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棺材

目光越過喜堂中間的兩具棺材, 白遲愣愣地看着喜堂中央穿着一身古樸紅色衣服坐着的男人,瞳孔中微微驟縮,冷意霎時間籠罩了周身。

那是個身形高大卻瘦削,但面龐上永遠帶着一股子邪氣的男人, 他面容上看不出年齡, 但瞳孔中的紅色和與前世他極其相似的面貌......白遲一眼就能認出這人,化成灰都認得!

栾司!那個從小将自己前世丢在怪物堆裏冷血無情、後來又撕毀了與師雪舒簽訂的協議還将自己丢入到蛇猿口中的、栾池的父親——魔尊栾司!

白遲手指在喜轎邊收緊, 死死盯着眼前這個男人, 當時在被蛇猿攔腰咬住的時候, 他明明看見栾司也被蛇猿給劈成了兩半, 雖然後面自己死掉什麽都不知道, 但以蛇猿的術法來說, 不降獵物的靈魂吞噬幹淨是決計不會罷口。

他能獲救是個意外, 即便是那位救了自己, 自己還是依舊沉睡了三百年才蘇醒過來破殼而出, 可栾司, 他憑什麽還活着!

座上那人血肉呼吸俱在,絕對不是冤魂厲鬼一類, 而是和自己一樣, 有着肉身、魂魄的人類修士,渾身魔氣纏身, 一張臉像極了栾司,如果說他不是, 白遲也不願意相信這世界上還有跟這家夥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況且,況且......白遲心跳驟然加快,那人方才說了話,他說“我的孩子”。

只有栾司會這樣稱呼自己。

“小少爺, 既然老爺同意了這門婚事,那便速速上前拜堂了,莫要誤了吉時。”粉裙女的情緒似乎比先前緩和了許多,看着“栾司”的眼神都沒那麽兇狠了,看來是這人對婚事的“諒解”導致了她态度的變化。

白遲丢下手裏的蓋頭,一步步往前走去,旁邊的粉裙女連忙拾起蓋頭跑過來:“哎呀小少爺,這可不能丢,戴着戴着,只有新郎才能揭蓋頭呢。”

眼前被蒙上一層綽約的紅色,白遲忍了忍還是沒有掀開,實際上他很快冷靜下來後就能想到,這人一定不可能是栾司。

高傲如栾司,決計不可能同意自己的任何婚事,他從來壓根也沒有想讓自己成婚的打算,不論是跟男人還是女人。

從他記事開始,栾司就是一個修煉狂,自己的三個姐姐和兩個哥哥也因為不能理解和做到栾司要求的修煉方式,而早早離開了家,改名換姓天各一方,只有自己,被摔打到大,在鬼門關徘徊了無數次,才練就了一身修為,最後還是被他親手丢進了兇獸口中而死。

這樣冷血的人,惡毒的人,完全就不配做一個父親,他的生命中除了修煉和殺戮似乎沒有其他任何重要的事情,就算是魂魄猶在,也決計不會當着自己面,同意自己成婚。

在栾司看來,成婚後的栾池只會耽誤自身修煉的時間而已,只會成為一個廢物。

座上的這個“栾司”,更像是被厲鬼抓進幻境的修士,和自己一樣,想要陪着這些鬼演上這麽一出戲,從而找到破除幻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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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頭下的白遲扯了扯嘴角,自己身處這個離奇的幻境,在沒有找到突破口之前也不好輕舉妄動,不然,不管這人是誰,長得和栾司一樣就是找死。

“難得老爺同意了,夫人泉下有知,也會為小少爺感到開心。”粉裙女欣慰道,伸手牢牢扶着白遲的胳膊,将他一步步帶到了喜堂的中央,壓着他的肩膀跪下,“吉時到,跪——”

白遲掙紮了一下:“新郎還沒來,跪什麽跪,拜什麽堂?”

粉裙女似乎愣了一下,壓着白遲肩膀的手都松了松,說:“新郎不就在這兒嗎?”

“在哪兒?”白遲擡手掀了蓋頭,不耐煩地問她。

“這兒啊。”粉裙女伸手指了指他身後的一具棺材,“小少爺,仙尊就在棺材裏等你呢。等你拜完堂,就能和他一起,長眠于底下了。”

說着,她的手指向了旁邊的一具棺材,笑的凄婉,面上的裂縫更多,牆灰一樣的粉末簌簌往下落,如同眼淚:“可憐的仙尊,為了救那全村的百姓使用禁術,活活死在了當場,渾身沒有一塊好肉。死的可真慘吶!”

白遲瞳孔驟縮,猛地站起身來就要去掀那棺材板,被粉裙女眼疾手快地按在了地上,只聽她尖利的聲音傳來:“此刻不行!必須拜堂!拜完堂才能動!”

“對,必須拜堂。”老管家的聲音陰恻恻傳來。

“拜堂,必須拜堂。”底下賓客也贊同地回應,起初一兩人跟着迎合,直到後來,全場的賓客手中舉着紅色的喜筷,齊聲喝道。

“拜堂!拜堂!”

“拜堂!拜堂!”

“拜堂!拜堂!”

......

白遲被壓在地上有些眼暈,不知道為什麽,他渾身的靈力從下船那一刻起就如同被封印了一般,絲毫使不出來,只能護着周身和心脈,以及靠着重明鳥這軀體中天生的體質壓抑住陰氣不往體內鑽,但此刻連這個等級看上去不是很高的女鬼都解決不掉了。

“拜堂。”一個溫潤的聲音傳來,其餘衆人的聲音戛然而止,白遲一怔,只聽那人繼續說,“聽話。”

那聲音也像極了栾司,只是不知溫柔了多少倍,帶着撫慰的、溫柔而又堅定的情緒,包裹着白遲的心,有那麽一剎那,他真恍惚間覺得自己是不是曾經有過這麽一個和藹的父親。

白遲頂着壓力點了點頭,肩背上的壓力才松開了些,只聽粉裙女在頭頂上讪讪道:“道沒見你這樣聽過老爺的話。”

她使了力讓白遲跪下,聲音興奮起來:“一拜天地——”

“等等。”白遲突然出聲,打斷了粉裙女的聲音。

他隔着蓋頭隐約看到,前面上首坐着一個“老爺”,另一邊卻是空位。但方才粉裙女遞給自己嫁衣的時候,明明說是“夫人親手縫制的”。

這嫁衣簇新,他本以為這“夫人”應當也在場,卻不料只剩“老爺”一人。

兒女成婚,卻只有高堂一人,只能說明,這位“夫人”,在這個幻境中已經去世了。

可這裏不都是鬼嗎?這位“夫人”不能變成鬼嗎?

他收緊了手指:“夫人為何不在?”

粉裙女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怔愣了一下,眼眶中竟然有些濕潤,她垂下了頭:“夫人,夫人就在這裏。”

在這裏?

白遲的目光敏銳地環視,最終停留在另一個棺材上。

這具棺材放的位置和“新郎”位置不太一樣,略微靠前了一些,準确來說,更像是放在“老爺”旁邊的座椅前面。

他看了良久,最終還是垂下了眼簾。

“一拜天地——”他被按着脖子往下拜,腦中思緒卻不知飄到了哪裏。

這個“老爺”模樣長得和栾司一模一樣,那這位死去的“夫人”,給自己做了嫁衣的“夫人”,會不會就和自己娘親長得一樣呢。既然是幻境,那麽會不會他能在這裏見到自己娘親的模樣?

他心跳微微淩亂起來,據說娘親當時是因為生下他難産而死,栾司的性情在那之後大變,導致幾個孩子接連離開,自己也從不與他親近。

也許幾個兄姐見過娘親的模樣,但他卻連做夢都沒有夢到過,此時就在想,這個棺材中的“夫人”,會不會就是娘親的模樣。

“二拜高堂——”

粉裙女壓着白遲的脖子,将他狠狠往“夫人”棺材的方向按下去,與此同時目露兇光,看着白遲就像看着待宰的牛羊,尖利的牙齒從唇邊劃出,渾身更白了,黑色的龜裂不斷加深,隐約能看見縫隙中露出的猩紅色。

底下的賓客們高舉着筷子,他們臉蛋興奮得通紅,雙目牢牢盯着白遲,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像是在等着拜堂結束之後,就拿手中的筷子前去飽餐一頓。

“夫妻對拜——”

粉裙女凄厲地叫出最後一聲,手上長長的指甲迅速生長出來,帶着烏黑泛紫的色澤,狠狠紮入白遲後頸的皮肉中,壓着他轉向“新郎”的棺材,瘋狂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夫人啊夫人,你終于看到這一天了!”

白遲此刻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以及死亡逼近的寒意,腦中明白過來,這些鬼抓了自己來,就是為了完成拜堂給這個“夫人”看,然後再将人殺了祭奠“夫人”。

他從沒見過有什麽鬼祟居然擁有這麽強烈的怨念,導致幻境凝實不說,還能壓制修士的靈力。

但他沒空想這麽多了,這具身軀修為太弱,即便天生血脈純淨,此刻也不是這群厲鬼的對手。

就在粉裙女要猛地按下他頭顱的那一刻,白遲眼中兀然亮起一抹濃黑,浸染了他所有的眼白,地面上隐約存在,卻無主的魔氣驟然興奮起來,整個喜堂卷起一陣強烈的狂風,自地底而出,化作濃厚的黑霧,霎時間鑽入到了白遲的身體中。

粉裙女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開,尖利的長爪也從白遲皮肉中拔出,卻并未帶出一絲血液,與此同時,她看見白遲頸後的傷口正在黑色霧氣的籠罩下極速恢複,很快恢複了原樣,只是那後頸的皮膚變得更加蒼白如珠,眼前原本沒什麽威脅的少年,此刻身上卻爆發出一股驚人的煞氣。

白遲卻沒有先去理會一屋子的鬼怪,他手指像是被加上了一截指骨般,變得更加纖長白皙,緩緩擡起搭在面前“新郎”的棺材上,狠狠地推開了棺材蓋。

下一刻,他的呼吸幾乎停止。

那張熟悉無比的面容,帶着些許滄桑和恬淡出現在他的眼前,像是睡着了一般,雙手交疊在胸口,卻僵硬無比,沒有半點呼吸。

“喂,阿白,醒醒。”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鞠躬.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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