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元啓動手打人這事,還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就傳遍了平京城,雖當時百姓有人圍觀,可善之因喬貴妃操辦婚宴太過鋪張,害怕驚擾附近百姓,所以将驿站的防線拉的特別遠,因此圍觀的百姓只是看到了兩個皇子打架,并不知道到底是為何而動手。
驿站那邊的送親人員雖知道睿王是猜測他們的郡主與承王關系匪淺而動手,可事關郡主清譽他們自然不會到處宣揚,又因元景及時安撫,倒也未造成太大的困擾。可元啓回府平靜下來後,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當下便趕到宮裏向梁仲瑄請罪。
“睿王殿下,陛下讓您回。”
高遠對着元啓躬身說道,元啓聽罷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讓站在他身前側的高遠險些閃不及受了這一跪,着實把高遠吓了一跳,趕忙退到一邊候着。
“兒臣錯了,請父皇嚴懲。”
殿內的梁仲瑄沒理會,元啓便一直在院中跪着。
元景這邊接到旨意入宮觐見,走近議政殿,便看到喬貴妃匆匆趕來,元景知道喬貴妃必然是來替元啓求情的,便停下腳步在殿外靜候,可梁仲瑄也未召見喬貴妃,喬貴妃無奈只能在元啓身邊跪下。
倒是高遠眼尖看到殿外的元景,便過去請元景,
“禮王殿下,陛下在裏面等您很久了。”
高遠叫了,元景只得對着喬貴妃施禮後,跟着高遠入了殿,看着元景進去,喬貴妃也是氣,低聲對元啓說道,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沉不住氣?萬事都可私下和他理論,怎麽要鬧到驿站門前去?”
元啓現在想來也不知道怎麽就氣昏了頭,當時看到元念和多羅世子笑着談論多旗郡主的喜好,那一瞬間就血氣上湧,怎麽也控制不住怒火,一拳就朝着元念飛過去,如今想來也覺得理解不了。
元景入殿時,梁仲瑄正躺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手裏擺弄佛珠的碰撞聲是殿內唯一的聲響,議政殿內四周書架林立,所以光線不大好,總是常年點着油燈,這種環境中一旦太過安靜,就會透着靜谧的氣氛,加上梁仲瑄的氣場,總是讓元景感到畏懼。
“兒臣參見父皇。”
聽到聲響,梁仲瑄皺了皺眉睜開眼睛,看到元景他半倚着太師椅示意元景免禮,高遠看到梁仲瑄起身,趕忙拿了兩個墊子放在梁仲瑄背後讓他靠着,然後默默退了出去,
“今日你在驿站安撫多羅世子一事,處理的很好。”
“兒臣惶恐。”
梁仲瑄揉了揉太陽穴,調整了一下姿勢,靠在墊子上,好半天才說道,
“遼東如今雖是我大楚的屬國,但我們不可輕慢!”
聽了這話元景微微笑了,見他這個反應,梁仲瑄不解的轉頭看着他,元景趕忙拱手說道,
“兒臣只是想起母親也曾經說過一樣的話,我們對待遼東的态度是讓南鏡和西涼的百姓看的,即使成為屬國,我大楚也決不輕慢,這是我們的氣派。”
“她自然是懂的。”
梁仲瑄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元景微微擡頭,竟在梁仲瑄臉上看到一絲絲落寞,這讓他甚是驚訝,但梁仲瑄很快便恢複以往的表情,淡淡的說道,
“太醫回禀了元念的傷勢,手臂脫臼需要休養,元念府中無妻子照應,你先多照拂他一下。”
梁仲瑄說完,便從太師椅上站起來,輕輕捶了捶背,又對着元景說道,
“接待遼東事宜還是要元念去辦,這時他退下來,反倒會被人說是心虛,這樣對郡主聲譽不好,你在旁多協助吧。”
“兒臣遵旨。”
“爹爹。”
元景話音未落,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不一會兒元吉便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他進來時還在回頭張望,大概是好奇喬貴妃和元啓為何會跪在外面,進屋後又看到元景在,反倒忘了他是來找梁仲瑄的,一下子撲進元景懷裏。
“景哥哥。”
元景看到元吉也很高興,一把将元吉抱起來,笑着說道,
“吉兒長高了,也重了,哥哥都快抱不動了。”
“他哪裏是長高了,就是胖了,吃的太多,好在每日跟着子珏習武,要不然可得變成個球。”
梁仲瑄字裏行間盡是責怪,可不難聽出,那語氣裏卻是滿滿的寵愛,元吉聽了梁仲瑄的話,對着元景吐了吐舌頭,元景笑了,對梁仲瑄說道,
“吉兒還在長身體,吃得多才能長得好。”
梁仲瑄嘆了一口氣,看着元吉的眼神都是慈愛,這種眼神元景從未得到過,梁仲瑄只有在看着元吉和成陽時才會有這種普通父親的眼神,思及此處元景多少有些黯然。
“這時間你怎麽來這兒了?”
梁仲瑄問道,元吉拍了拍元景的肩膀,元景這才将元吉放下,元吉煞有介事的拱手回禀道,
“爹爹,今天吉兒騎了馬,所以想來告訴爹爹。”
梁仲瑄走到元吉身邊,拍了拍他的小腦瓜,說道,
“你的這匹小馬是善之辛苦尋得,血統極為精良,日後便是你的坐騎,你要好好照顧它。”
“元吉明白。”
正在幾人說話的功夫,高遠走進來,是太後要見陛下,梁仲瑄微微嘆氣,想到太後肯定會插手元啓的事,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便起身往太後宮裏去了,經過喬貴妃和元啓時,梁仲瑄的腳步甚至都沒停下過,視若無睹的離開了議政殿。
梁仲瑄到了太後那裏,太後先是給梁仲瑄擺起臉色,說道,
“皇帝也太過嚴厲了,區區遼東何足挂齒,居然為了他們懲罰啓兒,啓兒那是你的親兒子,皇帝大義凜然,但裏外還是要分吧。”
梁仲瑄倒是很淡然,倚着靠枕擺弄着手裏的佛珠,回道,
“大娘娘說裏外,兒臣是聽不太懂,元念也是皇子,他被打的站不起來,難道元啓就不該受責罰嗎?”
太後本想說那元念是個什麽東西,如何能和元啓相提并論,可擡眼看到梁仲瑄的臉色不佳,便住了口,她雖貴為太後,可心裏清楚的很,梁仲瑄和她能有什麽感情,表面和善無非是梁仲瑄想表現孝道,所以她總歸是不敢得罪梁仲瑄的。
“父子是裏,那父子之上是君臣,應該就是外,當年聖祖禦駕親征用了整整五年才讓遼東歸順,這麽多年,大楚對于遼東都極為親和,現如今元啓在成親前,當着遼東世子的面诋毀郡主清譽,如此這般大娘娘還是覺得元啓不該受罰?”
梁仲瑄雖然态度并未變化,可語氣已經相當冷淡,太後如何聽不出來,當下臉子也不敢甩了,清了清喉嚨說道,
“皇帝說的是,元啓自小在我身邊長大,看他受罰我是關心則亂,還是皇帝清醒,說的極是。”
太後态度軟化,梁仲瑄卻仍舊沒什麽變化,喝了一口茶,說道,
“兒臣還有些政務要處理,就不陪大娘娘敘話了。”
梁仲瑄說完便起了身,剛走了兩步又轉頭說道,
“元念已是正經的王爺,有些話不好聽,也不适合讓他聽,兒臣以後會整肅那些嚼舌根的人,也請大娘娘幫忙示警,教導奴才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說完梁仲瑄也沒等太後反應便徑直離開,看到此情此景,太後宮裏的內官薛長青是忍不住了,
“太後,您看看,這皇帝陛下是什麽态度!您是他嫡母,他怎敢這樣擠兌您。”
薛長青說話聲音尖細,初聽是很不舒服,但據說薛公公自小便學習唱戲,後來入了內務省,這唱戲的功夫也沒擱置,還憑着這唱戲的本領被太後喜愛,一直留在身邊伺候。
“他對我能有什麽情分,倒是我沒看清楚,元念才是他親生的,自己的心頭肉當然是心疼的,今日是哀家莽撞了。”
“太後,奴才是心疼您。”
別看薛長青年紀不輕,卻極為能撒嬌,哭唧唧的就撲倒在太後腿邊,一邊委屈着一邊還不忘給太後捏腿,也是說不出的詭異。
這邊梁仲瑄回了議政殿,看着那兩位還在院中跪着,着實有些心煩,走入殿內回頭就讓高遠打發他們走,可這兩位如何肯走,高遠無奈便給他們支了招讓元啓去請教喬玉,聽了高遠的話,喬貴妃才肯帶着元啓離開議政殿,見這兩位遠去,高遠不禁搖了搖頭,這喬丞相是個多八面玲珑的人,可不管是喬氏兄妹,再到大皇子元啓,都不及他一分,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喬丞相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剛消停沒兩天,又有新的麻煩來,元啓離開議政殿便去了喬府,聽聞是高總管讓元啓來請教他,喬玉便知道,這大概是陛下的意思,想着也沒有辦法,便帶着元啓去了書房。
“大殿下,當日事發突然,禮王殿下當機立斷處理的很好,如今大殿下只要放低姿态,去給多羅世子道歉即可,再備些精致的禮物賞賜給使團的每一個人,稍後我讓府裏的管家協助大殿下去準備。”
聽了喬玉的話,元啓點點頭,喬玉在書房中踱步,思考片刻又繼續說道,
“遼東的女子和我大楚養在閨閣裏的女子不同,平日裏并沒有太多禮教束縛,聽聞這多旗郡主素來喜歡狩獵騎馬,大殿下便投其所好送馬匹,就選一匹之前西涼來朝時的送的良馬!”
聽了這話,元啓有些難受,喬玉看在眼中,轉念一想,便走到元啓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說道,
“殿下切莫難過,如今是因出了事故才需放低姿态,日後成親便不用處處忍讓,如果殿下不喜歡多旗郡主,日後相敬如賓便可,其他還不全看殿下心意,所以殿下千萬不要急于這一時。”
元啓心事被看透,不禁有些嘆息,心中苦悶之情一下子湧上心頭,便對着喬玉哭訴起來,
“我自小就知道父皇心裏并不愛重我,所以從不敢松懈,處處都努力做到最好,之前那些大臣對我谄媚迎合,我本以為是我的努力得到了認可,也是真心與他們結交,可現下才明白那些朝臣不過是趨炎附勢之徒,之前對我百般讨好,如今知我要迎娶多旗郡主,雖表面依舊,可內裏卻明顯疏遠了不少,我怎會不懂,他們是知道我與儲君之位失之交臂,便不再對我用心,可元啓真的不懂,外祖,這到底是為何?為何偏偏父皇最早将我排除在儲君之外?”
喬玉聽了這話,心裏也難免有些心疼,這孩子自小有多努力,他自然是看在眼中的,可奈何資質平庸,終究是難當大任。喬玉扶着元啓坐下,此刻他放下丞相的身份,單純的做為外祖對元啓說道,
“孩子,我知道你的用心,可你靜下心來看看現在的時局,朝中大臣很多都歷經兩朝,那是一個比一個精明,再說說宗親門楣,關系複雜多變,牽扯利益更盤根錯雜理不清,可我們聖上,少年天子,卻能平衡各方勢力,不動聲色的削弱舊勢力,安插新的朝臣為陛下所用,退一萬步說,殿下真有信心做到如今陛下這般嗎?”
聽了這些話,元啓不禁陷入沉思,這麽多年了他除了用心學習之外,也積極的想要在他父皇面前表現,可不管是朝政,還是軍務,他根本插不上手,朝中六部即便有人與他結交,可根本無法為他所用,切莫說奪嫡,就是做個擁有實權的皇子都難如上青天。
“元啓,我大楚雖昌盛,可放眼古今,此刻的大楚才是昌盛的頂峰,國泰民安,朝局穩固,而這一切都是陛下的運籌帷幄,這種才智絕非常人可比,殿下細想一番,這盤棋你真的有信心接嗎?”
喬玉目光犀利的望着元啓,那目光中帶着審視,又帶着一絲冷峻,元啓似乎明白了,別說登基大統,就連眼前這位骨肉至親,元啓都拿捏不下,又如何談把持朝政?以前元啓一直覺得只要自己努力,被父皇認可,那他便有可能成為儲君,可現在喬玉的一番話,卻如一盆冷水直接将他潑醒。
“殿下,東宮儲君不單單要有陛下的愛重,更要有異于常人的能力。”
喬玉說完輕輕嘆了一口氣,他不應該說這些的,可元啓終究是他的外孫,他真的不忍心看着元啓一直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裏,他是真的擔心不說些什麽,這孩子日後真的魔怔做出什麽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