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鬼罵神
汜留上神半夢半醒間，忽然覺得胸口上壓了一重物，呼吸有些困難。她一邊在心裏想着“哪個不長眼的”，一邊緩緩睜開了眼。
“大貓，你太重了。”
才看清胸口上的物什，汜留上神立刻清醒了，她怒氣沖沖地吼了一聲，伸手就将那只毛茸茸的大貓往一邊拽。
“真是的，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自己分量。”
汜留上神罵罵咧咧，對着那張大大的貓臉，翻了翻白眼。
大貓卻是很無辜地轉了轉滴溜溜的眼珠子，順勢蹲在床沿上，乖巧的很。
也難怪汜留上神會生氣，這只大貓不是一般的大，它的體型差不多等于中等體型的犬類，而且不是胖成這樣的，是本身的骨架就足夠大。這麽一只“龐然大物”趴在人胸口上，那種難受，可想而知。
不過，大貓可是極有分寸的，它只是半個身子趴在汜留上神身上，探出前爪，想看看上神什麽時候會醒來，誰知就挨了一頓劈頭蓋臉的罵。
“上神，可不能這麽說。”
安實玉的聲音從屏風後邊傳了過來，她的人同時出現。此人乃是西林山苑的大總管，往屆山西山主神錦漪上神的心腹女官。
汜留上神立刻想到了錦漪上神的兩大忌諱：第一，不許說她教女無方；第二，不許說她的貓“胖了”。
眼前這只大貓，正是錦漪上神的第二個忌諱。
汜留上神只是頗為嫌棄地看了大貓一眼，喃喃道：“貓要長胖，神也沒辦法。”
大貓聽了這話，立刻揮舞着大爪子，似乎在表達不滿。不過，明眼人都知道，這大貓也是表個态而已，因為它的利爪已經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肉墊子。
安實玉并不糾結于這個話題，而是提醒道：“上神今日，可是忘了什麽？”
“什麽？”汜留上神蹙眉，疑惑地看着安實玉，“今天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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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留上神确實是想不起來了。
經歷了人的短暫一生，魂魄回到往屆山，成為真正的“神”，不用再擔憂生老病死，反而少了許多樂趣。這種情況下的汜留，自然忘性也大。
“今日，輪到上神升殿了。”
汜留恍然大悟，頭頓時不知重了幾斤。
在這個世界裏，人生活在陰陽兩界。陰界之人日落而作，日出而息；陽界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兩界之人死後化為鬼魂，經巫師引導，到達神的居所——往屆山，經過“神判”之後，才能決定其是留在往屆山，還是再世為人，亦或者接受難以想象的懲罰。
汜留上神所在的西山，就是鬼魂們到達往屆山接受“神判”的地方，西山諸神也就是主持“神判”之人。這是個苦差事，而且據說對神本身會産生不利影響，所以從前那些神占據了各個山頭，就是不肯入主西山，直到錦漪上神到來。
錦漪上神是汜留上神的姨母兼養母，在陽界時身體孱弱，壽數有限，到了往屆山接了西山主神的位置，身體狀況愈發堪憂。為此，其後輩諸神不得不投入西山門下，為其分憂解勞。
“升殿”就是日常的“神判”，這是汜留上神不能推卸的責任。她把面前的一縷亂發往後一丢，就下了床。
主持“神判”也是輪流的，汜留前邊是巫神裔昭，倘若汜留上神忘記了，巫神裔昭便會默默地繼續“升殿”，直到汜留上神想起來為止。所以，汜留上神很是不好意思，她決心要長長記性。
好像是昨天還是前天，巫神裔昭說她今天要去見一個人，所以無論如何，請汜留上神一定要記得今日“升殿”。
汜留上神看着成堆的文書，忽然想起了這麽一件事。
“上神，”一旁的女神官輕輕地呼喚了一聲，眼看着汜留上神毫無反應，便提高了音量，“五子，醒醒。”
“五子”是汜留上神在陽界的小名，只有少數人能呼喚這個名字，眼前的女神官便是其中之一。
“紫貝，發生什麽了？”
上神回過神來，一臉茫然地看着女神官。
“紫貝”也是這位女神官的小名，同樣只有少數人能呼喚。紫貝本名“宣薔”，是汜留上神在陽界時的伴讀，英年早逝，魂魄到了往屆山，又投胎做了一回人，直到被汜留上神提拔為神官。
“紫貝”這兩個字早已深入人心，“宣薔”反而被人忘記了。
“上神，現在是什麽時候？”紫貝反問道。
汜留上神頓時清醒，随即露出了不失尴尬的微笑，她看了一眼手裏拿着的卷宗，道：“就這個人，把他叫過來。”
來的人是一個郁郁不得志的巫師，姓靖，幼年即嶄露頭角，本以為将來能成為大巫，在某一個大神廟擔任祭司、護法什麽的，誰知道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這巫師死的時候五十七歲，原因是“直書神尊本名，不知避諱，以不敬神論斬”。
靖巫師委委屈屈地跪下，哭着喊道：“小人冤枉啊。”
“你有什麽冤屈？”
這種開場白，汜留上神聽了太多，所以只是淡淡地問道。
“回禀上神，小人不過是在書寫前代神尊本名時，忘了避諱，就遭了砍頭之禍。可是那些神尊，不也有一堆不像話的嗎？為什麽她們安然無恙？”
往屆山的上神都是陰陽兩界歷代神尊，所以敢在上神面前這麽說話，也是頗有膽量。汜留上神本人是很少見到這樣的，所以興致就來了。
“那你倒是說說，那些神尊有什麽不像話的事？”
紫貝聽了這話，嘴角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靖巫師聽了那帶有鼓勵意味的話，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怨言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他是個文章寫得極好的人，今日口才發揮亦佳，只是說着說着，竟然将怨氣發到汜留上神身上。
“還有，就是上神您，在位時恣意妄為，男女不忌，鬧出了許多事情，死的時候留下一個爛攤子，您的罪過還少嗎？”
汜留上神只覺得背後涼飕飕的，慚愧之情油然而生，情不自禁悄悄轉過頭去，問那紫貝：“本尊的名聲，何時這麽差了？”
紫貝看了一眼靖巫師，發現他還在繼續數落，就小聲道：“上神自己做過的事，自己不知道嗎？”
汜留上神仔細回憶起自己在陽界是所作所為，因年代久遠，有些事情記不清了，但“恣意妄為”這個評價，似乎不為過。留下一個爛攤子，也是實話。至于“男女不忌”，汜留上神覺得有點頭暈。
巫神裔昭的臉在腦海中浮現，汜留上神晃了晃腦袋，有些事，真是不好說。
“這個人，本尊不判了，交給神官吧。”
汜留上神此言一出，不待靖巫師反應過來，就有衛士上前将他架了出去。
“你們，憑什麽？憑什麽？”
到了外邊的靖巫師反應過來，開始絮絮叨叨。
“你這老頭，膽子真肥，幸好遇到的是汜留上神，否則——”
那衛士只把話說了一半，對靖巫師卻如五雷轟頂。
“汜……留上神，你們直呼神的本名？”
靖巫師聲音顫抖，連手也抖了起來。
“那是陰陽兩界的規矩，在往屆山，除了聖母，都是神名之後尊一聲上神，無需避諱。”
“這……這……”靖巫師又氣又驚，他可是因為這個罪名而死的呀。
不對，汜留上神？靖巫師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問道：“剛才那位，是神熺？”
汜留上神在陽界的神名是“神熺”，那衛士不知，倒是另一個衛士答道：“汜留上神在陽界，是這麽個稱呼。”
靖巫師的冷汗簌簌地留下，他想要罵的人，可不是這位上神，而是另一位——神煚，往屆山稱其為“易斟上神”。
想要挽回，也是沒有辦法了。
至于被錯罵的汜留上神，仍沉浸在反省當中。
“喵——”大貓輕喚一聲，就跳到汜留上神膝上，親昵地用頭去蹭汜留上神的臉。
“你是貓，又不是狗。”汜留上神一邊嫌棄地說道，一邊伸手将大貓抱開。
大貓蹲在汜留上神膝上，長長的尾巴左右晃動，大大的貓眼裏透出無限期待，似乎在等什麽。
對于這張比人臉表情還豐富的貓臉，汜留上神常常口是心非。
“大貓今天怎麽了？”紫貝面帶困惑，她看了看大貓，又看了看汜留，“你是不是答應了什麽？”
答應了什麽？汜留上神打了個激靈，“我昨天說要帶大貓去玩。”
難怪，難怪這麽熱情。
汜留上神看大貓的眼神，帶着一絲嫌棄。大貓只管晃動着大尾巴，期待的神情中，似乎帶着一絲得意。
大貓的真正主人是錦漪上神，即那位病弱上神。病弱上神不能時時帶着大貓出去玩，而大貓實在是太活潑好動了，所以這個重任就落在汜留上神身上。
但是——
“最近有什麽好的理由，可以去陽界？”
汜留上神把難題抛給了紫貝。
往屆山與陰陽兩界的路徑，并不是暢通無阻的，尤其是從往屆山到陰陽兩界。因為，神可以改變陰陽兩界的人和事，這通常來說是不合規矩的。
最要緊的是，前些時候，聖母下了命令，要求諸神盡量不要前往陰陽兩界。雖然不是強制性的命令，但這樣的口吻不同尋常。
汜留上神能夠嗅到那一絲不對勁，但這不足以阻止她。
“不如問問杜若？”紫貝出了個主意，“我看她最近可能要去一趟陽界。”
“杜若”是巫神裔昭的小名，當年的杜若和紫貝都是汜留的伴讀，三人之間有跨越生死的情誼。
“對啊，我去找杜若。”
汜留上神迅速忘了自己不想麻煩巫神裔昭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