第42章

自一僧一道案交由三司會審之後, 多少朝中大員都在連軸轉。賈赦倒是自上回剛拿下司徒岩的時候上了一次朝之後就沒那麽忙了。只有三司審岩親王謀逆案的時候,偶爾傳賈赦去做一回證人。其他時候賈赦皆守孝在家,還趁機将家風整頓了。

賈敬忙得天昏地暗,一大早去上朝, 下晌方歸。回來後也過東府而不入, 先去榮國府找賈赦。

而賈赦已經陪賈琏和迎春習了一下午的功夫。賈赦雖然穿越之後能力被削弱了, 但是自身的力量、速度、反應力、動态視力等等指标放在紅樓世界依然是頂尖的,跟着騎射師父學習搏擊技巧之後,也覺受益匪淺。

而賈琏半大孩子,迎春被養得懦弱怕事,最是容易崇拜強者的時候, 更何況這強者還是自己的父親。經過半日陪練, 不但增進了父子、父女間的感情,也勾起了兩個孩子習武的興趣。

不但如此,才三歲的賈琮都在一旁看得躍躍欲試, 手舞足蹈的比劃。

賈敬到了榮國府, 聽門房說賈赦在演武場,嘀咕了一聲:“他倒逍遙。”又趕到演武場來,便看到如此一番景象。

見賈敬來了, 必是朝上又商議了什麽大事,賈赦便打發人送三個孩子回去, 自己随賈敬去書房。

去書房的路上,賈敬随口問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後代兒郎練習騎射倒也罷了, 赦兄弟怎麽讓迎春也湊這個熱鬧?日後傳出去只怕耽誤說人家。”

古代男尊卑女, 賈敬有此疑惑是人之常情, 但是賈赦眼裏人可不分什麽男女, 掌握一身賴以生存的本領才是最重要的。迎春一缺反抗精神, 二也沒反抗能力,前世才被孫紹祖那狗東西打死。

在賈赦看來,人只有足夠強大了才夠自保。這個強大也包括自身強健的體魄和強大的內心。古代家暴率高,女子更應該習武。況且今日與孩子互動半日下來,賈赦發現其實迎春雖然性子懦弱,但是悟性相當不錯。畢竟是原著裏擅長下棋的女子,智商自然是在線的。

賈赦沒有回答賈敬的問題,直到入了書房,打發了其他人,賈赦才道:“敬大哥看看如今這世道,說不定那日便打起仗來了。不分男女老幼颠沛流離,那時候誰管你貞靜賢淑?學一身本事在身,才能扛過亂世。不獨迎春,你們府上的蓉哥兒、惜春日後也最好也學些騎射本事在身上。”

這當然不是全部真實原因,但是這是最能讓賈敬接受的說法,也是真實原因之一。

這話簡直是大逆不道,但回想賈赦這些年的故作消沉,在叔父過世之後迅速嶄露頭角,賈敬又覺賈赦有此想法是在情理之中。只略思考片刻,賈敬就知道日後進入亂世的可能性極大。

做父親的誰不希望子女好好活着?和活着比起來綱常就是個屁,賈敬道:“等惜春再大些,我也找個女師傅教她些騎射功夫。只是到底男女有別,赦兄弟為何不另給迎春尋女師傅,而是和琏兒放在一起學?”

賈赦道:“他們兄弟姐妹吃住學都在一處,便是情分。若是日後天下真的亂了,有這些情分在才能真正守望相助。若是自小分開教養,僅憑一個血脈姓氏的聯系,将來如何未可知。我和賈存周還一母同胞呢,敬大哥覺得我能指望與他守望相助麽?倒是我與敬大哥,有當年同在上書房求學的情分在,現在能風雨同舟做個臂膀。”

這些話有些違背賈敬幾十年來受過的教育,但是賈敬消化良好:“赦兄弟說得有理,改日我将蓉哥兒也送過來和琏兒他們一處求學,等惜春再大些,也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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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賈赦自然同意了,又問:“朝會上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賈敬回來的路上已經組織過一回語言,便将朝會上致和帝試探群臣和諸皇子,散朝後诏重臣入上書房商議的過程全說了。便是賈敬語言組織能力極強,極善抓重點,因發生的事情太多,也說了好一陣。

賈赦安靜的聽着未曾插話,大腦一直在飛速運轉。随手翻開那本已經爛熟于胸的譜子,便停留在戶部尚書周駿譽那一頁。

“我前幾年不曾在朝堂的事上留心,敬大哥跟我說說這位周尚書能力幾何?”賈赦緩緩的道。

賈赦突然強勢起來也不算太久,但是賈敬看到賈赦這麽随口一問的表情,總覺得周尚書要倒黴了。而且賈赦自稱前幾年不曾留意朝中事,這話賈敬也不能信啊。

不留意朝中事能一出手就砸了勞什子‘通靈寶玉’給賈家松綁,又撂倒王子騰,滅了司徒岩?

但是賈敬依舊将自己了解的情況說了:“當年前戶部老尚書告老之前,周駿譽在戶部侍郎的位置上呆了多年。老尚書告老時,朝中也太平,因而戶部尚書一職就是在戶部左右侍郎中選。彼時周家已經有一位太妃、一位皇妃,周駿譽又在侍郎位置上呆了多年沒出什麽差錯,便平穩上位了。周駿譽此人,算來做事還算老辣小心。”

賈赦唇角微揚:“老辣是夠老辣的,一出手就想要林如海的命吶。若是哪日我奪他個尚書之位,不算過分吧?”

這語氣真夠大的了,一部尚書的任免是朝堂大事,賈赦一個守孝中的世子,便是再有能耐,賈敬也想不到賈赦能有什麽辦法奪了周駿譽的尚書位。除非有朝一日司徒硫也如司徒岩一樣起兵。

但是賈敬也沒直接質疑賈赦的話。自己被一塊通靈寶玉壓在兵部侍郎位上五年,人家賈赦一出手,自己不就做了京營節度使了麽?

“赦兄弟有什麽計劃麽?是否需要我配合?”賈敬問。

賈赦依舊随手翻着那本譜子:“現在想法尚未成熟,若有要敬大哥出手的地方,我必不客氣。這等事向來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尚且需要等一個時機。”

說到這裏,賈赦突然一頓,問:“敬大哥說皇上已經派使臣南下頒旨,收回謝昊堂的兵權,卻并沒有下旨诏林妹夫回京?”

賈敬點了點頭。其實這一點,納悶的并非賈敬一人。蘇丞相作為提出诏林如海回京述職的人,也納悶皇上為何沒答應。

致和帝自然有自己的想法,賈赦沒多揣測,不過林如海留在江南更好,這不正是自己需要的時機麽?

賈赦有幾分懶散的道:“看來是天意覺得周尚書德不配位,該告老了。”

不知道為什麽,賈敬總覺得這話涼飕飕的,慶幸幸好賈赦是自己的盟友而非對手:“赦兄弟接下來是有什麽打算?”

賈赦輕輕掀了一下眼皮,卻有些答非所問:“我尚在孝中,除了扶靈回鄉,還能做什麽?家父停靈日期将滿,我準備即日啓程了。琏兒等幾個留在京城,還請敬大哥和大嫂多費心。”

賈敬已經打了主意讓賈蓉也跟着賈琏他們一起學騎射,便一口應承道:“這沒什麽,原是我要勞煩赦兄弟物色的先生多帶一名弟子了。”

賈赦現在給幾個孩子請的騎射師父就是賈代善留下的人,多安排一個學生自然沒什麽難度。況且賈敬夫妻并非不知禮的人,也一定會準備一份束脩。除了需要交代賈琏、迎春幾句等自己南下後,要聽賈敬大伯夫妻吩咐,其他都是一句話的事。

賈代善的七七四十九日停靈尚有幾日未滿,賈赦這個時候準備南下的事,自然是有所打算的。不過賈赦自己不打算說,賈敬也沒多問。倒不是賈赦有意相瞞,實在是此事需要林如海的配合,賈赦現在尚無把握。

因賈赦要南下,兄弟兩個在書房商議半日,将接下來一段時間朝堂上有可能商議的幾件大事推演梳理了一遍,又分不同的可能性分別商議了應對措施。

賈敬才學出衆,又擅弈,自然懂得走一看十的道理。但是賈敬自己也得承認,如果自己能夠做到走一步看十步,賈赦則能做到走一步看百步。

身負才學之人多少有幾分氣傲,但是和賈赦比起來,賈敬覺得自己只能算不笨。

然而把應急預案做充分一些對賈赦而言只是基本要求,無限游戲裏天天都是生死一線,忽略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丢命。這種用命逼出來的能力确實不是誰都能有的。

和賈敬商議停當,賈赦便忙開了,先取了前些時候榮國府查賬的賬本,依舊是命喬槐護送南下交給林如海。而自己則吩咐林之孝安排送葬隊伍,待得賈代善停靈期滿,即刻啓程扶靈南下。安排停當後,賈赦就帶着人先南下了。

別看賈赦真的仿佛天天在家守孝一般,硫親王府卻一刻也不敢放松對榮國府的監視。

賈赦前腳啓程,後腳司徒硫就知曉了。

“賈代善停靈期未滿,賈赦先下江南,本王總覺得這厮憋這壞水兒。”司徒硫握着一封信報道。

現在司徒硫的書房又只剩下江懷壽一個謀士,江懷壽眉頭也皺成了一個川字:“屬下左思右想,也不确定賈赦此時南下的用意。江南官場此次必然地動山搖,但是真正的要職争奪卻在京城。原本屬下以為賈赦會拖着不肯南下,誰知他卻提前走了。”

司徒硫道:“外祖父那邊傳來消息說今日在上書房商議了調誰回京述職的事,難道賈敬聽出來外公想借刀殺人,所以賈赦南下保護林如海了?”

江懷壽實在猜不透賈赦怎麽想的,只能盡可能多的提出可能性,至于采不采納則在司徒硫自己:“屬下覺得也有可能賈赦此舉乃是以退為進,向皇上擺明榮國府無意兩江總督之位。榮國府便是在此次平定岩親王叛亂中立了功,也是被寫在江南護官符上的人家,若是賈赦留在京城力争,兩江總督一職必定和平安州系出身的武将無緣。若是賈赦退步抽身,表現出無此野心,說不定皇上反而将兩江總督一職給平安州系出身将領。”

畢竟平安州一系于致和帝而言,不止是從龍之功,甚至可以說是救命之恩,司徒硫二人議事,向來會致和帝對平安州的感情因素考慮在內。而自司徒岩被捉拿那一刻開始,政局的重點便不是如何處置司徒岩,而是如何瓜分司徒岩一系倒臺之後留下的權利真空。

兩江總督一職,無疑是這段時間各方争奪的重點。

司徒硫想了半日,也覺得這種可能性最大,便道:“派人散出消息,說榮國公世子賈赦不孝不悌,榮國公停靈未滿,提前下江南,不肯親自護送老父靈樞。”

自陳禦史之死一事後,司徒硫确然收斂了。若是以前,這等人必然是派人參賈赦一本,但是現在司徒硫只是選擇讓人散播輿論。

這一個多月以來,賈赦得罪的人可不少,只要消息出去,指不定就有禦史彈劾,根本無需自己親自安排。

江懷壽應是。

賈代善停靈期滿,賈赦确然應該親自扶靈,一路撒着紙錢南下。但是人都死了,再注重那些儀式又有何用?賈赦以先行南下安排下葬諸事為由,大大方方的帶着人走了,根本沒打算隐瞞誰。

而賈政得了賈赦要提前南下的消息,卻提出要扶靈回鄉。

自那日将賈政趕入馬棚,賈赦便再也沒見賈政。賈政這人極愛面子,孝期飲酒的事被賈赦揭開,便想着如何挽回,是以十分留心賈赦這邊的動向。

雖然榮國府內門房皆換了賈赦的人,賈政、賈母等人都不能輕易出門,但是榮國府範圍內是可以随意走動的。得知賈赦準備扶靈南下的事,賈政就直接攔了賈赦要求親自送葬。因擔心賈赦拒絕,賈政還特地拉上了賈母。

賈赦瞧了一眼賈政,只告知他自己想好,并沒有阻攔。

賈政為了極力顯示自己孝順,不但一口應承親自送父親最後一程,還要拉上賈珠和賈寶玉。

按規矩,家中長輩下葬,孝子賢孫不但都要送最後一程,還要在合穴之後親自捧上一捧土。但像賈家這樣扶靈千裏回鄉安葬的,并未嚴格按照規矩執行。都是在過身地停靈期滿,擇代表将靈樞送回祖墳安葬即可。否則像榮國府這樣的人家,在京城的便有八房人,浩浩蕩蕩多少人南下?

但是賈政強烈要求,賈赦也沒攔着人盡孝。就賈政那個毫無擔當的慫包,派人看着點兒就行了,給他十個膽子他都搞不出什麽事情來。

甚至賈赦還好心提醒了一句賈珠身體不好,賈寶玉年紀小,孝順祖父的事情,只要有心就行了,不必旅途勞頓。

可是賈政覺得自己受王氏連累,現在一無所有的,通靈寶玉之事又是因賈寶玉出生時惹出來的,為了寶玉的名聲也要帶着他走這一趟;至于賈珠,那是榮國府的嫡長孫,更應該去。

當年賈瑚死意外死了,張氏一急之下動了胎氣,難産生下賈琏。因賈瑚之死鬧得不可開交,後來成了寧榮二府的禁忌,誰都不許提賈瑚這個人。甚至賈琏都不清楚自己有個嫡親兄長的事,琏二爺這個稱呼便被默認是排在賈珠之後序齒。

在賈赦穿越過來之前,滿府下人都叫着珠大爺,琏二爺。後來賈赦改了規矩,東大院的人都稱賈琏為大爺,現在整頓家風之後更是全榮國府都改了口;但是賈政依然覺得賈珠才是榮國府的嫡長孫。

賈赦根本沒空跟賈政糾纏,見提醒賈政不聽也懶得理會,當日便收拾包袱,在閉城門之前帶着盛澤并幾個賬房出了城。

賈赦一行亦是披星戴月,但因這一行并非全是探子出身的退伍兵士,考慮到那幾個賬房的身體承受力,雖是趕路也沒到不眠不休的地步。

便是如此,數日之後賈赦一行也到了揚州。那時候喬槐已經到了揚州三日,林如海看完賈赦送來的賬本,正帶着滿禦史衙門的小吏們重新盤賬呢。

古時候記賬皆是用文字,盤查不但極不方便,還容易出錯。

而賈赦之所以能那麽快查清榮國府的一筆爛賬,乃是借用了後世的電子表格記賬法。

當然,為了避免引人起疑,表格中的數字依舊用的中文,但是即便如此,,表格記賬也明晰清楚,盤查起來也快多了,而且若是出錯也好檢查。本來賈赦為了避免惹麻煩,只在榮國府用了新賬本。

但得知戶部尚書劍指林如海之後,賈赦卻有了新的打算。

林如海是誰?那是張修的得意門生,賈赦的天然盟友。就算沒有親妹夫這檔關系,賈赦也不能坐視周駿譽砍自己的盟友啊。所以,賈赦當日就派喬槐先行,送賬本南下。

林家收到賬本後,賈敏翻了一翻,就知道大哥為什麽執意要拿下王氏了,不然榮國府都被她搬空了。而林如海之翻了一遍,便覺如此記賬之法大有可以借鑒之處啊。

彼時南下巡按的官員已經到了江南,現在先緊着審問叛逃的王家船隊和被謝昊堂控制的甄家、王家族人;而後還要查抄甄家、王家等亂黨大戶,可有得巡按團忙的。

但是林如海也知道,這次皇上派了如此龐大的巡按團南下,是要徹底整頓江南吏治了,鹽政衙門的舊賬也會徹查。只是現在有更要緊的事,巡按團暫時顧不上自己這裏而已。

雖然林如海自信自己上任以來,賬目明晰,不懼查驗。但是做巡鹽禦史本來就是和錢財賬目打交道,林如海見了如此新穎明晰的記賬方式,見獵心喜啊,所以便帶着小吏們按表格方氏将鹽政衙門的賬目再複合一遍。

聽人回禀說賈赦親自到了揚州,林如海先是一愣,接着親自迎了出去。

這是賈赦第一次見林如海,這位探花郎長得倒是極好,就是太瘦了,一副不大健康的樣子。就這副樣子,被‘病故’了估計都沒人懷疑。

寒暄之後,賈赦直接将自己帶來的幾個賬房介紹給林如海:“這幾人是我府上的賬房,在盤賬的時候手腳倒還迅速,做事也細心,我瞧着是能用的。但他們不能插手鹽政衙門的事,我帶他們來,妹夫斟酌着是否能讓他們教妹夫手下的小吏們這新的記賬法。小吏們上手快了,這帳也好早日盤完。”

林如海求之不得。

他和喬槐打過交道,知道喬槐是賈赦身邊的得用人,所以對喬槐送來的賬本極是重視。連夜翻看消化之後,覺得賈赦特地讓喬槐跑這一趟怕是有深意。

上回接了賈赦的信,林如海攔截下了出逃的王家船隊,這回賈赦總不會白讓喬槐跑一趟吧?榮國府的賬本沒有讓姑老爺看的道理。于是雖然重新将鹽政衙門的帳盤一遍工作量并不小,林如海也決定盡力一試。

但是鹽政衙門的小吏并不懂這記賬法,林如海自己消化後還要教小吏們一遍,現在賈赦是直接帶來了培訓老師啊。

有了賈赦帶來的賬房,林如海輕松多了,将賈赦請入書房問:“大內兄怎麽來了?可是京城發生了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就是有人想要我妹妹守寡。”

聽了賈赦這個開場白,林如海的臉刷一下就白了。

賈赦則将周駿譽算計林如海的事一一轉告,末了道:“姓周的老匹夫掌着戶部,日後平安州、京營的軍饷、糧草調度皆要受他卡脖子。若是妹婿能夠取而代之,豈不是好?”

林如海擡起頭來,震驚又狐疑道:“就憑這套記賬法能扳倒周駿譽?”

賈赦道:“我此來是問妹夫有無此野心?只憑這個記賬法自然是不夠,但若能将此記賬法推行到戶部,我就不信查不出周老匹夫的把柄。”

畢竟原著裏,這位尚書才能其實很平庸,以至于司徒硫上位之後,要靠封妃建省親別墅摸各家老底,抄銀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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