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安德給皇兄請安。”安德公主到了泰和宮,規規矩矩給皇帝請了安,儀态端莊,語氣恭敬,絲毫沒有兄妹之間該有的随意和親近。

陸離正在批閱奏章,手下筆未停,頭未擡,随口說道:“起來吧。”

安德公主起身,并未向往日那般即刻告退離去,而是靜靜等着陸離忙完,不敢出聲打擾。

溫祺太妃容貌姝麗,溫婉賢淑,生前曾經頗得先帝寵愛,和太後關系算不上好。

陸離自幼被立為儲君,一言一行都被太後嚴苛要求,每日不是讀書就是習武,不許嬉戲,不許打鬧,否則一頂不堪大任,有損儲君威儀的帽子便要扣下來。

久而久之,陸離便養成了不茍言笑,冷若冰霜的性子。

陸離性子孤僻清冷,又常年忙碌。

安德公主內斂含蓄,不喜與人主動攀談。

加之兩宮關系微妙,不甚和睦,這對相差六歲的兄妹,除了在年節宮宴之上能見個面,寒暄上一兩句,基本上沒有機會來往,關系自然談不上親厚。

五年前,先帝駕鶴歸去,年僅十六歲的陸離登基為帝。

而那時,安德公主不過是個九歲的半大孩子,每日規規矩矩來給陸離請安。

陸離見她小小年紀跑得辛苦,就免了她日日請安。

可安德卻不肯壞了禮數,不論寒暑,每日必到,頗為固執。

今年及笄之後,她搬去了公主府居住,除非年節,平日裏只需初一十五進宮請安便可。

但凡安德進宮,先去太後宮裏請了安,必定也是要來給陸離請安。

可多少年了,安德公主請安,便單純地只是請安。多餘的話不說,多餘的事不做,請了安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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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陸離早已習以為常。

今日竟然站在那,好一會兒不走,倒是稀奇了。

陸離放下筆,看向安德公主:“可是有事?”

安德公主忙福身,客氣又恭敬道:“叨擾皇兄了,臣妹懇請皇兄開恩,免了林美人的禁足。”

陸離鳳眸微擡,表情漠然,看不出喜怒:“林美人?”

安德公主微微而笑:“皇兄果然不記得了,就是住在雅音殿的林美人。”

他記得她。

那穿得花花綠綠,先是在宮宴上埋頭猛吃,後又在他寝殿之內滿地亂爬的女人。

陸離靠在龍椅上,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安德公主:“你二人,是故交?”

安德不敢隐瞞,如實道來:“臣妹與林美人素不相識,今日臣妹去雅音殿坐坐,才第一次見。”

陸離:“既不相識,為何要為她求情?”

安德眼眸低垂,神情平靜:“皇兄日理萬機,臣妹是怕皇兄忘了此事。”

那林美人便會像當年她母妃那樣,被關到病死,方才得出。

後宮女子命運多艱,若是那林美人住在他處,她自不會多管閑事。

只是機緣巧合,林美人搬進了雅音殿。

她忘不了母妃住在雅音殿那段時日的郁郁寡歡,她不想那裏,再發生那樣的事。

何況,林美人目光純淨,性子乖巧。

對她突兀地上門緬懷母親,沒有絲毫厭惡和不滿,還讓她日後想去便去。

這和她去貴妃宮裏的遭遇,截然不同。

母妃并非一開始就住在雅音殿。

自她出生,母妃便帶着她住在如今貴妃住的景運宮內,後來母妃生病,才挪去雅音殿靜養。

景運宮,才是承載了她所有快樂童年回憶的地方。

母妃離世之後,她想母妃的時候,要麽到雅音殿坐坐,要麽到景運宮坐坐。

可自打兩年前,太後的親外甥女,秦貴妃搬進去之後,她一次也沒有再進去過。

她不止一次去到景運宮,卻被都以諸多借口攔在外頭。

一次和秦貴妃擦肩而過,她清清楚楚聽到秦貴妃說了句“晦氣”。

那之後,她從不再去。

可這位林美人,給人的感覺卻和秦貴妃完全不同。

從木棉姑姑的目光裏,她也察覺得到,這林美人是個好的。

既如此,那她願意為她求這個情。

只是不知,皇兄會不會允。

陸離沉默不語。

安德公主安靜地等着,面上不顯,可心中卻慢慢有些忐忑不安起來,心道今日怕是要被訓斥了。

是了,她怎麽忘記了,皇兄最恨他人插手他的事。

當年皇兄剛登基,太後不放心,曾過問朝政。

沒想到,一向對太後恭敬孝順的皇兄,居然十日未曾去太後宮裏請安。

後來還是太後先差人送了碗參湯來,這事兒才算過去。

這兩年因為後宮嫔妃,皇家子嗣一事,皇兄和太後二人的關系也日漸緊張,明眼人都瞧得見。

可她今日卻為了林美人來求情,要知,如今後宮所有嫔妃都是太後做主選進來的。

思及此事,安德公主額頭直冒汗,腿一軟,猶豫着要不要跪地請罪。

一個已經出宮立府,即将出嫁的公主,膽敢插手後宮事宜,實屬逾矩,陸離有些不悅。

但念及這是安德頭一次求他這個皇兄辦事,一個不知所謂的妃子而已,禁足不禁足無甚大礙,準了便準了吧。

于是開口:“罷了。”

一聽那語氣,安德公主便知事成了,忙福身謝恩:“臣妹多謝皇兄。”

陸離:“鄭福,去傳朕旨意,解了林美人的禁足,順便告誡她,日後不得靠近泰和宮。”

鄭福應是。

得嘞兒,這下齊齊整整,後宮所有妃子都不得靠近泰和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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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妾謝主隆恩。”林思淺萬分不情願地謝恩領旨。

等傳旨太監一走,她進了屋子,往榻上一歪,心如死灰。

人家禁足禁得好好的呢,安德公主就這麽把她的逍遙日子給弄沒了。

這下好了,從明兒開始,就又得跪倒爬起地四處去請安。

嗚嗚,她的好日子呀,一去不複返了。

林思淺郁悶不已,抱着小橘貓一臉愁苦。

葉安本來喜氣洋洋地跑進來恭賀,可一見林思淺這般,登時不敢開口。

木棉也是蹙眉不解。

見幾人都杵在地上,林思淺揮了揮手:“我自己靜靜,你們都出去吧。”

竹香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是為何這般,識趣地應是,拉着木棉和葉安就走。

殿門關上,林思淺在榻上滾了兩個滾,滾完還是不開心,拍着榻哀嚎了一聲:“造孽呀!”

到了晚上,林思淺早早爬上床等着。

一跟陸遠之連上線,她就委屈吧啦地訴說起心中的委屈:“哥哥,你說這天底下的人,為什麽要那麽虛僞。”

聽出小姑娘語氣不對,陸離柔聲問:“淺淺可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

林思淺:“就比如見到不喜歡的人,還要強裝笑臉;明明彼此都讨厭,還要故作親熱。”

那總是端着的貴妃,眼神中明顯對她不喜,可每每見到她都要親切地喊聲“妹妹”。

還有那虛僞的太後,明擺着只把她當成給皇帝傳宗接代的工具,可卻多次拉着她的手,說上一句“好孩子”。

而她呢,心中厭惡的不行,可卻要裝作一無所知,笑着回應。

這些不知所謂的日常請安,她讨厭,好讨厭。

小姑娘的語氣恹恹的,沒了往日的歡喜,陸離聽得蹙眉:“可有什麽,是我能幫上的?”

先前明着暗着,陸離多次詢問小姑娘的具體住址,可都被拒絕。

陸離怕她生厭,只能換個問法。

他算看出來了,小姑娘看似性子軟乎乎的,可骨子裏犟着呢。

若是她不願,什麽都不會說,越問越回避。

如今只盼着,她主動開口允許他幫忙。

明知陸遠之什麽都幫不上,可聽他這麽問,林思淺感動,心中的委屈和郁悶也淡了:“哥哥,你能聽我發牢騷就很好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的。”

陸離并未多說,只應了好。

心中卻暗暗記下,日後等小姑娘進了宮,若是她不願,她便無需和任何人去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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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思淺和往日比,起了個大早,收拾妥當吃過早飯,便匆匆出門去景運宮給秦貴妃請安。

衆嫔妃見到林思淺竟然這麽快被放出來,頗感意外,免不了冷嘲熱諷幾句。

林思淺低着頭,面無表情靜靜聽着,末了嘆了口氣,一臉愁容:“不瞞各位娘娘,陛下雖解了我的禁足,可卻嚴令我不得再靠近泰和宮。”

果然如林思淺所料,她這話一說完,幾聲幸災樂禍的嗤笑聲傳來,氣氛頓時變好了些。

就連一直端着茶杯慢悠悠喝着的秦貴妃,也出來做了好人,不痛不癢輕聲訓了兩句剛才嘲諷她的那幾人,又說了幾句同是姐妹自該和睦相處這樣的場面話。

衆人自是齊聲應是,表示受教。

秦貴妃滿意地起身,帶着衆人去壽寧宮給太後請安。

想必是剛才她那句話的效果,至此,衆嫔妃對她冷漠視之,無人再搭理她,全都跑去追着貴妃走。

林思淺保持着一定距離,慢慢跟在衆人後頭。

到了太後宮裏,卻是沒能立刻進去,說是永平王在給太後請安,衆人只得在殿門口稍候。

不過一盞茶功夫,殿門打開,身着天青色錦袍,外披一件素色披風的永平王走了出來,遠遠的,對着衆嫔妃拱手示意。

衆人福身還禮。

見過禮,永平王目不斜視,邁着大步走了。

路過林思淺的時候,腳步微頓了一下,多打量了兩眼。

林思淺一直低着頭,不曾瞧見。

進了殿內,林思淺不想惹起太後注意,照舊躲在最末尾。

可那張宛若天仙的臉,卻是很難被忽略掉。

好在,太後看了她兩眼,并未像之前那般喚她上前,拉着她的手,喊她好孩子。

林思淺垂手安靜站着,默默聽着貴妃和蕙嫔等人變着花樣說着讨太後歡心的話。

直到太後發話解散,林思淺這才如同逃過一劫般,暗自松了一口氣。

出了太後宮裏,蕙嫔斜倪了林思淺一眼,輕嗤一聲:“搬離本宮身邊,瞧着是越發呆頭呆腦的了。”

你才呆,你全家都呆。

林思淺在心中暗暗怼回去,面上卻柔順無比,就跟沒聽見似的。

像是一拳打在軟綿綿的棉花上,蕙嫔覺得無趣,瞪了一眼林思淺,擡腳去追走到前面的秦貴妃。

林思淺帶着竹香故意磨磨蹭蹭放慢腳步,和衆人拉開距離。

前面來了一位宮人,不知跟衆嫔妃說了些什麽,衆人笑着,簇擁着秦貴妃換了個方向,邁進了去禦花園的路。

路上沒人堵着了,林思淺趕緊帶着竹香快步往前走。

可沒想到,一條甬道走到頭,剛轉過彎去,就見永平王帶着一名随從,長身玉立站在前方不遠處,仰頭望着天空,似乎是在等人。

剛才在壽寧宮匆匆一瞥,林思淺當時便暗中感嘆,這永平王雖不是太後親生,卻和太後長得還挺像,難怪太後對他甚是喜愛。

林思淺不喜歡皇太後,厭屋及烏,自然對這位和太後長得像的永平王也沒什麽好感。

要不,趁他現在還沒看到她,掉頭換一條路走?

想到就做,林思淺拉着竹香的胳膊,就要轉身掉頭。

可剛擡腳,永平王就轉頭看來,拱手客氣道:“林美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人家一個王爺發了話,她一個不受寵的小小美人哪敢拒絕。

可這光天化日的,他一個外男,和皇帝的妃子說話,就不怕被人發現了,借題發揮?

林思淺回頭張望,生怕那些妃子走過來。

永平王:“無妨,貴妃等人去禦花園賞菊去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一聽這話,林思就明白,剛才那位宮人是這永平王安排的。

看來這是故意在這堵她呢,就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林思淺福身回禮,卻是不肯往前走:“王爺請講。”

永平王沒說話,擡手揮了一下,随從快速退後二三十步之遠。

永平王往前走了幾步,站定,看向林思淺身邊的竹香。

鬼知道這人高馬大的永平王想幹甚,林思淺心生戒備,可不敢獨自和他交談,于是抓住竹香的胳膊:“無妨,這是我的貼身丫鬟,不用避開。”

永平王想起在宋尚書府上見過這丫鬟,再想想他要說的事,于是點頭:“好。”

林思淺擡頭看着他,靜靜等着。

最近禁足,心情暢快,夥食又改善了,林思淺睡得飽,吃得好,不知不覺中臉頰微微圓潤了些許,皮膚白皙,面色紅潤,眉宇間平靜柔和,一看日子就過得不錯。

永平王盯着林思淺打量了片刻,溫柔地笑了:“你能想得開便好,如此,書勉也能放下心來,不會再日日擔憂,茶飯不思了。”

書勉,宋書勉,宋二公子?

反應過來永平王話裏的意思,林思淺震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宋書勉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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