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事?
江天路的夜色中,一切繁華旖旎在悄然靜谧中進行。?
杜鴻深坐在法拉利裏抽着雪茄,目光只在車外,卻不知到底落在何處。?
車門被打開,坐進來了杜揚:“他已經進去一個多小時了。跟五個男人說了話。”?
杜鴻深一直沒言語。直到酒吧門口出現了林少青的身影,杜鴻深緊緊盯着他,同樣的一張臉,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他捏着雪茄的手有點抖,臉上脖子上突得有些微的抽搐,眼神是不可得的迷離和戾氣。?
明明那麽像的臉,卻到底是兩個人。?
杜鴻深就這麽近乎神經質地盯着林少青,直到林少青差點被潑硫酸,杜鴻深都沒有動作。他甚至眯着眼想,毀了吧,毀了他,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跟他一樣的臉,再也沒有!煙頭竟被他掐斷了。
從林少青被人給推倒,杜鴻深還看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拍着腿大笑,差點笑出了淚來:“哈哈哈,他媽的,真他媽的!”?
杜揚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忙接了:“林少青?哦,好好。”挂了電話,便向杜鴻深說:“救他的那個人打的。”?
顫着手,杜鴻深又點了支雪茄,看着梁殊他們離開的方向:“查查,剛才救了林少青的人。”?
杜揚下了車,又扶着林少青上了車後座。林少青倒在杜鴻深懷裏,臉頰紅紅的,眼睛半開未開,懵懵懂懂地念着:“杜鴻深,杜鴻深...”?
杜揚坐上了前座,回頭對杜鴻深說:“杜總,那個潑硫酸的,是...劃爛梁書臉的人,吳然。前段時間被保釋出獄。”?
梁書。杜鴻深腦海裏冒出一張少年的臉,那少年青澀而幹淨,靈動的神情,像他。?
——比林少青更像他。?
杜揚記得吳然,他是杜鴻深寵着梁書的幾年裏,臨時可以更換的床伴之一。似乎有些精神疾病,在被杜鴻深遣走之後,有了瘋狂的行動。?
“別再讓他出獄了。”杜鴻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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摟着林少青,杜鴻深低頭看他,渾然不覺自己的眼神,又是迷戀,又是瘋狂。?
××××××××××?
直到回到公寓,梁殊還沉浸在最後看到那輛法拉利,和那支拿雪茄的手的陰影中。臉色白得吓人,路小園都不敢再說話了,扶着梁殊躺在沙發上,拿了好多零食堆他面前。?
剛回來的路上,路小園已把他所看到的一切理所應當地交代給顧安越了。顧安越一直沒做聲,只在最後說了一句:“總有一天我會打斷你的腿。”路小園抱着身子抖了蠻久。?
“小殊小殊,要不要去看醫生?”路小園歪着頭看着梁殊。?
梁殊勉強笑着,搖了搖頭。?
顧安越拿了杯像茶水的東西過來,給梁殊:“有鎮定作用。”?
路小園問:“啊,鎮定作用。小殊你是怕剛才那個嗎?來我抱抱你就不怕了。”說着就張開了雙手要把梁殊抱在他不甚偉岸的臂彎裏。?
顧安越拎着路小園的領子就把人拖走,對梁殊說:“浴室裏給你放了熱水,你好好洗洗,休息休息。”?
梁殊點頭沖他笑笑:“謝謝。”?
梁殊在浴缸裏躺着,身子冷得發抖。把水調得再燙了些,往浴缸裏沖。被積壓在心頭的人和事,在這混亂的夜裏,又如潮水般洶湧滂沱,将他淹沒。?
××××××××××?
早上九點,卓逸的辦公室。因為沒有吃到合心意的早餐,卓逸一直不停地喝咖啡。?
淩雨走進來的時候,還有些猶豫,不知道應不應該報告:“少爺,昨晚二少爺那裏好像出了點事...”?
卓逸擡頭,面色平靜:“說。”?
“二少爺昨天和朋友去酒吧,出來碰到一人被潑硫酸,然後沖上去推開了別人,臉色很不好地回公寓了。”淩雨語速很快地說了出來,又補充道,“完了。”?
“傷着了?”卓逸問。?
“沒傷着,那個人沒被硫酸潑到。”?
“二少。”?
“沒沒沒沒傷着,二二二二少就是臉色有點...點差。”淩雨被卓逸不常見的漠然的眼神看得都想鑽到辦公桌底下躲着了。?
“那好。”卓逸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又想起什麽,說,“保護他的人,別讓他發現。”?
“好的少爺,是的少爺。”淩雨擦着汗走出了辦公室。?
卓逸心裏悶悶的,是說不出所以然的悶。是不是該去看看他??
把手上文件一丢,向着窗外的藍天白雲,枯坐良久。?
**********?
因為昨晚的事情,梁殊心事重,沒睡好,早早得便醒了,也再睡不着。早上才四點,索性做了早飯吃,餘下的焖在鍋裏,留了紙條給路小園和顧安越,便先出門去了。?
漫無目的閑逛,走到江邊,被江邊晨風吹得有些冷了,才醒過神來。天亮得早,高天上晨光和着層雲,将半邊天空照得大亮,陽光從層雲中透入江面,江面上點點波光,映着其中的片葉般的漁舟。舟行緩慢,一條水跡在其後劃開,使江面光影越加活潑。?
只是白的天,白的水,白的光,便足夠成一幅清淡的水墨畫。?
梁殊看着江天在前,似近似遠,似真似幻。只覺世間萬象,果真如色,人心叵測,到底難空。?
“咔嗤!”快門聲響,梁殊還沉浸眼前景致,覺察過來,才側身看去,見一人雙手拿着相機,對着自己在拍照。?
那人上身穿着早上晨跑的那種T恤,下`身是一條運動短褲,很是單薄。相機擋住他的臉,卻仍舊能看到黑色短發襯着健康的膚色。?
“不冷嗎?”梁殊笑問。?
那人放下相機,露出一張戴着眼鏡的臉。那眼鏡有點大,遮去他大半個臉。梁殊覺得這人似乎在哪裏見過,對着那大而厚的鏡片,卻一時想不起來。?
那人也笑了:“不冷。打擾你了。”?
“沒有打擾...”梁殊說,“是我庸人自擾。”後面半句說得輕,如同自己的呢喃。?
“我看你剛才的畫面很好,所以就直接拍照了。”大眼鏡把相機收在腰間的運動包裹裏,解釋道,又扶了扶眼鏡,也跟着靠在欄杆上,說,“有心事,是嗎?”?
梁殊覺得這陌生人真有趣,說:“攝影師兼職心理醫生嗎?”?
大眼鏡笑了起來:“是,都不收費。”?
梁殊笑了笑,右手手肘撐在欄杆上,下巴就搭在手掌上,自嘲道:“對過去與未來的恐懼,怎麽治?”?
眼鏡說:“你擁有現在。”?
“呵。”梁殊輕笑,“如果我說恐懼現在,你是否會說,擁有未來?”?
眼鏡也笑,認真看着梁殊:“大概會。”眼鏡的聲音挺好聽的,給人很踏實的溫和感,像卓逸。?
“子非魚的論争那麽有趣,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你不也應該跟我争一争嗎?”梁殊笑着看他。?
晨光從梁殊的側臉擦過,他的皮膚被光摩挲,眼睛輕輕眨,整個人依稀變得透明如美人魚。?
“你說得正是我想的,我何必争論。”眼鏡說,“我們,何嘗不知曉許多人生道理,莫說這些道理自相矛盾,便是不矛盾者,在應用于別人的悲傷苦難,我們能夠找到适用的來勸慰,但到我們自己,卻還是沒用的。”?
“是啊。”梁殊說:“聽過很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梁殊話恰好說完,車子的聲音便擾亂了兩人和諧對話的氣氛,稍稍側眼,便看到一輛黑色奔馳剛好停在了路邊,一人下了車,朝眼鏡這邊招招手。眼鏡注意到了,便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向梁殊說:“走了,有緣再見。”?
××××××××××?
到了恒藝是七點四十,梁殊坐在座位上,聽到邊上人在談論。斷斷續續聽得到什麽大牌、影帝的,語氣裏多是羨慕憧憬。這個培訓班人不多,卻都是精挑細選來的,培訓結束之後,才會是真正的較量。?
“來。”孫鶴梨老頭進來的時候,朝後面叫了一聲,便跟着進來一個年輕男人。“今天他給你們上課。”?
黑的頭發,襯着健康的膚色,聲音有點熟悉:“各位好,我是沈安塵。”?
沒有戴大大的眼鏡遮住眉目如畫,能見得左眼角下方一顆淚痣。?
——梁殊知道了為什麽第一眼見到大眼鏡的時候,會覺得似曾相識。C城最負盛名的年青一代男演員沈安塵,誰不認識??
許是孫鶴梨的學生之一,被拉了來。?
沈安塵雖是演員,卻自有一番書香氣。當真教授了好些東西,更貼近電影拍攝的細節。連梁殊這樣已經有了實戰經驗的,也覺得收獲不少。?
沈安塵講完之後,孫鶴梨直接打開筆罐,裏面是折好的題目,孫鶴梨的習慣是常要即興表演、提問、評點。他不誇人不罵人,就直白地不帶感情地指出缺點在哪裏。有一回有個女學員忍不住問了句,我就沒有優點嗎。孫鶴梨似乎當機了似的,盯着她好一會兒,說,屁股大,好生養。?
抽題目的順序素來随意,梁殊拿了個題目就下來了,序號是10,也就是最後一個。按照孫鶴梨的要求,每個人都是必須在要表演之前的一分鐘,才可以打開題目。這些各種嚴苛的要求,倒也很是真切地提升了部分人的能力。?
直到演到第六題時的時候,梁殊才發現,顧安越不在,以及,這些表演的題目,暴吃、貪婪、懶惰、傲慢、嫉妒、憤怒,是七宗罪之六(傲慢和憤怒由序號相同的兩人配合完成),他隐約覺得自己的題目會比較尴尬。快到他時,打開紙條,雖然有所猜測,還是在心底嘆氣。?
梁殊站起身來,說:“我的題目主題是,淫`蕩,描述是,酒吧裏絕望的勾`引。”?
“顧安越呢?”孫鶴梨扯着嗓子,“哦,請假來着。”孫鶴梨自言自語,“他沒來你勾`引誰。”?
梁殊正想回答,孫鶴梨頭一甩,沖坐在邊上的沈安塵說:“來,給梁殊勾`引。”?
沈安塵走到梁書身邊,梁殊微微鞠躬:“辛苦前輩。”?
沈安塵頹廢而優雅地倚在吧臺抽煙。眼前慢慢被一個身影遮擋,那人走得慢,步子小,到了沈安塵身邊,微低的頭才稍稍擡起,露出一截白淨的頸子,又用眼梢瞥了他一眼,聲音若有若無:“借個火。”也不管沈安塵的反應,慢慢地、緩緩地,便貼近了他,右手食指中指輕夾着口裏的煙,對準了沈安塵的煙頭,靜靜等着自己的煙點燃。倆人此時貼得太近,似乎只要有誰願意,便能即刻抱做一團。?
——可到底什麽也沒發生。燃了的煙升起明明暗暗的煙霧,那人撤回身子,同時向沈安塵露出一絲笑來。那真是一絲笑,只是在眼睫間一閃便罷,未停留于皮肉,未停留于唇角。在朦胧的煙火裏望見那樣一個似喜似悲的笑,直引得人心顫,想實實在在地抓住那笑,一擡眼,人卻已不見。?
梁殊在掌聲中朝沈安塵和同學鞠躬致謝。表演完後,孫鶴梨先發出了咳咳的笑,然後問梁殊:“你怎麽理解絕望的勾`引。”?
梁殊皺了皺眉,将表演時的感覺組織成語言,想了想,說:“不徹底又希冀徹底的絕望,才會有絕望的勾`引。絕望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孫鶴梨朝沈安塵說:“你是直接被勾`引的,來,說說感受。”少見的調笑,底下幾人已經發出笑聲來。?
沈安塵恭謹地朝孫鶴梨致意,然後微笑地看了梁殊一眼,才道:“一種情感指稱雖然存在,但它具體表現在每個人身上卻又不同,這也就是為什麽即使是最好的演員的表演,也難以抵達每一個觀衆的心理感應區...”?
梁殊有些忐忑,他演戲少,也一直只是随着自己的情感走,并不确定最後是否能完全合乎他人要求。沈安塵的話讓他更緊張。?
“但我覺得,真正好的表演,并非是能使任何人都産生深刻共鳴,而是使懂的人深陷其中吧。”沈安塵繼續說。?
孫鶴梨聽了,對着沈安塵嘿嘿的笑,突然站起來,走到沈安塵面前,盯着他臉瞧,沈安塵只是自若地說:“老師覺得呢?”孫鶴梨就哈哈哈哈地笑起來,轉身走到門口,向屋裏的人大手一揮:“下課!”便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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