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賈赦并不急着趕回京城, 索性轉道從揚州上船。

林如海夫妻聽說賈赦回京,早就準備了不少揚州土儀并其他禮物。有帶給賈母的、賈琏等人的;就是賈政父子幾個和寧國府衆人也都有,各人的禮物也都寫了簽子, 一份份打理妥帖, 讓賈赦一并捎回京城。

賈赦不耐煩打理這些東西, 對賈敏道:“妹妹別急,說不定等幾日你就改了主意。”

這話聽得賈敏一頭霧水。賈赦也不解釋, 轉身去找林如海了。

林如海的書房內, 賈赦與林如海分賓主坐了商議接下來的事:“妹夫這次回京必然頗多阻撓, 妹夫可有心理準備。”

林如海是個儒雅人, 自然官場之争向來無所不用其極, 林如海不是什麽單純的人。但是人家林探花入仕十幾年, 也一直是文鬥啊, 直到上一回竟然有殺手入府行刺,林如海才見識了這些人的野蠻。

說真的,揚州至京城千裏迢迢, 林如海除了多帶家丁,路上小心, 至多再雇個镖局之外, 沒有別的應對。

林如海沉吟片刻:“上回偷襲林家的賊子, 揚州府衙和巡按團都審過了,原是受謝昊堂指使的海匪。若非大內兄明察秋毫,我別說避開那次刺殺, 就是僥幸逃出命來,都不知道是誰向我下手。硫親王府手段肮髒, 若是鐵了心不讓我回京, 只怕林家回京路上遭了劫匪, 也不過是令人唏噓一番,多半是抓不到幕後主使半分把柄的。”

賈赦道:“我這次來就是要跟妹夫說這個,我将盛澤留在揚州,有他同行,只怕有人想劫妹夫的道也沒那麽容易。另外,既是聖旨讓妹夫回京候缺,皇上對妹夫的安排多半是日後做京官,若是妹夫放心,可讓敏妹妹和玉兒随我同行先北上,到時候盛澤護着妹夫一人,也免得多分心。

再一個,既是錢大人升了兩江總督,多半妹夫到京城前,一路都不安生了。若是能等到新任兩淮鹽運使快些來揚州,妹夫能在巡按團回京時候同行,便能确保安全無虞。只是這一點我能想到,別人亦能想到,只怕難以如願。”

林如海道:“我身家性命都是大內兄救的,大內兄一心為我籌謀,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夫人和玉兒能随大內兄北上再好不過。至于如海自身,我原想着江南和山東交界處有微山湖,水域遼闊,便于下手,需要十二分的小心。怎麽大內兄卻說回京路上處處兇險?錢大人升了兩江總督,在他治下,難道還有什麽不放心麽?”

賈赦道:“你再想想?”

林如海恍然大悟:“錢大人剛升兩江總督,立足未聞,若是在錢大人治下出了惡匪殺害朝廷命官的案件,實乃一箭雙雕;而山東,恩師長子張熙在德州做知府,若是我在德州地界遇害,也是同樣道理。”張熙便是張修長子。

說着,林如海在案上一拍,恨聲道:“我竟不知有人卑劣到如此地步!”

賈赦神色淡淡的,仿佛未将這些陰謀詭計當回事般。林如海這人也算聰明絕頂,萬事能夠舉一反三,卻也過于正直。前世還是死在任上,家破人亡,估計便是對人性的卑劣預計不足吧。

“妹夫不必動氣,我們見招猜招即可。妹夫只管記住,在安全防衛上多聽盛澤的。盛先生是父親的得力臂膀,普通宵小之輩還不是他的對手。”賈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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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議了一回安全問題,兩人又議論了一些朝廷中事,依舊是預設不同的發展方向,做了周密的應對預案。

林如海見了賈赦此等做周詳計劃的方法,不禁感慨難怪京城江南局勢如此兇險,在旁人眼裏都處處絕境了,賈赦竟能絕地翻盤,游刃有餘。

接下來的二日,賈赦就住在林家等賈敏母女收拾行李包袱。

林家不再遵循孝期茹素的舊禮之後,一家人的臉色都有改善。林如海夫妻因是成年人了,身子改善尚且緩慢;黛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經這段時日的調養,竟是面色紅潤不少。

第三日,賈赦一行乘船從揚州啓程。因自己也要北上,果然之賈敏打點好那些禮物就不用賈赦捎帶了,賈敏笑道:“大哥來揚州之前,便打定主意接我上京了麽?”

賈赦點了點頭:“這些時日時局兇險,等過了這一關,你們夫妻才算過了命中的劫。”

賈敏以為賈赦說劫的是朝堂上的事,卻不知賈赦想的是原著裏,賈敏還有一年就要病故,也不知現在劇情走向全然不同,這夫妻二人命運能否改寫。

路上行船十多日方能入京,這一路倒也出過些許狀況,但是都因賈赦超強的感知危險的能力,一一避過。

賈赦在船上無事,依舊是每日翻看那本滾瓜爛熟的譜子。直到行船至德州,賈赦瞧向窗外,只猶豫了片刻,便讓人停船登岸。說是帶着賈敏母女下船松快松快,實則賈赦拜訪了在德州做知府的內兄張熙。

別看一地知府不算極高的品級,但德州知府可不一樣,能在德州做知府,也算是被委以重任。

江南乃是魚米之鄉,除了絲綢茶葉等物品源源不斷的銷往全國各地外,每年秋收之後,還有大批米糧沿運河漕運北上。而運河沿岸有周轉調度糧米入京的四大糧倉,其中之一便是德州倉。這四大糧倉的糧食便是漕運至京城,主要供給京營官兵。

若是德州倉出了什麽事故,卡的是賈敬的軍糧,打的是張太傅父子的板子,也是個一箭雙雕的好突破口啊。

張熙也沒想到這日會來遠客,而且是多年不打交道的前妹夫。和弟弟張煦一樣,張熙對賈赦也沒什麽好印象。但是這些時日賈赦所作的驚天動地的事張熙也都知道,尤其賈赦幫父親解了陳禦史之死的圍。便是以前有再多舊怨,也該消了。

将賈赦客客氣氣的迎入官邸書房,張熙才問賈赦的來意。

且不管張熙以前對這個妹婿的印象如何,現在人家賈赦辦的那幾樁大事擺在眼前,張熙也不敢輕視這位妹夫的能力啊。

奉茶之後打發了下人,張熙才道:“賈世子此來是游玩還是有別的事?”

賈赦也沒兜圈子:“之前在京城就有人針對岳父,一計不成,恐有二計。我不過是白提醒大內兄一句,這些時日千萬小心,治下不能出任何亂子。尤其是倉庫方向。”

每一任德州知府上任之前就知道要守好倉庫,張熙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是賈赦這等心思深沉,為人陰毒之人特地提醒,難道他有什麽消息?

難怪張熙對賈赦也是這樣的評價,實在是賈代善過世之前和過世之後,兩個賈赦行事大相徑庭,若非城府深不可測,誰能隐藏十幾年啊。

“賈世子特地前來提醒我,可是聽說了什麽?”張熙問。

賈赦淡淡的道:“倒也沒聽說什麽,不過是京城裏即将有人遇到一件十分棘手的事,若我是對方,遇到不能化解的矛盾時,最好是能禍水東引,牽扯皇上的注意力。這件事要足夠大,足夠引皇上震怒,而且需要傷的皆是對方陣營的人。恕我直言,大內兄身上擔子重,卻只有衙役與守備軍可用,是個好下手的對象。”

這話說得不客氣,卻驚得張熙一身冷汗。只略一想就知道賈赦言之有理,張熙不敢輕視,忙請教賈赦應對之法。

賈赦和張熙商讨良久,次日便登船繼續北上。

接下來一路安生,倒是船上兩個小姑娘相處極好,黛玉讀書寫字,英蓮極是羨慕想學,黛玉也不嫌棄她出身,也肯教她。不禁讓賈赦想起前世在大觀園裏,黛玉教香菱作詩的情景。

又過數日,船隊便入了京。這日一行人棄船登岸,榮國府已經打發了人來拉行李包裹,賈赦對賈敏道:“雖是林家在京城也有宅子,但叫妹妹帶着外甥女單獨住着,不但我不放心,只怕妹婿也提心吊膽。不如妹妹和外甥女先住在榮國府,也好相互照應。”

什麽相互照應,不過是哥哥照應自己罷了。賈敏點頭道:“有勞哥哥嫂子費心。”

如此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到了榮國府,賈赦只到東院便跳下馬來,對賈敏道:“我離京許久,還有些急事要和敬大哥商議。就不與妹妹一同入府了,妹妹只管放心,到了榮國府便和家裏一樣,有什麽不滿意的只跟陳嬷嬷說便是。”

看了一眼黛玉,賈赦還特地吩咐了一句讓随行管事傳自己話讓門房開儀門。

前世這小姑娘入京,林如海還在世呢,就委委屈屈的走了角門。倒是薛家家主都過世了,薛姨媽帶着兒女投親到賈家走了儀門。也不知道原身怎麽就活得這麽憋屈,竟是處處讓王氏那個毒婦做主。

賈敬得了賈赦回京的消息,早就等在書房了,兄弟二人見面,自有許多朝堂是要商議,在東府書房一商議就是半日。

卻說賈敏入了榮國府,陳嬷嬷迎上來道:“得知姑奶奶回來,大爺已經打發人吩咐奴婢收拾好院子,依舊是姑奶奶出閣前住的地兒。若是姑奶奶瞧着不好,換別的院子也使得。”反正榮國府現在空得很,賈赦依舊住在東大院,賈政被攆去了西小院,好些院子都空着,賈敏愛住哪裏盡管挑。

光是瞧見陳嬷嬷賈敏就忍不住紅了眼睛,陳嬷嬷當年多體面的人,後來王氏得勢,陳嬷嬷便無聲無息的在東院憋着。彼時賈敏也覺得榮國府這樣長幼無序不妥,但是一來自己已經出閣;二來,林如海父母相繼去世,賈敏随丈夫扶靈回鄉後在蘇州守孝,娘家的事也鞭長莫及。

再次回京,榮國府格局已經變了許多,連父親都已駕鶴西去。好在最大的危機已經度過去,憑大哥的本事,以後終究是越來越好的。

“就嬷嬷安排的住處就很好,我先去瞧瞧母親。”賈敏道。

陳嬷嬷應是,在前面帶路。

賈母已經被奪了诰命,又因有戴元警告不能越制,現在賈母搬出了榮慶堂。好在榮國府極大,賈赦并未像對打賈政那樣對賈母,倒是讓其住了另一處朗闊的院子。

母子兩個相見,賈敏領着黛玉磕了頭,賈母頓時忍不住哭了起來。賈母心中真是萬千委屈,拉着賈敏的手道:“我的兒,你可算是回來了,你若再是不來,我怕都被賈恩侯那個不孝子逼死了,我們母女竟是再見一面都難。”

賈敏先遞了帕子給賈母,勸道:“母親,大哥做的許多事也是為了家族好。單說王氏做的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有今日下場也是活該。母親實不該護着王氏和大哥生分。現在江南也查抄了好多人家,那王家膽大包天,不但壟斷海貿生意,還殺人越貨,無所不用其極。甄家更是犯下不可饒恕之罪,若非大哥洞察在前,護駕有功,這些時日查抄那些人家說不定就有咱們榮國府。”

賈母以為賈敏必是向着自己的,誰知賈敏竟是說了這樣一席話,賈母頓時啞火了,隔了半日才道:“外頭朝廷上的事我向來不管,我也沒說他做得不阿紅。可他對嫡親兄弟也太狠心了些,不但不幫襯你二哥一把,還動辄打罵。我瞧着你二哥真的可憐,珠兒又……”說着賈母又拭起淚來。

賈敏皺了皺眉頭,道:“母親這話糊塗,若不是二哥堅持要珠兒一起扶靈南下,珠兒又豈會沒了?再說母親也是做娘的,若是有人殺了我和二哥該當如何?難道母親也毫無芥蒂還幫襯對方一把?瑚兒當初多伶俐的一個孩子,其中還牽扯到大嫂一條人命。”

“可是張家已經把賴昌……”說到一半,賈母閉了嘴,賴昌就是害死賈瑚和張氏的兇手,實在罪有應得。賈母确然是做娘的,但是她以前偏心賈政,就只站在賈政的角度考慮問題。覺得王氏作惡又不是賈政指使的,賈赦不該遷怒賈政。但是讓賈敏這麽一類比,若是有人害死政兒,自己該如何?

賈母自問了兩遍,內心深處的答案都是自己要對方全家性命,還管什麽是不是主使?如此看來,賈赦真的足夠大度了。

賈母無話可說了,轉移話題道:“好容易回來一趟,好端端的這樣咒自己作甚?”

賈敏本就聰慧,這些時日歷經一番兇險,政治素養更是突飛猛進,突然就理解了為何大哥不讓母親出門。就母親這樣的心性,太容易被人挑撥利用了。賈敏忽然就沒了說話的興致,道:“玉兒年幼體弱,又坐了十幾日的船,想是累了。我們就不叨擾母親了,我先帶玉兒去換件衣裳,隔會子再來陪母親說話。”

賈敏這樣冷淡的态度令賈母失望極了,不禁對賈敏道:“我就知道,我現在失了诰命,你們都嫌棄我老了不中用了。一個将我禁足,一個原以為是個貼心的,沒想到也被那賈恩侯拉攏了,多年未見,竟是話都不肯與我多說幾句。你去吧,我這裏冷清,留不住你這诰命夫人!”

賈敏愣了一下,到底是做女兒的,一時心軟,命嬷嬷将黛玉帶去休息,自己又陪賈母說了一陣話,才起身告退。直到走出賈母的院子,賈敏才狠狠的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為賈母還是為大哥所嘆。

別看賈赦現在無官無職的,但人家現在可是帝都名人。賈赦回京,許多人家都盯着呢,其中便有硫親王府。

江懷壽道:“主公,屬下也曾派了人前往攔截,都讓賈赦那厮避過了。”

司徒硫擺了擺手:“禍害活千年,本王也沒指望有人能輕易了斷賈赦那厮的性命。否則當初一僧一道也沒那麽容易栽在榮國府。倒是現在巡按江南的各部官員陸續回京,父皇又在朝會上提了要讓各部陸續改用那勞什子記賬法,看樣子是勢在必行了。”

說起這個,司徒硫就忍不住勃然大怒。

記賬改革的事在朝堂上已經争論了好幾輪。反對一方所言無非是新的記賬法雖好,但要大面積推廣,難免勞師動衆,大大增加各部官員、小吏的負擔。當然,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戶部真正擔心的是查出一些暫未抹平的舊賬來。

而支持的一方,越發有自己的道理:新的記賬法優勢明顯,上手快,便于複核,雖然剛開始整理舊賬的時候有些麻煩,但是一勞永逸,日後用新的記賬法,便能減少各部官員和小吏的負擔了。沒有道理放着更好的方法不用,偏要守着舊制的。

雙方争執不下,但就像賈赦之前所料,改革相關,若想順利推行,自上而下易,自下而上難。司徒硫一系再是阻撓,也拗不過致和帝的意志啊。見此事不可阻撓,司徒硫只得退而求其次,和江懷壽商議別的法子。

林如海尚未回京,這記賬之法就在戶部展開了試點。

那周駿譽早就開始抹戶部的舊賬,但是他做了許久的戶部尚書,多年舊賬哪能那麽快抹平的。而且這抹舊賬的手法還不能動作大了,致和帝有心推動記賬改革,自然會着人留意戶部;更不能用簡單粗暴的法子,直接燒賬本,那不是不打自招麽?

如此一來,抹賬速度便慢了,整理戶部賬目的過程中,果然還是查出了問題。至于司徒硫和江懷壽商議的法子,其實自古以來皆是通用的,不過是推下屬官員頂缸。

果然戶部記賬試點推動沒多久,就聽說戶部右侍郎被大理寺帶走了。

賈赦得了這個消息後,只淡淡一笑:“看來周駿譽也不過如此,既是他舍得丢卒保帥,這戶部右侍郎的缺林妹夫就當仁不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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