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西涼外使來朝幾近尾聲,使團正整理行裝準備返回西涼,打發了西涼外使梁仲瑄便能全力以赴的處理瓊州水患,他派工部尚書孫毅昌親自前往瓊州治水,孫毅昌生于水邊,幼時受過水災之禍,自此便開始了研究整理治水之法,後科舉高中,便在工部任職。

永安五年滄州洪水,那時孫毅昌還是工部侍郎,竟上奏梁仲瑄要去滄州治水,還寫了一本子關于他打算如何治理滄州洪水的方案,梁仲瑄見他信心滿滿便委派了他去,這孫毅昌果然沒讓梁仲瑄失望,事事親力親為,紮根實處不眠不休,不但治水有成,又在當地開渠建壩,這麽多年滄州再無水患之擾。

因這次治水有功,孫毅昌三年前便就任了工部尚書,這次又親去瓊州治理水患,他深谙治水之術,水患不久便得到舒緩,可淹沒的良田太多,農戶幾乎是可以無存,孫毅昌請奏梁仲瑄,認為水淹之物易腐敗,食過恐有瘟疫之禍,要及時開倉放糧,為此梁仲瑄特派戶部幾位侍郎前去協助處理糧草,救濟災民,好幾夜不曾合眼,貼身內侍高遠都有些看不下去,見到剛下了朝的梁仲瑄又拿着魚食往外面走,趕忙跟了上去。

“陛下,讓老奴去喂吧,陛下幾夜不曾合眼,不如趁着此刻去內室小憩片刻。”

梁仲瑄在院子裏伸展了一下,在池邊的梁亭裏坐下,悠閑地喂着魚,說道,

“傳了喬丞相來,此刻還休息不了。”

聽了這話高遠連忙退到一邊不敢再勸,這梁仲瑄的話還沒落下多久,就見到遠處丞相喬玉緩緩走來,在內侍的引領下一步不敢多走一眼不敢多望,看起來是個極為嚴謹的人。

“微臣參見陛下。”

喬玉給梁仲瑄請安,梁仲瑄此刻正背對着喬玉給池子裏的魚投食,聽到喬玉的聲音,回過頭擺擺手讓喬玉起身,又對着池子喂了一陣魚,才将食盒遞給高遠,拿出手絹擦了擦手,轉身坐在池邊的太師椅上,這中間他沒看過喬玉,喬玉就那麽弓着背低頭站着,不發一言不動一下,就等着梁仲瑄問話。

“喬老不會怨朕吧!”

梁仲瑄拿出佛珠在手裏擺弄着,淡淡的問道,喬玉還沒反應過來,他又接着說道,

“本來蘭心處理太後的壽宴也不會不可,太後也速來愛重蘭心,可皇後畢竟是皇後,母儀天下,如果壽宴都要貴妃操持,難免要被議論,所以思慮再三還是沒有讓蘭心去辦!”

聽了這話,喬玉是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可就是憋着說不出來,因這事喬玉在家是氣了好幾天,甚至是茶飯不思,本想着讓夫人請旨入宮去勸勸女兒不可僭越中宮,可思來想去又覺得那時情況微妙不敢擅動,這心裏是熱鍋上的螞蟻,別提多鬧騰了。

可他怨女兒那是家裏的話,在皇帝面前,他的女兒是皇帝的妾室,他一個奴才怎敢在皇帝面前埋怨陛下的妾室,所以這話噎在喉嚨處,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思來想去直接跪在地上。

“陛下折煞微臣了,微臣不敢。”

他是真的不敢,甚至不敢替自己的女兒辯白,梁仲瑄示意高遠,高遠趕忙過去扶起喬玉,這一跪一站之間喬玉已滿臉汗珠,看似真的被吓到了。他心裏明白,這看似是梁仲瑄的家常話,實際上背後還牽扯着皇嗣的問題,那是國之根本,他連碰都不敢碰,甚至想躲的遠遠的,可偏偏因為喬貴妃的關系,讓他不得不處于這個旋渦的正中間,他能不怕嗎?

“喬老這是見外了,朕是真的擔心你埋怨。”

梁仲瑄一如既往的不漏聲色,可喬玉是親身經歷過武侯二十四年那場殺戮的人,為了那至尊寶座多少人前赴後繼,唯一存活下來的人就是眼前這位看似人畜無害的梁仲瑄,他喬玉此刻哪敢有一絲怠慢。

“太後壽宴本是陛下家事,微臣絕不敢僭越,望陛下明鑒。”

梁仲瑄笑了笑,起身走到喬玉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麽話也沒說,順手将手裏的手絹遞給喬玉,示意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可那繡着龍紋的手絹喬玉怎敢用,謹慎的攥在手裏,不敢弄髒,只是用袖口胡亂的抹了抹臉上的汗。

“微臣參見陛下。”

可能是喬玉太過認真,連榮國公顧南天的到來都沒察覺,直到顧南天站在他身側他才反應過來,顧南天先是和皇帝問安,轉頭對着喬玉請了禮,然後就随意的在那站下了。

看到顧南天來,梁仲瑄從袖口掏出一本書遞給他,這書估計是在袖口放得很久,整個書都卷了起來,顧南天接過書很随意的謝了禮便站在那裏翻了起來,喬玉稍稍瞥了一眼,應該是一本西涼進獻的琴譜,想來這顧南天的手也曾是浴血沙場保家衛國的手,如今卻只能撫琴作畫賦閑在家,不禁有些唏噓。

“南天,子依回京,你怎麽也不說一聲。”

梁仲瑄打斷了顧南天看琴譜的雅興開口問道,聽了這話喬玉才明白過來今天怎麽偏偏是傳了他和榮國公一同前來觐見,看來是喬恩澤幹的好事傳到了宮裏,皇帝這也是要興師問罪呀!這可把喬玉緊張壞了,在心裏嘀咕着家門不幸,這一兒一女都在背地裏給他惹麻煩,一天消停日子都不給。

“陛下朝中事務繁忙,小女回京怎敢叨擾。”

比起喬玉的謹慎,顧南天說話可随意得多,畢竟是從小長大的緣分,這是別人羨慕不來的,梁仲瑄搖了搖頭,想說些什麽卻擡眼看到喬玉,仿佛這才想起來喬玉也在,便指了指喬玉說道,

“正巧今日喬老也在,聽說子依回京那日驚擾了喬家公子的清夢,讓喬二公子很生氣,湊巧那天長公主也在馬車上,她回來跟我說了此事,可長公主畢竟身份尊貴也不好親自去喬老府上賠不是,子依待嫁閨中更不便登門,正好今天你們都在,就讓我把這事調停了吧!”

如果說喬玉此刻是什麽想法,那大概就想親手把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勒死,想他喬玉一生謹慎,步步為營,一心只為朝廷辦事,如今半條腿都入了黃土才熬得丞相之位,可偏偏兒子是個廢物,天天給他找麻煩,真是家門不幸呀!

“陛下,此事全是微臣家裏那個畜生的錯,是他驚擾了子依姑娘的馬車,請陛下、榮國公見諒,那個不肖子是微臣老年得子,賤內太過溺愛,縱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怎麽還有臉叨擾長公主和子依姑娘,微臣這次回家必然打斷那不肖子的腿,讓他知道什麽是禮義廉恥。”

喬玉情緒激動說着說着又跪倒在地,眼淚也跟着流了下來,顧南天趕緊扶起了喬玉,可喬玉可能是真的痛心疾首,有些站不穩,高遠見狀也過來幫忙扶着,在兩個人左右攙扶下喬玉才勉強站住。

看到喬玉如此,梁仲瑄眼神卻有些冷峻,轉眼看了看喬玉,問道,

“看來喬老是知道這是非曲直之人呀,那怎麽喬二公子卻好像不懂這道理呢?那日聽聞此事,我心裏很不是滋味,這喬二見到榮國公家的馬車尚且如此,不知平日裏對待別人又是個怎樣的态度?”

喬玉聽了這話掙脫開顧南天和高遠的攙扶,又跪在地上不停的叩首,顧南天看到喬玉這樣也是無可奈何,這喬二公子在平京城胡作非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歸根結底也沒幹出什麽殺人放火的大情,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偏偏當街攔車這天長公主正好在榮國公府的馬車上,碰到了喬恩澤霸道攔車,長公主是誰?那是梁仲瑄的親姐姐,前腳回城後腳就入了宮把這事和皇帝說了,這下子大家都不用視而不見了,皇帝這是要親自處理這個纨绔公子哥,也算是替平京城除了一個禍害。

看到喬玉仍在叩首,梁仲瑄示意高遠,高遠立馬會意,招呼其他小內侍過來,還搬了一個圓椅過來,讓喬玉坐下。這喬玉年事已高,剛剛又狠狠的叩首,真的是頭暈腦脹站不住,高遠扶着喬玉坐定,還吩咐內侍奉了一杯茶過來,可喬玉哪裏敢喝,穩定了情緒又想着繼續請罪。

“喬老你也要明白,這恩澤說起來還是我的內弟,代表這皇家威嚴,他在平京可真是不讓人省心,難免讓皇家跟着他丢人。”

梁仲瑄說完又在太師椅上坐下,手裏開始擺弄起佛珠,說完這話又看了看顧南天,問道,

“這次西涼來朝,隴西軍也調了兩千人随行,李安獻也正好回京述職,說起這李安獻,你看他這些年治軍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殺人誅心,隴西軍就是曾經的顧家軍,顧氏一族滿門忠烈,世代鎮守涼州城,顧家軍的名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正因為顧家軍的鎮守讓西涼、南鏡這兩個番邦不敢侵犯大楚的一寸國土。可最終是功高蓋主,失了先帝心,顧南天的父親寧遠侯顧楓被調回平京城,最終郁郁而終,曾經的顧家軍分批改制成了現今的隴西軍,這本是顧家與天家的心結,可梁仲瑄就這麽輕易的問出來,仿佛當年的事根本不曾發生過。

“大将軍曾是父親的副将,這次他回京順便到微臣府中拜會,只因時間緊迫,并未細談,匆忙相見只覺大将軍這些年更加沉穩,身體也更加硬朗了。”

顧南天回答的坦蕩,将這明明郁結于心的事情說出來,反倒讓喬玉佩服,看來還是自小的情誼,不像他在陛下面前處處提防,深怕一着不慎觸怒龍顏。

“你說好就自然是好的,那不如就讓他将喬恩澤帶回涼州城,現金我大楚國力昌盛,西涼和南鏡不敢輕易來犯,涼州城也算安穩,讓恩澤去歷練一番,也好把那身地痞的氣息打磨打磨。”

聽了這話顧南天望向喬玉,那喬玉已是呆在原地,顧南天知道,雖說現在西境無戰事,可涼州城是鎮守隴西的要地,要承受着西涼和南鏡兩國的掣肘,即便現在平靜,那鎮守的隴西軍可一刻都不敢松懈,哪裏能有清閑。

更何況隴西軍各個是精銳,是大楚最強的軍隊,選拔制度也不是就地取才,都是在各地軍中挑選的最優秀的士兵,才有資格參選隴西軍兵,像喬恩澤這種連劍都拿不穩的公子哥,去了涼州城,哪裏吃得消?

“陛下,這……”

“你放心,我會叮囑李安獻不許容情,不要因為恩澤是我的內弟就特殊對待,必然是要嚴格對待,絕不讓恩澤辱沒了隴西軍的名號。”

這顧南天本是想替喬恩澤求情,可梁仲瑄卻堵住了顧南天的話頭,恐怕是他心意已決,要讓喬恩澤去涼州城吃吃苦頭,知道梁仲瑄的性格,顧南天便也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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