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起波瀾
“再去這一次,地裏的莊稼就該收割了。”杜朝南跟方氏叨咕道。
方氏一邊做活一邊答話:“可不是嘛,地裏的芝麻、苞谷、豆子眼看着就該收了。收了秋還要種麥子。得有一個月才能閑下來。”
方氏想又想,又低聲說道:“秋收也沒啥收頭,她奶給的那幾畝莊稼都長得不好,黃瘦黃瘦的。”估計連他們一家的口糧都不夠。
方寧豎着耳朵聽着爹娘拉家常。
杜朝南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嘆道:“沒事,等房子一蓋好,冬麥一種上,我就出去做短工,總歸餓不着你們娘幾個。”
說到房子,方氏不禁又皺起眉頭:“他爹,你說咱家的房子今年能蓋上嗎?我算了算,兩間屋至少也得一兩銀子,咱哪來的那麽多錢,借也無處借。她奶這……唉……”
“……再說吧。”
聽到此處,方寧心中一咯噔。她爹似乎有些猶豫了。不行,他們家一定要搬出去!否則這家分了跟沒分一樣,仍然活在何氏的高壓之下。搬出去,哪怕住泥胚房茅草棚也比這兒強!方寧不動聲色的想着辦法。
方氏輕輕籲了口氣,探頭看了看天色,起身說道:“晌午了,我去做飯。”夏寧和秋寧也自覺放下活去幫忙。
誰知,這廂飯還沒做好,何氏卻派圓寧過來叫杜朝南到上房吃飯,方寧一家俱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圓寧揚揚嘴角,輕聲細語的解釋:“我奶說小叔的同窗可是貴客,人家家裏老有錢了,讓我們一家好好巴結,以後說不定能幫上我小叔。我爹和大伯他們都要去陪客,三叔得也去。”
“哦。”杜朝南回頭歉意的朝妻女笑笑。何氏只說讓他去,根本沒提方氏她們的事兒。方氏和三個女兒一臉的淡然,以何氏的摳門性情能請杜朝南一個已是意料之外,更別提她們娘仨了。再者,就算對方請了,她們也不敢去。方寧卻比他們想還得還深遠些,她不相信何氏真的只是讓父親過去吃飯這麽簡單。但是她又不能攔着杜朝南不讓他去。
“爹——”方寧扯扯杜朝南的衣角,似乎有話要說,圓寧以為方寧是撒嬌也想跟着去,便捂着嘴輕笑一聲提醒道:“方寧,咱奶沒說讓你和三嬸去。你要是饞我一會兒給你留塊肉。”
方寧把臉一拉,不屑地答道:“不用了,我又不像有的人那麽饞。”
說罷,她無視圓寧,轉過頭囑咐杜朝南:“爹,一會兒吃飯時,你啥也別說,免得說錯了什麽,我小叔又覺得咱們丢他的臉。”此話一出,杜朝南的心不覺再次一沉,他心不在焉嗯了一聲。
方寧繼續囑咐:“無論旁人怎麽拿話激你,你就一口咬定要和我娘商量,啥也不答應。”
“這,你奶只是讓我陪客而已。”杜朝南有些哭笑不得。方寧心道,我也但願她只是讓你陪客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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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朝南到上房去了。方氏帶着三個女兒在家裏吃飯。
午飯過後,只要不太忙,人們都會小睡一會兒。方氏和夏寧秋寧幾個也都有些困倦,各自歪着歇午覺。方寧沒心思睡,她輕手輕腳的溜出屋子,朝上屋摸去。前面人來人往的,自然不方便偷聽。于是她從夾道過去,躲在菜園裏偷聽,堂屋斜對着菜園子另開了一扇窄窗。她整個人像只壁虎似的緊貼在牆上,屏息靜氣偷聽屋裏的談話。
“老三,我聽人說你上回去縣裏沒少賣錢?”
“……老三,不是我說你,你如今咋越來越像娘們了,做事小氣扒拉一點都不利落。你不能因為分家了就撂挑子不管了。”
“……”
“三兒,你今兒得給個準話。”
……
杜方寧皺眉,這是做什麽?三堂會審?
在衆人的高聲逼問中,杜朝南的聲音不十分清楚,讓方寧聽得心中起急。
“小妹兒,你在做什麽?”突然,從方寧身後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誰?”方寧急忙回頭,一看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男子。他身着一襲月白夏衣,身材略胖,面皮白淨,濃黑的眉毛下眨巴着一雙細長的眼睛,手中輕輕搖着一柄折扇。他在努力做出一副風流倜傥的模樣,無奈形似而神不似。
“你猜我是誰?”這位少年用略有些驕矜的目光打量着方寧,似笑非笑的問道。不用猜方寧就知道他是誰,她覺得自己可能還要用上此人,因此便認真的打量了他幾眼,以一副十分尊崇的語氣問道:“你肯定是我小叔說的那位,才高八鬥,風流、風流稠黨的王大才子吧?”
“呵呵。”王清舉低低地笑着糾正道:“是風流倜傥。”
“呃,我認字不多。”方寧一臉羞愧。
王清舉欲要開口,方寧用手指抵在唇上,“噓”了一聲,然後往菜園裏走了幾步。王清舉心中不解也跟着走過去。
“小妹兒,你在這裏做什麽?”王清舉只覺得這個鄉下丫頭十分有趣,便多問了幾句。
方寧站直身子,一本正經的拱拱手認真地說道:“你的大名我是如雷貫耳。”
“嗯?”王清舉的嘴角再次一彎。
方寧擡起頭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對方:“那麽,你聽小叔說過我們一家嗎?我爹行三,都是他在供我小叔讀書的。”
王清舉微微一怔,緩緩搖頭:“不曾聽過。”方寧一臉失望。
兩人正在說話,就聽見杜朝棟連聲喚道:“清舉,清舉。”
“在這兒呢。”王清舉笑着應答。
杜朝棟和顏悅色的走了過來:“大熱天的你往這兒鑽什麽,去書房歇會午覺吧。”他一看到方寧,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了。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和煩躁。
方寧沖杜朝棟喊道:“小叔小叔,有兩個字你教錯了,不是風流綢黨,是倜傥。”
“噗。”王清舉忍俊不禁。杜朝棟氣得滿臉通紅,沉聲喝斥:“沒規矩的丫頭片子,我自個念書時間都不夠,還有空教你!趕緊回家去,別出來瞎逛了。”
方寧鼓起小臉,認真說道:“我沒瞎逛,我找你有大事。”
杜朝棟可沒興趣管她的事,但王清舉卻興趣盎然。
“說吧。”
“小叔,宋喬家比咱們好很多,他都不請先生開小竈,你幹脆也別開了,你實在不行,就讓這位才高八鬥的哥哥給你補習呗,這樣省下錢,我奶就能分給我家一千文錢蓋房子了。”
杜朝棟聽着方寧當着臉說這些話,氣得臉都黑了。他雙目圓睜,手指着方寧大聲喝道:“出去,趕緊出去!”
方寧吓得臉色蒼白,她用目光向王清舉求救,王清舉心中頓時湧上一股拔刀相助的豪情,溫聲勸道:“朝棟,你跟一個小女孩計較什麽?別吓着她了。”
杜朝棟極力壓着火,看也不看方寧,拉着王清舉就走。方寧捂着臉嗚嗚的哭了起來:“小叔說話不算話,奶奶也是,說好給我們家蓋房,現在又不想給了,你們還逼着我爹出錢,嗚嗚,沒天理了。不給錢,我就上鎮上找先生說去。讓他好好管你……”
杜朝棟氣得五髒六腑一起冒煙,恨不得踹她幾腳。他一臉尴尬的向王清舉解釋:“別理她,這孩子平時就愛亂說話,我帶你出去走走。”
杜朝棟拉着王清舉進了書房,方寧在菜園子站了一會兒,又悄悄地摸回前院。杜朝南已經回來了,果不其然,他一臉愁容,和方氏相對無方。
半晌,方氏才無奈地問道:“他爹,咱娘說的這事我覺着有些不地道,老劉家有錢肯定會還,他要真沒錢,咱不能真去拉人家東西吧?”
“鄉裏鄉親的,是不能這麽做。可大哥二哥他們當面把工錢全拿出來了,二哥說錢是從他連襟家借的。咱們一點不拿也不合适吧。反正都供到這一步了。”
方寧在旁邊慢慢地聽明白了,原來,何氏又将主意打到了杜朝南借給劉大同的錢上,她說如果中秋過後對方再不還錢,就去到對方家裏拉東西。當然,壞人是杜朝南去做,東西她落着。就當抵了杜朝棟的束脩了。杜朝南不想去拉東西也可以,那就自己把錢拿出來。
“爹、娘,咱們不是分家了嗎?咋還跟沒分家一樣?”
方氏嘆了一聲,耐心解釋道:“可不呗,分家就圖個清淨。其他的一樣跑不了。”
杜方寧想了好一會兒,嚴肅地接道:“那咱們家是不是該立個分家的字據?”她記得農村老家分家就請村長和族裏的老人見證一下就行,也沒見誰立什麽字據。據她觀察,整個南山村裏的平頭百姓也都沒有這習慣,至于那些有錢有産的她就不清楚了。但何氏這幫人跟別人不一樣,她什麽事都得防着,最好能明确規定好權利和義務。什麽該出什麽不該出,全都得說明白了。
杜朝南一臉遲疑:“這不好吧,村裏祖祖輩輩都是這麽分的,也沒見誰家怎麽樣。就幾畝薄田,用得着這樣嗎?傳出去會讓人笑話。”別人會笑他們窮人多作怪。
“爹,我不怕別人笑話。我就請裏正,他這回總跑不了。”方寧說做就做。明天他們又要進城了,她可不想再被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