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司徒硫等人作為前世奪嫡成功的人, 從上至下都不蠢,便是比賈赦慢了半步,現在也全明白過來了。
不但司徒硫氣得七竅生煙, 周駿譽更是吓得六神無主。以前, 便是硫親王府被賬目改革打了個措手不及,整個硫親王集團也都覺得周駿譽的戶部尚書依然是穩如泰山。可是一旦徹查各地軍隊吃空饷情況, 這個戶部尚書必定難辭其咎了。
現在周駿譽和司徒硫甚至後悔将戶部右侍郎推出去頂缸推得太早了,現在連頂缸的人都沒有。如果田彥沒有這麽早落罪, 還能将一切推到田彥頭上, 沒有戶部右侍郎的缺, 林如海也頂不上來。可惜……
司徒硫勃然大怒:“本王總覺得府內還有細作, 怎麽我們每一步的計劃東宮都像提前知曉似的!”
聽到細作二字, 江懷壽就心理不是滋味, 現在崔西還被軟禁在硫親王府呢。下了很大的決心,江懷壽才小心翼翼的道:“主公,這段時間崔師弟跟外界毫無接觸,若是消息還是有走漏, 是否可以洗清他的嫌疑了?”其實作為謀士,江懷壽知道有些人本就能夠料敵先機, 未必便是有細作出賣了。但是為了救崔西, 江懷壽默認了司徒硫的疑心。
司徒硫沉吟半晌:“你先排查王府可疑之人, 崔西也暫時不能放。還有,讓劉光即刻去西域報信。”
江懷壽應是。盡管有幾分失落, 也忙着去辦事不提。
甚至朝會上定了要重新複核各地駐軍花名冊的事,連兵部都跟着提心吊膽起來了。吃空饷是大事, 但也不是戶部一個部院的責任, 每年的軍饷計劃不也是你兵部在提交, 糧饷不是你兵部在分配麽?
此事引得兵部也自查起來。
至于賈赦被彈劾孝期議政的事,都察院還真來了兩個官員調查。不過這也沒什麽好查的,林如海和賈赦都沒打算隐瞞誰發明記賬法的真相。至于過程,賈赦還真沒參政議政,人家就是給妹妹寫了封家書,裏面詳細記錄了榮國府的賬目情況。解釋為什麽要在孝期就争奪掌家權。
這件事怎麽看都是家事,至于林如海看了賬本之後,覺得新記賬法可以借鑒,引入到工作中,那關賈赦什麽事呢?沒有誰說過孝期連家書都不能寫啊。
致和帝現在桌上放着一份卷宗,說的便是戶部新記賬法的由來。
致和帝已經翻過了,将卷宗遞給戴權道:“你說恩侯是有意還是無心?”
現在上書房裏沒有別人,戴權便實話實說道:“皇上,奴才覺得賈世子有國公爺遺風。”
國公爺遺風是什麽?算無遺策啊。怎麽就那麽巧,賈赦在賈代善停靈期未滿就南下,然後就鬧出戶部改革這件事了。
致和帝點了點頭:“恩侯倒是比小時候更像他父親了。”但也撂開了此事不再計較。滿朝文武相互算計的不知凡幾,為君者要有為君者的肚量,不會真讓言官牽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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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被參了一本這等都是細枝末節。致和帝不打算追求,事情也就過去了。
卻說這日散朝之後,林如海亦是和賈敬一起回來。然後兩人一頭紮進書房,賈赦已經等在那裏了。
将朝會上的事略說一邊,賈赦聽複核花名冊的事進展順利,便道:“我已經派了人盯着硫親王府,若是我沒猜錯,硫親王府比會派人西去報信。”
林如海略微皺眉:“硫親王府派人去西海沿子送信能那麽容易送達麽?”
賈敬道:“西海沿子離京數千裏,途經許多荒無人煙處,黃沙漫漫,便是熟悉西域地理氣候的商隊,也有迷失在沙漠中一去不返的,別的人送信到西域或許只能走驿站或是讓商隊帶信,此事對硫親王而言卻不難。
自本朝立國以來,西海沿子的駐軍向來是南安王一系,從未變過,便是因為地形、氣候都與中土不同,中原将士去了,或許水土不服。而南安王系将士在西海沿子已經耕戰數代,早就适應當地水土。硫親王府當有探子是從西海沿子軍中退役下來的,再是熟悉西進通道不過,要送信給南安郡王卻不難。”
賈赦對此不置可否。古時候因醫療落後,一個水土不服有時候甚至會要人性命,所以南安王一系一直駐守西域确然有他的道理。但是前世南安王不也戰敗被擒了麽?
兵者,詭道也,善戰與否終究看的是将領的指揮能力和士兵的士氣。南安王若是為了騙取軍費謊報花名冊,導致朝廷對西海沿子的戰鬥力錯誤估計。戰争開始初時,南安王又怕謊報花名冊的事敗露,不敢向朝廷求救,前世的戰敗和親倒是說得通了。
戰争初始若是西海國軍先聲奪人打了幾場勝仗,又因南安王不敢求救,必然影響守軍士氣;而西海沿子又離京幾千裏,等守軍終于抵擋不住的時候再求救,以古時候的交通,光是情報都要在路上耽擱許久。戰場局勢瞬息萬變,等西海沿子抵擋不住的消息傳到京城,南安王部都不知道又退守多少裏地了。
再等援軍到達,又是時日。或許這些時間裏,南安王便被活捉了。又因南安郡王和司徒硫的特殊關系,朝廷同意和親。
不然無論是論國力,論人口,論人才儲備,朝廷沒有輸給西海國的道理。便是打持久戰,也能将西海國拖垮了。所謂戰敗,不過是想換回活的南安郡王。畢竟若是司徒硫登基,這位可是有從龍之功的。
賈赦冷笑道:“所以,咱們須得将送信人攔截下來。”
不趁這次将南安王拉下來,難道等他再吃一次敗仗麽?
說了一回花名冊的事,三人有說回清積欠上。要将周駿譽拉下馬,清積欠也是重要一環。而且此時還牽扯到許多朝臣。
此事倒是在朝會上定下來好幾日了,但欠了銀子的人家暫且都沒有動靜。
無他,當年借了這筆銀子的人家皆是有功之家,而且皆将這筆銀子當做了賞賜。別說銀子已經花出去了,就是當年的借據都沒幾家能找得出來的。這都幾十年前的事了,知情人不少已經離世,現在欠銀人家的當家人都不見得知道自家還欠着這筆錢,還?怎麽還?還多少?
許多人家兩眼一抹黑,索性觀望。反正欠銀的不止自己一家,都打着法不責衆的主意。等着別家都還了再說吧,自家去做那出頭的椽子,沒得白得罪了人。
賈赦聽林如海說完清積欠的進度,站起身來道:“是時候還銀了。妹夫別急,不出半月,包管許多人家拉扯銀子來戶部求你收。”說完,賈赦從書房出來,賈赦直接去了賈母房裏。
賈母是個糊塗人,至今覺得哪怕賈赦有千萬般的理由,自己都是做母親的,賈赦應該孝順自己。但是賈赦偏是個心冷無情的,甚至晨昏定省都不來。
但是每當賈赦真來的時候,賈母又發自內心的恐懼,比如此刻,賈母戒備的盯着賈赦道:“你又來做什麽?”
賈赦也不用丫鬟服侍,直接拉了一張椅子坐了,道:“不過是來告訴太太一聲,上回朝會上定了戶部催還各家在戶部借銀子的事。我讓賬房查了舊賬,翻了幾日竟沒找到借據,也不知道咱們家究竟欠了多少。”
賈母一聽頓覺天旋地轉。她嫁入賈家是從重孫媳婦做起的,雖然欠戶部銀子這事也不是賈母經手的,但是賈母還真記得這回事,而且賈母雖然也忘了借據在哪裏,但是清楚的記得榮國府欠了整整八十萬兩,這筆錢對現在的榮國府而言,可是天文數字:“這都幾十年前的事了,怎麽好端端的,又要催這筆銀子了?現在咱們家哪裏還有這許多錢?”
賈赦道:“既是朝廷定了要還,咱們家只得還上,難道還能不服不成?太太這樣說,便是記得了,咱們家究竟欠了戶部多少?”
賈母手都是顫的。先國公夫人一直把持着掌家權不放,直到實在年紀大了,才将庫房鑰匙交給賈母。當時老國公夫人還特地囑咐說家裏還欠着朝廷八十萬兩,這筆錢無論如何要留着,不能花了,已備不時之需。
可是賈母雖是史家小姐,史家也和賈家一樣泥腿子出身,随時魚躍龍門顯赫了,賈母幼時可不是什麽貴族小姐。等一朝做了國公夫人,掌着那麽大的家業,便奢侈享受了起來。
況且賈母一來和婆婆不和,二來覺得就是憑着兩代國公爺的功績,那筆欠銀也是不必還的,庫房又存在那麽大一筆銀子,便大事揮霍享受。不但吃的穿的,家中擺的都要用最好的,賈家嫡出的公子小姐也是排場極大。體面的下人不但月錢高,也身着绫羅綢緞,處處花錢,婆婆交代無論如何不許動的八十萬兩便花出去一大截。
張氏入門之後掌家了幾年,頗置辦了些産業,榮國府漸漸收支平衡,每年還有所進益。也就那幾年,賈家沒用庫房的銀子維持體面。
至于王氏掌家之後,前段時間賬目已經核對清楚了,貪墨的,送娘家的,揮霍的,總之大庫中那八十萬兩又花出去一截。賈母自己也看過賬目,榮國府出不起這八十萬兩了。
左右是還不起,賈母索性不管了,瞪着賈赦道:“你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麽。現在你才是世子,才是榮國府的繼承人。便是欠債還錢,也應該是你想法子。我不過是被奪了诰命的民婦,連供奉都沒有,朝廷催債,與我何幹?”
賈赦也沒跟賈母争執,只對外面道:“陳嬷嬷,你進來一下。”
候在外間的陳嬷嬷應是,捧着一份賬本進來遞給賈赦。
賈赦接過賬本道:“這是祖母将庫房交給太太時的賬冊。當初我查王氏掌家這幾年賬目的時候,原是想着太太是長輩,怎麽也要給太太留着體面,所以沒提這茬。但是現在榮國府要還那麽大一筆欠銀,太太掌家時候祖母留下的八十萬兩又短了不少,我少不得來找太太對一對舊賬。”
賈母怒從心起:現在二房什麽都沒有了,元春在冷宮服侍甄家那個倒黴婆娘,珠兒南下一趟丢了性命。唯有自己眼珠子般寵大的寶玉自己舍不得,原想着将自己的梯己留給他,日後也能富貴一生。至于賈環和探春,賈母已經顧不得那許多了。
風光的時候,賈母自然可以将探春的身份擡得跟迎春、惜春一樣,但落魄的時候,唯有寶玉才是心肝兒。誰知賈赦竟然連自己這點東西都不放過。
“賈恩侯!你但凡有點良心,看在我生養你一場的份上,也不該逼迫我至此。你現在一心在朝政上鑽營,你也有那個心狠手辣的本事,我不攔着你上進。但是你逼死了我,在朝上再無半點前程可言!”
哎喲,一哭二鬧三上吊都用上了,賈赦道:“太太不妨仔細想想,皇上為何奪你诰命,太太總罵我心狠手辣,但是奪诰命這樣的事總不是我能做主的。太太你多久沒在人前露面了?你若病故,有無人徹查,有無人替你做主?
我今日來,是告知太太我要查你的私庫,不是來征求你意見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這私庫我查定了!我勸太太不要再鬧,若是太太明事理,我總會将太太的嫁妝留給太太,若是太太不依,太太私庫裏多出來的東西便是貪墨夫家財産,犯了七出盜竊之罪,我代父休妻,你猜皇上會如何?”
所謂七出之條的盜竊就是女子不得存私房錢,這一條在賈赦看來十分沒有道理。不過這些錢財本來也不是賈母掙回來的,憑什麽讓他拿着補貼二房?為了還欠銀,賈赦不介意将古人的‘婚姻法’借來用用。
聽了賈赦這番話,賈母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被奪了诰命這麽久,加上賈敏回京之後耐着性子跟賈母解釋過幾回關于後宅連累前朝的事,賈母也算回過味兒來了,自己這诰命是被誰奪的,為什麽奪,賈母也隐隐心中有數。
這是皇上遷怒了自己了,若是賈赦代父休妻會如何?皇上只會快意。
至于自己拿命逼迫賈赦,就榮國府現在這一絲消息傳遞不出去的樣子,自己死了除了讓賈赦父孝母孝一起守了,對他沒有任何別的威脅。
賈母終于體會到了被人拿捏的無力感,不再掙紮。甚至為了維持最後的體面,自己将私庫鑰匙交給了賈赦。
賈母知道便是不交,賈赦也會毫不客氣的将自己的私庫砸開。
直到進了賈母的私庫,賈赦才發現賈母竟是個奢侈品收集狂,好的家具、擺件、料子、成衣等等,賈母搜集了一大屋子。這些東西若是平日還賣得上價,現在許多人家都要籌銀子,怕是不值錢了。
至于現金現銀,賈母私庫裏自然不少,原著裏王熙鳳形容: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不過離八十萬兩還是有差距的。
這些本就是榮國府大庫摸過來的財産,賈赦不客氣的命人擡走了。至于賈母的嫁妝,賈赦還是沒動。
雖然他瞧不上賈母這個人,但是作為一個現代男人,賈赦還是不屑于去動女人的婚前財産的。
有了從賈母大庫裏尋回來的東西,加上榮國府大庫剩下的,賈赦也籌集了四十多萬兩。其實加上之前查抄賴家、周瑞家的,差距已經不大了。若是加上老國公夫人和賈代善留給賈赦的私庫,榮國府還上這筆欠銀綽綽有餘。
但是憑什麽呢?賈赦可不想動屬于原身的東西。榮國府在外還有一筆錢呢。
就在京城需要歸還欠銀的各家都在觀望的時候,賈赦特地挑了大朝會的前一日去戶部還銀。
林如海清積欠的工作展開了好幾日,這是收到的第一筆銀子,自然要重視啊,林如海第一時間就入宮向致和帝彙報了。
致和帝聽到賈赦只送到戶部五十多萬兩,頓時皺了眉頭,但是致和帝過問過通靈寶玉一案,知道賈家娶了兩個敗家媳婦呢,說不定還真一下将榮國府的家底掏空了。于是對戴權道:“你派人去傳賈恩侯入宮。”
戴權應是,打發戴元去了,自己依舊在上書房伺候筆墨。
這是賈赦第二回入上書房,致和帝依舊很親切,賜坐之後道:“恩侯歸還欠銀之事是否有困難?”
困難倒是沒有,不過賈赦依舊露出一副為難的神情,道:“此事若說不難也難,若說難也不難。臣家還有一筆銀錢流落在外,只是被人巧取豪奪已經過了明路成了良民之財,若是臣拿回這筆錢,再折賣些家私,這欠銀就能還上了,只怕到時候又有言官要參臣一本。”
致和帝略回憶了一下,這段時間參賈赦的言官确然不少,笑問:“你少跟朕在這裏訴苦,就你那滿肚子主意,此事能難到你?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賈赦便将賈母因為賴昌之死,放了賴尚榮的身契,又對賴家貪墨榮國府錢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說了。末了嘆道:“臣也不知賴尚榮名下到底有資産幾何,但有了這筆錢,總能湊上不少。”
致和帝聽了這種事,一是覺得匪夷所思,二是覺得光聽一耳朵都覺氣憤:“你只管去辦就是,兩代國公爺征戰沙場,拿命掙回來的家私不是給狗奴才享受的!”
賈赦領命謝恩,從宮裏出來,當晚就動了手。
當初賈赦決心查王氏的賬,便将榮國府門戶控制了,幾家豪奴都派人看着。別看這段時間沒空收拾賴尚榮,卻也将賴尚榮看得緊緊的。
賴尚榮知道祖母、父母盡皆落罪,早就吓得惶惶不可終日,逃了幾次都被抓回來,這簡直是鈍刀子割肉啊。官府終于上門抓人的時候,賴尚榮竟然覺得有一絲詭異的輕松。
正如賈赦所料,賴尚榮名下還有近二十萬兩的財物,加上這筆錢,離欠戶部的八十萬兩便不遠了。
不過賴尚榮名下財産多為良田地契,賈赦可舍不得将其變賣。最終将從賴家抄來的金銀清點清楚,又送了五萬餘兩到戶部,如此,榮國府作為第一戶歸還欠銀的人家,總共還了六十三萬多兩有餘。
賈赦這一手,連整天在一起的賈敬瞧了都覺得妙啊。當初賈赦收拾奴才的時候特地将賴尚榮留着,人家現在不但得了致和帝首肯才動手,直接捂了言官的嘴,還順便在致和帝面前賣了個慘。
榮國府還銀之後,寧國府也拉着成車的金銀上戶部銷賬了。
這下觀望的人家都着了慌,寧榮二府相繼還銀,自己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