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信徒之訴

往屆山那場大亂,最終以聖母以身祭天而告終。此後,往屆山再無共主,各山主神各自為政,維持着微妙的平衡。巫神作為邪神,自願離開,到了陽界另建府邸,衆神拿她沒辦法。汜留要跟着去,錦漪上神也沒辦法。

“五子,求你件事。”大貓湊到汜留跟前,神秘兮兮地說道。

汜留不解其意,放下手裏的柴刀,歪頭問:“什麽事?”

大貓看了一眼菜刀,又看了一眼汜留,終于忍不住說道:“能不能別做飯了?”

因為那聲音實在太小,汜留沒聽清,“什麽?”

大貓有那麽一刻是慫了的,但它迅速找回勇氣,大聲道:“五子,別做飯了!”

說罷,大貓立刻跳到一旁,與汜留保持着安全距離,貓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汜留,就怕汜留接下來飛過去一把菜刀。

汜留的反應出乎貓的意料,只見她緩緩放下菜刀,将切了一半的蘿蔔也放下,然後面向大貓,道:“我做飯不好?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回去見主人,也不至于挨罵。”

把“大胖子”養成“小胖子”,這也算是功德一件,汜留說的一本正經,大貓表現出極高的警惕。

“我不管,我不管,少吃一頓又不會餓死。反正杜若要回來了,你別做飯了。”大貓耍起脾氣來,就沖汜留吼着。

汜留默默垂下了頭。

要說呢,汜留的廚藝也不算太差,只是比起巫神,總是不入流的那種。大貓吃慣了巫神做的飯菜,嘴巴叼了,就吃不下汜留做的飯了。

本來,汜留也不喜歡下廚,只是她現在住的地方,只是臨時的。巫神去找适合建府邸的地方,已經去了一段時日,閑來無事的汜留,這才拿起菜刀。大貓不給面子也就罷了,用不着如此直白。

看着汜留失落的樣子,大貓心也虛了。往屆山的亂局結束後,大貓仍對紫貝的事耿耿于懷,它發誓要代替紫貝追随汜留,這件事得到錦漪上神的許可。既然是要做紫貝的替補,如此傷汜留的心,未免太不應該。

“五子——”

大貓小心翼翼的喚着汜留的小名,汜留沒有任何反應,大貓急了,趕緊道:“五子,是我錯了,今天咱們出去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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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道歉,一邊解決晚飯問題,倒也算得好。汜留白了大貓一眼,算是答應了。大貓原地蹦起三尺高,張牙舞爪,好不開心。

解決了晚飯問題,就開始了飯後散步。汜留已經是神,早已不用一日三餐的煩惱,偏偏她又喜歡這人間煙火氣,不肯活出神的樣子。

大貓歡快地四處亂跑,作為一只屬于神的貓,就是沾上一點塵土,也能自己清潔,不用擔心。汜留卻是微微蹙眉,待會兒,這小胖子怕是要洗澡——作為一只貓,喜歡玩水也是個不尋常的愛好。

“大貓,你去哪兒?”

眼看大貓就要跑得沒影了,汜留趕緊追上去,她可不想黑燈瞎火地找貓。

穿過一片小樹林,眼前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神廟,還有些煙火氣,算不得冷清。汜留擡眼一看,是座巫神廟。

巫神在陽界的信衆極多,建的廟也多,偶然看見一座,用不着大驚小怪。汜留奇怪的是,這廟裏隐隐傳出人的嗚咽聲,聽起來好不凄涼。

在巫神廟裏出了什麽事,本不關汜留的事,只是關系到巫神名譽,又正好讓汜留碰到,總不好一走了之。于是,汜留施了個隐身術,款款走進廟裏。

這種鄉間小廟,不過只有一間大殿,殿內供奉着巫神塑像,批紅挂綠的,顏色異常鮮豔,半點沒有巫神的神氣。供桌上擺着幾件貢品,都是尋常之物,顯然是拿來湊數的,唯一的好處是,沒有壞瓜爛果。

香燭不滅,那股濃濃的味道熏到人心裏去。怎麽看,這都不是一個無人看管的小廟,只是巫師又在何處?

汜留四下尋找,瞥見供桌上的紅布不大對勁,便輕輕吹了一口氣,紅布掀起,露出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

那人四十歲上下,穿着邋裏邋遢的祭服,一手拿法器,一手抓饅頭,嘴角都是碎屑,眼角還有幾滴眼淚。看樣子,竟是這裏的主祭巫師。

汜留大為吃驚,她可以肯定,剛才的聲音就是此人發出的,只是堂堂神廟主祭巫師,怎麽混,也不該如此落魄。何況,這又不是一座無人供奉的破廟。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汜留現了身,問那人:“你是何人?為何如此落魄?”

要是普通人突然看見這麽個大活人,估計要吓一跳,那巫師許是做慣了這一行,竟只是探出個頭來,待看清汜留的面容後,便哭天哭地地爬了出來。

“神,神顯靈了——”巫師一邊爬出來,一邊搗蒜般叩頭,法器已丢在一邊。

汜留更加不解,她掐指算了算此人,原來此人姓裔名登,是十八勳舊後人,祖上即沒落,到了他這一代,更是無以為繼。這裔登倒是個争氣的,死乞白賴地拜了個師父,硬是謀了個巫師的位置,熬了許多年,終于做得這小小神廟主祭巫師,也算是出了頭。

要說呢,這人也算是巫神的親戚,不管隔了幾百幾千年,姓氏總不曾改,他又是這小小巫神廟裏的巫師,也算是緣分。想到這裏,汜留就打定了主意。

“裔登,你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裔登聽了,立刻來了精神,他仰頭望着汜留,“上神,神機妙算。”

汜留心想,這是什麽話,嘴上卻不曾說什麽,只是笑問道:“平白無故的,你怎麽确定我是神?”

要是個半夜出來的女鬼呢?

“上神周身圍繞着神光,小人就是眼瞎,也能看出來。”

“胡說!”汜留才不信這一套說辭,她冷冷道:“說實話。”

那裔登忽然警惕地瞧了瞧周圍,然後才哆哆嗦嗦地道:“這……這是隔壁的女鬼……告訴小人的……她說……說……今夜會有一位上神降臨……小人……還不信……”

雖然有些語無倫次,到底是說出了一條有用信息。汜留挑眉,問:“隔壁的女鬼?”

“回上神話,這神廟隔壁的空地上,死過一個女人,因為無人收屍引魂,遂成了孤魂野鬼,一到晚上就出來作祟。修建這座廟,據說就是為了壓制這女鬼。結果,廟裏的巫師就得罪了這女鬼,總是遇到些不好的事。小人才接了主祭的位置,就想着為那女鬼收屍引魂,誰知她不但不領情,還打了小人一頓——”

裔登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倒不是在說謊,只聽他接着又道:“小人認了慫,就想着如何共處。昨天晚上,那女鬼忽然過來,說今晚會有神降臨,叮囑小人不許亂說。”

看來那女鬼的願望是落空了,這裔登把該說的都說了,比亂說還要嚴重。汜留一臉狐疑,有人能預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裏,也是個高人。

只怕是那個人吧。

“就這麽多?”汜留忽然板起臉,冷冷問:“你是不是有所隐瞞?”

“不……小人沒有……”裔登立刻慌了。

“喵——”一聲貓叫忽然想起,大貓從外邊進來,蹭着汜留衣服,“是我告訴她的,怎麽樣?”

大貓氣勢洶洶,汜留一時沒分清是“她”還是“他”,不由看着大貓,“小胖子,你說什麽?”

大貓昂首挺胸,道:“是我告訴那個女鬼的。”

原來如此,如果是大貓,當然就能左右汜留的行蹤,也就可以解釋眼前的問題了。

“為什麽?”大貓做事總有理由,汜留得問清楚。

“你自己造的孽,自己解決。”大貓理直氣壯,還有一絲憤憤不平。

汜留呆住了。

考慮到女鬼不宜進出神廟,汜留決定自己去見她。裔登看着一人一貓,雖然有些害怕,還是禁不住好奇心的鼓舞,跟了上來。

女鬼确實是女鬼,看情況,死了不下百八十年,容顏依舊姣好。她看見了汜留,緩緩行了個禮,頗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你有什麽話要對本尊說?”因為女鬼的态度,汜留也端起了上神的架子。

女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說起了她的身世。她本是一勳舊家姑娘,出身士族九姓,姓莊,生來無憂無慮,不料一日出游,不幸為亡魂所害。因為事發地實在偏僻,又趕上了戰亂,便無人替她收屍引魂,因此淪為孤魂野鬼。

就這麽死了,莊大小姐自然不甘心。她通過鄰居小鬼得知,害她的鬼是得了往屆山汜留上神的指示,尋一替身即可擺脫苦海,并且成為神官。得到這麽一個消息,莊大小姐怒不可遏,怨氣越發沉重,便欺壓起周圍的小鬼小民洩憤。

後來,這裏蓋了一座神廟,請的是巫神。莊大小姐不能再像從前那般放肆,可也未曾收斂,因為正史野史雜文都人文巫神和汜留密不可分,莊大小姐對汜留的恨,自然轉移不少到巫神身上。

歷來報仇的人,恃強淩弱總是常态。莊大小姐拿汜留上神沒辦法,也奈何不了巫神,甚至不敢踏入那小小的巫神廟。但是,她可以拿巫師出氣。一來那廟裏的巫師實在是濫竽充數,而來巫師總要出門,不可能時時得到神廟庇佑,是個好的出氣筒。

這種狀态持續多年以後,莊大小姐遇見了大貓,于是有了今晚這一出。

“我有那麽荒唐?”

汜留蹙眉,她實在想不起這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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