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博物館的告白

“為什麽突然來找我？”

伊登前行的腳步緩了下來。他側頭看向身邊的諾裏斯：“什麽？”

“你和塞斯……只要智商正常的, 都知道你們最近有情況。”

“之前你都是向其他蟲咨詢戀愛經驗吧。所以，是發生了什麽事，讓你決定換蟲？”

大學校園裏, 高大的梧桐樹靜立道路兩旁, 繁盛的枝葉反射着清晨的暖光。

現在是六月初。雖然才剛剛進入夏季, 這個星球卻已經蟬鳴不休、幹燥悶熱得像個蒸籠。

并肩邁步在學校林蔭道裏的兩只雄蟲都換上了夏裝。諾裏斯是一件簡單的白短袖和牛仔褲。伊登則是淺藍色POLO衫和白色卡其褲。

他們在着裝顏色上互相呼應。身高身材相仿。外貌都很出衆。走在蟲來蟲往的大學，回頭率十分的高。

模拟考結束後，伊登約了諾裏斯。他們一起在周內請假，在這所大學的校園開放日, 前來進行實地考察。

眼下，考察任務接近結束, 諾裏斯忽然談起了他昨天的求助。

“前幾次我都是問吉布森學長啦。”伊登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他看着很有經驗。最重要的是，他不認識賽斯嘛……我開口更容易一些。他給了一些建議, 但怎麽說……”

“不是你想要的？”

伊登的吃驚一定表現的很明顯。因為諾裏斯回看了他一眼，便自顧自地接了下去：

“他是你崇拜的前輩。但這不意味着你自然就會認同他的觀念。怎麽說呢，他對于雌雄關系的看法，是主流觀念, 不過我自己認為，其實和他的個蟲經歷幹系更大。”

“這種情況下，他幫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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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登瞠目結舌。他浪費了一個多月才明白過來的事實，諾裏斯三言兩語就直擊核心。

該說是諾裏斯可怕呢還是可怕呢？

明明他們年紀都差不多。他自認自己已經很缺乏青少年的沖動和活力了，但諾裏斯卻比他更老成。

這只雄蟲, 不管做什麽都自帶一股冷靜自持的淡然氣場。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 盡管諾裏斯行事低調，但他蟲緣韓浩。很多低年級甚至不少同級的蟲都喜歡私底下找他咨詢各種煩惱。

他就像那種最受歡迎的兄長。他看顧你、關心你、做你的後盾，但永遠不會高高在上地指責你。

“個蟲經歷？”伊登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是他的未婚夫……”

“是前未婚夫。”諾裏斯糾正道。

對于吉布森的情感經歷, 不喜八卦的伊登所知甚少。

他掌握的可以總結為一句話：在吉布森發生意外後，雄蟲的未婚夫解除了婚約，并轉學離開了。

現在，諾裏斯用精确的細節填補了這句話每個字之間的空白。

作為前途不可限量的優秀雄蟲，吉布森十六歲時，家族就為他定下了門當戶對的婚約對象。那只雌蟲比吉布森大一歲，同在穆羅尼亞讀書，長相帥氣、開朗陽光，很受歡迎。

吉布森出事後，雌蟲的家族立刻取消了婚約。

那場意外造成了吉布森精神核的嚴重損傷。不管晉級成了問題，很大概率，雄蟲一輩子都要在輪椅上度過。有點野心的雌蟲和家族都不會甘心。

但吉布森是真的喜歡那只蟲。為了留下對方，當時還在治療的雄蟲做了很多妥協與讓步。但結果不如蟲意，他的未婚夫用“只是家族聯姻，本就沒有什麽感情”的話拒絕了吉布森，然後沒幾天就轉校走了。

吉布森為此消沉了很久。直到一年多以前才陸續開始接受其他雌蟲。這些雌蟲大部分是以前他的愛慕者。

吉布森還沒出意外時，他們只能仰望。意外發生後，他們終于得償所願。

“吉布森和那些雌蟲都是開放性關系。”諾裏斯說，“他不約束那些雌蟲。反之亦然。”

“我想他應該很清楚，等到他畢業，這些關系都會煙消雲散，根本做不了數。”

“我們今天的談話注定會很長。”諾裏斯回身，沖他微微一笑，“我們先去吃午餐？”

伊登點了點頭。

***

諾裏斯的建議有三點。

一、告白之前，确定你想要的是哪種關系。

是畢業就分手的短期情蟲？還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試一試？

或者是将對方設計進自己未來藍圖的嚴肅關系？

二、對于賽斯，請打直球。

任何委婉暗示都不要有。既浪費時間又浪費感情。

既然喜歡，就清楚無誤地大膽表達。

不要害羞。

三、告白不會百分百成功。做好失敗的心理準備。

如果賽斯拒絕，不一定代表他不喜歡你。很可能是有其他考量的因素。

你可以繼續嘗試。

伊登的回答如下：

一、我已經拒絕了布萊恩。那份候選者名單，我也不打算使用。

我想和他以結婚為前提進行交往。一旦達到法定注冊年齡，我會娶他。

只立君不納侍。

二、我有一個初步的告白方案。需要你的建議和完善意見。

當然，它的實施還需要你和盧錫安的配合。

三、拒絕……

伊登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他垂下視線，雙手在桌下揉攥着褲子。

對諾裏斯坦白內心的脆弱已經讓他渾身不适、坐立難安了。而現在，一想到賽斯會拒絕他，伊登的大腦瞬間凝滞卡死，好像生鏽的齒輪，怎麽轉都轉不動了。

一只手放上了他的肩。諾裏斯傳進他耳裏的聲音很溫柔。

“伊登，放輕松，跟着我，深呼吸……”

“1、2、3，再來，1、2、3……”

伊登深深地吸氣，再深深的呼氣。幾次下來，喉嚨的緊繃感緩解了。雖然依舊緩慢，但他的大腦終于開始繼續運轉了。

“伊登，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便不要讓恐懼壓垮你前行的腳步。”

“可是……”伊登嗫嚅着，“我真的很怕……”他垂下視線。

“你的感情，從你愛上他的那一刻開始，便不屬于你了。”諾裏斯的視線朝他掃來。

“你感覺自己仿佛在高空無傘降落……你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你怕碰撞、怕受傷，更怕自己一無所得，粉身碎骨。”

“你要習慣這種失控，伊登。”諾裏斯起身，在好友身邊坐下，抓起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它也許會帶來不好的體驗，但你也會看到以前從沒見過的風景。”

“勇敢一些，我親愛的朋友。”

從小到大，伊登從沒有如此恐懼、如此無助過。

但諾裏斯是對的。他必須習慣這種感覺。

過去的一個月裏，每天每天，不論各自日程有多忙，他和賽斯相方設法都要獨處一會。

他們的擁抱親密無間。他們吻得熱烈纏綿。他們撕咬對方，一分一秒都不願等待。他們躺在一起，汗濕的胸膛和脊背相貼，仿佛這是世界上最有價值的事情。

如此的情景似乎持續了很久很久，且将一直持續下去。

但這不夠。遠遠不夠。每一天每一秒。想要徹底得到賽斯的念頭在他的血管中咆哮。

他不想在最後時刻停下。他不想看到賽斯和喬普林越走越近，他卻連那只雄蟲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他想向學校裏所有的蟲宣告，賽斯·桑恩是他的。

他想光明正大地牽着對方的手，回到布魯斯凱，去見他的雙親。

他想将對方和自己的未來永久綁定。至死也不分離。

他實在無法再忍耐了。他不能再等待了。

他必須告白。即使這意味這交出主動權，意味着失控。

***

第二次模拟考成績公布的日子剛好是個周五。

這一次，伊登和諾裏斯讀書會的所有蟲都考的不錯。尤其是賽斯，進步非常明顯。

這個結果，雌蟲自己都沒想到。

“你好棒！”伊登擡起手，親昵地拍了拍賽斯的臉，那雙綠眼睛笑得完全眯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呃……”賽斯的臉燥熱了起來。他盯向自己的鞋面，想要回應對方的贊美，許久不至的結巴忽然又來了。

“我、我、我也、也……”

“誇你的時候點個頭可以了。”伊登善解蟲意地攥起他的手，用指尖在他汗濕的手心來回劃圈圈，“我知道你也很開心。”

賽斯重重點了點頭。

盧錫安提議大家去市區吃頓好的放松放松。斯維奇有些猶豫不決。盧錫安一把圈住他的脖子，用“很快就要畢業高中生涯沒幾天要抓緊機會創造美好回憶”的理由說服了這只雄蟲。

最後他們五只蟲，加上一只影，擠進一輛懸浮車裏，開去諾恩萊特區，美美地吃了一頓。

餐廳很高級。現場還有時下很有蟲氣的樂隊表演。壞學生盧錫安偷偷點了酒，然後趁其他蟲不注意，倒進了他們的杯子裏。

斯維奇看表演看得投入，喝完了三大杯才發現。諾裏斯倒是很早就發現了。但他一反常态地沒有戳穿盧錫安的惡作劇。他安靜地坐在角落，看着斯維奇的驚悚哀嚎和盧錫安的哈哈大笑，表情十分柔軟。

伊登也是知情者。他偷偷灌了賽斯好幾杯，直到紅暈染上雌蟲臉頰耳垂，才良心發現地停下手。

一頓飯吃了好幾個小時。晚上2030，柯特打通訊催學生們回家。盧錫安大手一揮，一左一右地按住兩只雄蟲，對伊登擠了擠眼。

“祝你好運。”

夏夜滾滾的熱風中，半空的車影和高樓投映出的立體廣告交織成五彩缤紛的炫目光影。伊登和賽斯站在路邊，互相凝望着，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

“我今晚能去你家擠擠嗎？”伊登舔了舔唇，“柯特要是發現我喝酒了，我會死的很慘。”

賽斯爆出一陣低笑。他寬大的手掌攬上雄蟲的肩頭：“當然可以。我……”他将嘴唇壓在伊登的耳朵上，“我想和你做那件事。”

哇哦。這可是好大一份驚喜。沒想到賽斯喝多了，會這麽直率又可愛。

“我也想。但是我們得先去個地方。”

伊登強迫自己冷靜。他吐出一口氣，抓着雌蟲上了懸浮車。

二十分鐘後，賽斯仰頭看着眼前高聳的複古建築，感覺自己是不是醉了，不然怎麽解釋他會在這個地方？

瑞德哈特的查爾頓博物館。

伊登将他拉進旁邊的一道小門，那裏有一只雌蟲警衛正在等待。

“晚上好，拉裏。”

“晚上好，閣下。”警衛回道，讓他們通過，并打開了大廳的燈。

這個時間點，查爾頓博物館早就閉館了。但顯然伊登是動用了洛奧斯特家的權力，讓這個聞名帝國的博物館在周五晚上的幾個小時裏，成了他們兩蟲的自由馳騁的宮殿。

小時候，賽斯來過這裏很多次。他還做過伊登的參觀向導。

查爾頓博物館除了各種珍貴的藝術品外，頂樓的星系展覽室也是它的一大特色。賽斯和伊登愛死那裏了。他們每次來都會在裏面耗上整個下午。

“這個是卡茶文明的代表石像。”

這裏幾乎就是賽斯的家。他指着玻璃窗內的一個圓形的球狀物朝伊登說道：“我研究了好久才能分辨出哪個代表王，哪個代表臣子。”

“哇，它還在！”賽斯又撲到另一個展品前，“快看，小伊，黑鐵時代的雄蟲觸角。非常珍貴。唔，我在想你腦袋上長這個應該還挺好看的……”

“可去你的吧！”伊登踹了賽斯一腳，“這和蝸牛有什麽區別？如果雌蟲的大鐵鉗，我可以勉為其難的要一個。”

“它會壓垮你的小身板的。”

“小瞧我？”

“生理差異，小伊。”賽斯聳聳肩，顯得很無辜，“永遠搞不懂你的好勝心。”

“诶，這個這個，賽斯，你要有這個，會超級性感的。”伊登轉着眼珠，從幾年前的雌蟲異化能力介紹板塊順時針游走，然後他停了下來。

賽斯湊過去。那是一根帶着倒鈎的尾巴。唰的一下，他臉紅了。

“這裏介紹，有尾巴的雌蟲在那會可是絕對王者呢……會有數不清的雄蟲向他求偶。因為尾巴代表着超強的性|能力和生育能力……”

賽斯捂住了伊登的嘴。

伊登拉開他的手，給了雌蟲一個長長的吻。

他們牽起手，再度在黑暗裏奔跑。他們來到了頂樓最大的那間展覽室。

在幽暗的藍色光芒下，這間展室就像活過來了一樣。

拱形的天花板無窮無盡地向上延伸而去，和瑞德哈特暗色的天幕融為一體。無數星子在指尖飄動游走。它們閃爍着藍色、綠色、紫色、黃色和紅色的光，像浮在空中的一顆顆寶石。

賽斯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個拐角處，喚醒了操作臺，在目錄中翻找，最後進行選擇确認。

星星點點的碎光消失了。一顆巨大的冰藍色星球占據了整個展室。悅耳的電子音開始播放：

“諾弗瑞森星球，別稱冰原之星……這顆星球終年冰雪覆蓋，刮着III級烈風……存活的物種不超過一千……”

“宜居評級只有E，僅次于垃圾星……”

“這裏最有名的諾弗瑞森軍校……千年以前，當時的帝國軍最高統帥為了磨練軍雌的意志，選擇了這裏建立一所全新的軍事化大學……”

賽斯坐在長椅上，将那些聽過很多遍的介紹再聽一遍。

“它可真美……”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是伊登，“不是嗎？”

賽斯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以前的蟲生夢想，是當一名星球研究學家。”

“你是甜點師。”

“聽起來你的更高級一點。”伊登聲音裏含着笑。

兩蟲就這樣靜靜地看了一會諾弗瑞森的地理環境、生态系統、蟲族殖民歷史的介紹。

也許這是一個機會……

賽斯趁着雄蟲不注意，偷偷地瞄了一眼伊登。

一個坦誠自己沒法陪他度過未來五六年的機會……

“伊登，我有事想——”

“賽斯，我最近一直在想——”

兩蟲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

伊登側過臉來。在冰藍色的風雪幻影中，賽斯只能看清那雙翠綠色的眼眸。

它那麽美。充滿了無以倫比的生命力和對未來的美好向往。

賽斯看得入了迷。

“好吧，你先說。”

雄蟲一定是在微笑。賽斯能感覺出來。

血流沖進耳鼓膜。賽斯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宇宙的主宰，這比他想要的要困難的多。

剛剛才醞釀出半句話，賽斯就已經在腦海中看到了伊登轉身離去的背影。

他瞞了對方這麽久，真的真的……非得現在說嗎？

一只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着急，慢慢說。”少年柔聲道。

賽斯遲疑了。

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另一件比這件更迫切、更應該告訴伊登的事。

“……我答應了喬普林當他的舞伴……”

“……什、什麽？”

伊登呆滞地看過來。

“就是字面的意思。”

賽斯咬牙。他突兀地甩開伊登的手，從觀影椅上站起來。

“他邀請了，我答應了。”

“可……可是你說過……你不一定能來……”

伊登的嘴唇在顫抖。笑意從他的臉上消失。他似乎被呼嘯的冰雪凍在了原地。

“聯邦取消了月底的國事訪問。”

賽斯強迫自己挪動腳步、強迫自己不去看伊登、強迫自己将接下來的話繼續說完。

“就是這兩天的事。”

“為什麽不告訴我？！”

伊登在他背後追問。風雪聲将他聲音裏的情緒淹沒了大半。

賽斯無比慶幸。

“現在你知道了。”

“伊登，太晚了……我們回去吧。”

賽斯感到有一個瘋狂的漩渦在他腳底成形。

他顫抖着閉上眼睛。讓自己朝那裏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頂鍋蓋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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