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聲謝就接過文件夾,抽出裏面的東西翻閱起來。這玩意兒乍一看像是一份簡報。幾張合影,因為年代久遠拍得也不太清晰,因此除了能看到幾十個小孩之外,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幾張塗鴉,你說兩歲也行三歲也行,總之看不出畫了什麽,說誰畫的都行;最後,還有衛南敘的小學畢業成績單,是全優。
“關于衛南敘的資料,就只有這些嗎?”
對方點了點頭,“是啊,畢竟他離開了很久了。”
“可是他還沒滿十八歲吧?”馮袁休合上簡報,“按照規定,他得在這兒住到十八歲才能出去。”
“啊?”負責人有些為難的抓了抓耳朵,“他怎麽會沒到十八歲呢?我記得他……”
馮袁休瞥了對方一眼,淡淡道,“至少我收到的警方資料裏,他是個未成年人。”
負責人尴尬地笑了起來,“有能力出去住,總比呆在這裏好吧。”說完又嘀咕道,“讓你見笑了,年紀大了記性就變得越來越差了……對了,說起來還有件事。”對方生硬地岔開話題,“既然你能見到他,這個給你吧,前幾天突然有個他的包裹寄到了這裏。”說着就從辦公桌裏找出一個快遞盒,塞給了馮袁休。
馮袁休接過快遞,還沒來得及反饋些什麽,對方就一臉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待會兒還有事。馮先生你要是沒有什麽其他問題,我就先走一步了。衛南敘的資料你要是覺得有用就拿去吧。”
“那謝謝了。”馮袁休點點頭,他想,在這個地方再深挖也毫無意義。
006
下午三點左右,獄警說,他的律師來見他了。
衛南敘身體好轉之後就立即被送到了這間看守所,因為身體狀況的關系,他甚至擁有一個單人隔間。
在這個隔間裏他想了很多,關于自己。他應該如何找回記憶,如果從這裏出去,他試圖拟定了幾種方案。他希望自己的記憶不要太快回來,至少在案子結束之前。因為他不确定那個男人是不是他所殺,如果是,那麽他可以因為失憶進而要求更多,甚至更為完整的精神鑒定,這對他的案子有好處。如果不是,那麽失憶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表現,這讓他顯得可憐、無助,他會因此受到同情,得到更好的照顧與後續關注。
他想,自己應該是個善于思考,邏輯思維缜密的人。而他的律師雖然觀察入微,非常善于看穿別人,卻對任何事情都毫無興趣,這對他而言是個致命缺陷。因為他不在乎他的案子,不在乎他,所以他很可能輸掉這場官司。
這是致命的。
所以他必須跟他的律師,這個有點軟弱的男人取得某種聯系,以便他對他的案子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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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袁休看着衛南敘套着深藍色的囚服走過來,他被铐靠着雙手,因為頭部有傷所以并沒有按照規定剪去那頭半長不短的頭發,頭發亂七八糟被包在紗布裏,看上去軟弱而可憐。
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似的,衛南敘走着走着突然擡起頭來,然後露出了一個算是微笑的表情。
幾年前,曾有也有個年輕人露出過這樣的表情,甚至他們的身份也如出一轍。
馮袁休原本放在門把上的手突然遲疑了起來,他站在門外,躊躅不前。
年輕人露出一絲困惑的表情,也許是時間太久,連獄警也有些莫名其妙,推開門走到他這邊,“怎麽了馮律師?”
馮袁休這才如夢初醒,“啊,抱歉,剛才有點走神。”
獄警冷淡的“哦”了一聲,“那你快進去吧,半小時後出來。”
馮袁休點點頭,趕緊夾着文件袋進了門。
他的委托人用那雙小鹿般烏黑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怎麽了,案子有什麽不對嗎?”
馮袁休搖了搖頭,“沒有,抱歉,是我個人的問題,對了,你的檢查報告出來了。”說着他拿出文件。
對方催促,“怎麽樣?檢查結果對我有幫助嗎?”
馮袁休點點頭,把文件在桌上攤開,“你被下了迷奸藥,身上還有些外傷,但是看着不像是扭打的痕跡。”說到這裏,馮袁休頓了一下,“你的四肢都有被捆綁的淤痕,身上還有齒痕,并且有兩組不一樣的齒痕,還有你有可能不止被一個人……”
“性侵了?”衛南敘接着對方的話說到。
馮袁休知道這個年輕人很冷靜,但是這顯然不是一個“受害者”該有的反應。
“是的,你被強`暴了,至少兩個人。”
“我知道。”他的委托人很年輕,清理幹淨之後,甚至稍許稚氣,“那天我覺得渾身都很疼,也許我發燒是因為肛裂了。還好你幫我争取了治療,不僅僅是頭部、手掌,因為你,他們順便還給我清理了下面。”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謝謝你,馮律師。”
馮袁休越聽越不對勁,“你是同性戀嗎?”
“我不知道。”
“你對自己被侵犯的事情,反應不是很大。”
對方擡起頭來,突然不合時宜的笑起來,“因為我失憶了不是麽?我不記得被強`暴的過程,對于我來說,只有屁股受了傷這個結果是清楚的。”說到這裏,他突然又抿起唇,“不過我想我不太喜歡這種行為,我剛才想象了一下那個屍體幹我的場面,簡直想吐。”
馮袁休擡起頭來,對方已經恢複了平淡的表情,但是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稀松平常,讓人覺得非常不正常。他不知道這個人事怎麽回事,但是他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馮律師,你覺得能從這個角度入手為我辯護嗎?我是個受害者。”對方用那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看着他,追問道。
“別說了。”馮袁休感覺這段對話非常不對勁,“不管你有什麽想法,你不該在這裏說這些。”馮袁休低頭,合上文件,“好了,驗傷報告先看到這裏。對了,上次你做完鑒定後,專家有說你什麽時候能恢複記憶嗎?”
對方搖了搖頭,“他說可能過一段時間就恢複了,也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恢複。”
馮袁休一邊整理文件一遍回應,“取保候審的結果估計這兩天能出來,一切等結果出來之後再說。”
對方的眼裏閃過一絲期待,“謝謝。”他又說了這個詞。
馮袁休被剛才他的那段自白吓到了,所以他想暫時逃走。可是對方顯然不想簡單結束這次會面,“馮律師,那你去過我的福利院了嗎?”
馮袁休想起剛才的所見所聞,“去過了,可你并不住在那裏。”
衛南敘露出一絲失望的表情,“哦。”
馮袁休瞥了對方一眼,“你一點都不驚訝。”
衛南敘往後靠了靠,“我這幾天晚上時常做夢。”他閉上眼,像是在回憶什麽的表情,“夢裏,我并不住在福利院。”
“那除了夢見住的地方,你還夢見了什麽?”
衛南敘沉默了一會兒說,“沒什麽,就是亂七八糟的一些生活瑣事。”
“比如?”
衛南敘擡頭,看着整理到一半的馮袁休,“比如我夢見自己在化妝,正好我被抓的時候帶着妝。”
“還有呢?”
“不記得了,夢很難記得,醒來總會忘記。”
馮袁休察覺到了對方的隐瞞,不過他們之間始終沒有信任,他也無法追究,“福利院有一個你的包裹,但我沒辦法帶進來。”
衛南敘說,“那麻煩你幫我拆了,看看是什麽再跟我說吧。”
馮袁休點點頭,“好。”
馮袁休結束會面出了門,就被一個面生的警察抓住,“他的申請通過了,你來辦下手續。”
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這麽快?”
警察點點頭,“資源緊缺,沒地方關閑人,你交了錢把人帶走吧。”
馮袁休很吃驚,雖然回來之後他幾乎沒打過官司,但這裏怎麽說也是一線城市,流程清晰,案子也不小,取保候審申請應該不至于這樣容易通過。
馮袁休被警察拉到了窗口,一步步帶着辦了手續,“保釋金七千九。”
馮袁休站在窗口,他不是來做善事的,但衛南敘是個孤兒,這筆保釋費一時也找不到其他人來支付。他呆在裏面對結案也沒什麽好處。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交了錢辦好手續,警察把他帶到領人的地方。
衛南敘露出一個微笑,抱着一包像是生活用品的東西站在那裏,“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出去了!馮律師,你真厲害!”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對方笑得這麽開心。尤其是一開始的時候,他顯得那樣不正常。
馮袁休轉身,“我什麽都沒做。”他說的是實話,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這個年輕人就被放了出來。
“你太謙虛了,總之謝謝你。”衛南敘站在看守所大門口,擡頭看着刺眼的陽光。他微微側身,陽光下少年的臉白的發光,嘴角微微彎着,很漂亮。
也許是年紀的關系,他突然露出這樣興高采烈的表情,顯得非常可愛。
但是他不正常,馮袁休又在心裏補充道。
衛南敘需要住處,既然他不住在孤兒院,并且他不知道自己住在哪裏。
他轉過身,“馮律師,現在我們去哪兒?”
這個問題顯然問倒了面前的男人,他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躊躇許久,“先去我家吧。”
這正是衛南敘想聽到的答案,所以他點點頭,乖順地跟在了馮袁休身後,上了馮袁休的車。
馮袁休把副駕駛的包裹遞給衛南敘,“正好,這就是你的包裹。”
包裹不大,拆開之後有層層疊疊的避震氣泡紙,衛南敘花了些時間才将全部包裝拆完。
“是什麽東西?”馮袁休随口問道。
“是一把鑰匙跟一個地址。”
馮袁休瞥了眼後視鏡裏對方的表情,“是什麽地址?”
“不知道,沒印象。”
“用車載地圖查一下。”
“哦。”衛南敘在地圖應用裏飛快的輸入地址,“看着像是個住宅區,離這裏也不遠。”
正好趕上了一個紅燈間隙,馮袁休踩下剎車,“那麽,你想去嗎?”
衛南敘點頭,“這是唯一的線索不是嗎,沒有理由不去。”
007
馮袁休跟在衛南敘身後,他不僅幫對方說服保安放行,還陪他走到了門前。
是一個位于市區較為繁華的住宅區,一梯一戶的大平層,非常注意隐私,看得出物業設施很不錯。衛南敘拿着鑰匙,“你看,是指紋鎖。”說着就劃開門鎖,按下了指紋,“看來都不需要鑰匙了。”
他話音剛落,“嘎達”一聲,門就開了。
衛南敘側身,露出一抹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微笑,“說不定這裏還真是我家。”馮袁休發現,他現在時常微笑,也許是因為暫時自由的關系。
打開大門,是一間非常普通的住宅,生活用品齊全,也看得出平時有人居住,放眼望去有個挺寬敞的客廳,擺滿了書,進門的右手邊是一個開放式廚房,生活用品齊全。
衛南敘轉過身,“看來我的居住條件不錯。”他的表情裏甚至有些得意跟興奮。
“難道你沒想過,你一個孤兒,中途辍學還未成年,為什麽會住在這裏?”馮袁休舉起手機,“三房平層,一百三十平朝南房型,市價兩千五百萬,月租也要一個月三萬五左右,我并不認為一個普通的未成年可以負擔得起這些。”
衛南敘原本興奮的表情漸漸暗了下去,“很有道理。”他環視四周,用手指撫摸着家具跟牆壁,“也許這個地方跟那個案子有關。”
他的推理跟馮袁休所想的吻合,馮袁休回憶了一下死者的身價,“你知道死者身價不菲嗎?”
衛南敘搖了搖頭。
“如果是死者的話,他能的确能負擔這些。”馮袁休站在大廳裏,他覺得這個客廳大得有些吓人。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衛南敘問。
馮袁休四下掃了一眼,“你既然能開門,至少證明你經常出入這裏。去找找看有沒有跟你有關的線索。”
衛南敘點點頭,剛想轉身往屋子裏走,就被馮袁休一把抓住,“別單獨行動。”
兩個人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開始在屋子裏地毯式搜索。
房子的确就是他剛才在網上看到的戶型,甚至連精裝的壁櫃跟擺設也如出一轍。這裏的确有許多生活的痕跡,有成套的茶碗杯碟,也有使用過的洗護用品,還有儲物櫃裏挂着的清潔用具,智能家居。
可是又毫無人氣,到現在為止他們看過的一個客廳加兩間卧室,除了那面書牆之外,沒有任何關于屋主的私人物品,哪怕是一張照片一張便簽也沒有。
“這是最後一間了。”位于過道最裏邊的一間屋子,應該是一個比較小的客卧,馮袁休對這間屋子也沒抱太大希望,但還是謹慎地進了房間。
衛南敘開了燈,馮袁掃了眼這間屋子,明明一樣擺設一樣的窗簾,卻總覺得跟剛才的房間有些微妙不同。
衛南敘這邊看看那邊摸摸,打開了衣帽間的門,感應燈亮了起來,“馮律師。”衛南敘突然定在了衣帽間裏似的,緊張地轉過頭來。
“怎麽了?”馮袁休湊過身去,只見年輕人面前擺放着偌大一個保險櫃。
“又是指紋鎖。”他喃喃道。
馮袁休突然想起了一些動作片的場面,比如打開櫃門一櫃子的危險物品,或者按下指紋後爆炸的保險櫃之類。
“馮律師?”衛南敘低聲喊着他的名字,“我試試看?”
馮袁休的腦補還沒完,剛想出聲阻止,對方卻已經迅速蹲下按下了右手食指,跟剛才開門的動作沒什麽兩樣。
“吧嗒”一聲,門又開了。馮袁休站在衛南敘身後,對他這樣的大膽感到擔憂。
“只有一包牛皮紙包着的東西。”衛南敘說完的時候,東西已經被他從保險櫃裏拿了出來。
馮袁休有些不太高興,“你真該慶幸這裏放着的不是炸彈。”
衛南敘露出一個稚氣的笑容,“馮律師你真有趣。”
馮袁休想,不是有趣,是怕死。
是一個非常樸素的牛皮紙袋,包裝規格跟那個福利院得來的包裹差不多,馮袁休在心裏思考着這兩樣東西是否有所聯系。那邊的衛南敘已經迅速拆開紙袋,把裏面的東西倒在了陌生的床上。
“是一本本子跟另一個牛皮紙袋。”說話間他已經拆開了那‘另一個牛皮紙袋’。
信封裏的東西才露出半截,馮袁休就已經忍不住皺起了眉。
衛南敘有些迷惑,“是現金。”
馮袁休“嗯”了一聲。
衛南敘把那疊錢拿出來,“看樣子不像是假的。”然後又自言自語起來,“這個厚度,至少有十五萬吧。”
馮袁休靠在牆上,不動聲色地看着衛南敘的一舉一動。他的确覺得衛南敘身上有什麽不太對勁,但是也無法直觀的找到一個确切的形容詞去表達那種不對勁。也許是衛南敘說話的方式,又或者是像今天這樣随手就能說出一摞錢的數額的能力,這種種細節都讓馮袁休覺得違和。
衛南敘拿着錢站起來,“馮律師,保釋金是你墊付的嗎?”他說着就從那疊錢裏随手抽了一疊遞給馮袁休。
馮袁休對他這樣的舉動并不感到驚訝,“保釋金沒這麽多。”他推開了對方的手,“而且這未必是你的錢。”
衛南敘看着那疊現金, “好吧。”說着就随手往床上一丢,又轉過身搗鼓那本本子去了。
本子是黑色啞光皮質的本子,乍一看像是日記本的那種大小。衛南敘随手拿起來,翻閱起來,馮袁休離得遠,也看不清本子上的字。
衛南敘低着頭,像是小學生看作文手冊似的表情,好半晌,才擡起頭來,“馮律師,這是個小說。”說着把本子遞了過來。
馮袁休打開本子,娟秀的字跡,藍黑墨水,看筆觸像是蘸水筆寫的,非常講究,內容零零落落,既不像是日記也不像是賬本。
随手翻了一頁:我大約是在死刑臺上出生的,要不然,就是母親站在死刑臺前将我生下,然後,我就代替她站在了那裏。
馮袁休又來回翻了翻,還真的如衛南敘所言,像是個小說,還是非常矯情的那種。
衛南敘把腦袋湊過來,“看着也不像我的字跡。”他比劃着寫字的姿勢,“在看守所我填過一些資料,字跡跟這個不一樣。”
馮袁休點點頭。
衛南敘合上黑本子,站起身來,“門鎖跟指紋鎖我都能打開,這屋子三間卧室都長得差不多,也搞不清到底有沒有人住。”他走進衣帽間,随手拿起一件襯衫,“有很多看上去我能穿的衣服。”他轉過身,“我覺得我在這裏住過。”那雙漆黑的眸子又是這樣直愣愣看着自己。
馮袁休招招手,“先別急着下斷言,我們先去外邊理理頭緒。”
“也好。”
008
折回客廳,衛南敘又掃了眼整面牆的書,“這些書難不成我都看過?”他的表情很困惑。
馮袁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太久沒出門,今天折騰了一天,他覺得很累,他靠在白色的皮質沙發上,“你就這麽篤定這是你家?”
衛南敘走到馮袁休面前,指着他身後的那些書,“因為似曾相識。”衛南敘突然露出一絲竊喜,“說不定我是個文學愛好者,或者是個暢銷書作家,我在家靠寫小說為生,所以我能養活自己,租住這樣的公。”
馮袁休有點想笑,文學愛好者,那算什麽?這段對話讓這個年輕人突破了馮袁休對他的既往看法,“就靠剛才屋子裏看到的那本小說?養活自己?”
衛南敘低頭,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說的也是,先不說那個小說是不是我寫的,就算是我寫的,那種小說顯然無法賣座,也沒辦法讓我租住這樣的公寓。”
“現在重點不是這個吧。”
“對。”衛南敘點頭,“得想辦法先找出我跟這間公寓的聯系。”
“好。”馮袁休微微側過身,凝視着身邊人的側顏,“那麽我們一步步來。”
“嗯。”衛南敘正襟危坐,他不一定非得立即恢複記憶,但是他想知道真相,至少确認人是不是他殺的,“說吧,現在的情況下,你問什麽我都會如實回答。”
馮袁休喜歡對方的配合,“好,那麽被害人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可能沒料到馮袁休會這樣單刀直入,衛南敘露出了些許為難的表情,“說實話嗎?”
“當然。”
“我真的不知道。”衛南敘實話說,“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時說的一樣,我失憶了,我也不記得這個人,并且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我殺的。”
馮袁休抿了抿唇,“好,至少你沒一口否認。”
衛南敘歪着腦袋,“我不讨厭你,你是我的律師,我們現在必須建立信任,否則很難打贏這場官司,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不是嗎。”
馮袁休很欣慰他看的這麽清楚,“那我簡單跟你說一下我這邊的計劃。”
“好,請說。”
“我認為現階段最為緊要的,就是在你下次提審之前,先搞清楚你自己的事,還有你跟受害人的關系,最後再确認你是不是殺過人。”
衛南敘表示同意。
“但是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比如,如果你沒能恢複記憶,或者你找回記憶之後,發現人的确是你殺的。那麽你就得配合我做有罪辯護,态度良好的認罪,我們可以争取輕判。”
“那如果我真的沒殺呢?”
馮袁休瞥了對方一眼,“那麽我會努力證明你是無辜的,但是我們要找出真兇進行舉證。”馮袁休喜歡這樣的坦白,“畢竟我并不在案發現場,你殺沒殺人,天知地知,你跟受害人知。如果你直到開庭還是什麽都沒能想起來,案情也沒起色,那麽就按照我說的方法,至少能有個保底方案。”
“我知道了。”他的表情很不情願,但是他還是答應了。馮袁休想,這至少是個好的開端。
馮袁休站起身,“那麽我們今天就……”
他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背後一涼,脊椎開始突然發冷。這不是個好征兆。
“不好意思。”馮袁休看着四周,原本平靜的臉色也突然變得有些蒼白。
察覺到這細微的變化,衛南敘趕緊扶住馮袁休的手臂,“馮律師,你不舒服?”
馮袁休捏緊拳頭,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打開短信,“不不,不是不舒服,是剛才跟你聊天才想起來,我今天原本約了人,手機調成靜音模式結果錯過了他的電話。”說到這裏,他扶着沙發站起身,“他要把我電話打爆了。”
馮袁休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又迅速掃了眼這偌大的公寓,“這裏環境還算不錯,加上也有你的生活物品在這兒,要不然你今天先在這裏住着吧。”說着完全不管對方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留下了一句“記得把門反鎖”就徑直朝着大門走去,開門走了。
馮袁休一邊解開衣領的扣子,一邊拿出手帕擦去額角的汗,好在這裏交通便利,出門就能打到車,坐上車報上自家的地址,馮袁休才松了口氣。
衛南敘站在十九樓上看着馮袁休小小的背影鑽進了出租車,露出一絲迷惑的表情,他的律師把他的車留在了這個公寓的停車場,自己打車走了。
這很奇怪,衛南敘想,這個律師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009
馮袁休到了家,跌跌撞撞朝着主卧的方向走,只是人還沒到衣帽間,整個人就像失去重心似得倒在了地上。
他露出一絲苦笑,趴在地上用雙手扒着地板,一點點往衣帽間的方向爬去。急切地撕開包裝,注射了一管全血,他仰面倒在地上,一時恍如隔世。
腰部以下的知覺漸漸恢複了,但是腦袋昏昏沉沉,模模糊糊。
馮袁休扶着牆壁起身,走到陽臺的藤椅上坐下,點了根煙。他把頭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氣。
他覺得暈眩,又覺得惡心,許多畫面像潮水般湧來。
畫面裏有李艾有沈瑜,甚至還有那些被散落在學校後邊垃圾堆裏的女學生屍體。
馮袁休夾着煙的手指微微的顫動,他半眯着眼,等待身體重新恢複,這種注射後頻繁出現的混亂狀态讓總讓他覺得自己在吸毒。
那些黑暗的過去,還有劇烈的難以消去的耳鳴。
那些人圍着他,用各式各樣口音的英語問他各種各樣的問題。甚至有個亞裔小哥沖破警戒線,上來就用蹩腳的中文大叫,“你明知道他殺了人還幫他辯護嗎?”
他只能擡起頭,冷冷掃了對方一眼。他的沉默是因為憤怒。
有校警上來試圖将他拉開,也許是想抓住最後的機會,對方一邊試圖掙脫鉗制他的警察,一邊激怒他,“不管你是否承認,但是哥們,你紅啦,你就像辛普森的卡戴珊!你靠着血腥跟謀殺成就了自己!”
接着一切都變得非常模糊,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右手關節已經受了傷見了血,對方被打落了一顆牙齒,下颚脫臼。他就這樣簡單地被吊銷了律師執照。
燒盡了的煙頭掉落在地,馮袁休張着嘴大口喘氣,然後閉上了雙眼。
嬰兒的哭聲又出現在了腦子裏,沈瑜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我到底有什麽錯?我什麽都沒做……”她撕扯着自己的頭發,把玻璃酒杯往牆上用力砸去。
馮袁休猛地睜開眼,站起身踉踉跄跄跑到廁所,趴在馬桶邊上吐了起來。
八卦報紙甚至肆無忌憚給出了這樣的評價:亞裔律師為亞裔連環殺手辯護,随後又将憤怒之拳揮向亞裔記者,這場如電影般跌宕起伏的鬧劇甚至不給白人一個出場的機會?
馮袁休擦去嘴邊的穢物,看着鏡子裏這張毫無生氣的臉。自從介入這案子之後,他注射後出現幻覺的概率遠高于從前,也許他真的不該接這案子,即便是肖凜的好意,他也不應該。
況且今天,衛南敘得到了一大筆現金不是麽?也許他能靠那筆錢,再找個律師。
馮袁休在門前遲疑了一會兒,才按下了門鈴。
門鈴響了一聲、兩聲,好幾分鐘都沒人應門。馮袁休覺得稍許有些不安,想起昨天那把鑰匙還在他身上,趕緊拿出來開了門。
大門一開,就發現衛南敘背對着他躺在客廳的地上。
馮袁休快步走過去,“衛南敘?”
衛南敘側倒在地,半長不短的頭發把他整張臉遮住了,馮袁休急急忙忙把人他翻過來,卻發現衛南敘睜着眼一動不動躺在那裏,不知道在看什麽。
“衛南敘?”馮袁休伸出手在對方面前晃了幾下,“你沒事吧?”
衛南敘這才如夢初醒,擡起頭來,“馮律師,你什麽時候來的?”說着露出一個似有若無的笑容,“抱歉,我好像摔了一跤。”
馮袁休把人扶起來,“有沒有哪裏受傷?”
衛南敘活動了一下四肢,“沒有。”他的聲音平靜,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
馮袁休發現他額頭上的紗布不見了,“你的紗布呢?”
衛南敘在沙發上坐下,“我昨天洗頭的時候自己拆了。”
“你自己拆了線?”馮袁休記得但是給他縫針的醫生說這不是可吸收縫合線,必須去醫院拆線。
衛南敘點點頭,“嗯。”
馮袁休在站起身,“給我看看。”說着撥開了對方的頭發,傷口結了痂,雖然有部分增生的粉色組織,但是乍一看并沒有感染的跡象,他拆得很完美,“挺厲害,竟然毫發無損的自己拆了線。”
衛南敘指了指電視機櫃,“那裏有醫藥箱,很方便。”
馮袁休點點頭,“衛南敘,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他靠在沙發上,甚至都沒有看馮袁休一眼。
馮袁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也懶得去管這些,“抱歉,昨天我回去想了很多,我覺得我可能真的不太适合做你的代表律師。”
原本正在發呆的人這才回過神來看着他,他面無表情,柔順的頭發垂在耳邊,“為什麽?”
“你看,作為律師,我也不算是什麽好選擇。”馮袁休想說的委婉一些。
衛南敘直勾勾盯着他,沒說話。
馮袁休覺得尴尬,連忙擠出一個笑容,“我也是個新手,既沒什麽經驗,也沒什麽工作熱情。況且你現在的情況看上去也不像是需要免費法律援助。”
“你是說,因為你昨天把我丢在這個陌生的公寓裏,讓我一個人跟住在這裏,跟那十幾萬不明來路的現金。就能證明我有經濟能力,也能承擔律師費,所以你這個被指派來的律師就不能接我的案子了?”
“也不是這麽說,流程上我已經是你的律師了。只是我覺得我的個人能力不足。”
“我并不這麽覺得。”衛南敘面無表情的打斷了他的話,“況且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律師了,昨天也跟我讨論過案情跟後續訴訟方案了,你不能就這麽反悔。”
馮袁休知道自己的行為像是出爾反爾的騙子,“抱歉,昨天回去冷靜思考過後覺得自己可能太沖動了,我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應付這麽複雜的案情,況且你現在有錢了,可以找更好的刑案律師幫你。”
“可我覺得你就很好。”
馮袁休忍不住皺起眉頭。
衛南敘湊過來,“是因為做免費律師不爽嗎?那我付錢給你行嗎?那十幾萬都給你行不行?”
馮袁休抿着唇,問題根本不在這裏,“不是夠不夠的事,是根本沒必要這樣。我沒什麽能力,而你有更好的選擇。”
“是嫌案子麻煩?”對方的聲音聽上去不大高興。
“我最近狀态不太好,怕耽誤你的案子。”馮袁休覺得自己已經明确表達了自己的拒絕,如果對方還要堅持,他只能去援助中心申請換人,或者申請休假,甚至離職。他無法忍受時常出現的幻覺。
肖凜不知道,所以他才會這樣逼自己,肖凜不知道,但是他自己知道。
他得保證自己不要瘋掉,所以他不能接這個案子,也不能接觸這個怪異的年輕人。
010
衛南敘捏住了律師的手。
對方被這突兀的舉動吓了一跳,試圖抽回,卻被衛南敘死死捏住,他知道自己的手很冷。但是對方的震驚顯然并不是因為手的溫度或者觸感,而是因為被一個年輕男人這樣對待。
他靠近對方,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欲`望侵襲着他。
衛南敘突然想起那時候他的律師問他的問題:你是同性戀嗎?
衛南敘想,也許他是。
因為他想剝光這個人,他想進入他的身體,也想被對方進入。他想起一個詞語:力比多(libido),這個詞泛指身體的一切快感,他并不僅僅想侵犯或者被侵犯,他想跟這個人有所聯系,跟他産生快感,無論心理上,或者身體上,以各種方式。
他想,這是一個奇怪的想法,而他的行為也是奇怪的行為。
他又想,也許我愛上這個男人了,因為他們初次見面時,他察覺到了他微小的迫切的需求,并且滿足了他。
馮袁休覺得現在的姿勢怪異極了,“你要做什麽?”他覺得他們的距離太不正常。
年輕的男孩卻絲毫不為所動,又靠了過來,他的臉長得端正漂亮,洗幹淨之後跟其他年輕男孩沒什麽不同。
“馮律師,就當我求你。”他靠過來,雙手撐在沙發上,把他禁锢在沙發靠背與自己之間,“就算你沒能打贏官司,我也會給你錢,調查我也會全力配合,也會努力去回想那天的事情,你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他說的很誠懇,他看着自己,馮袁休覺得自己要被這雙眼睛看穿,他将無所遁形。
對方眼眸裏倒映出的自己的臉,既慌張又無措……太近了,距離太近了,衛南敘頭發上洗發水的味道都能輕易聞到,身體無端燥熱起來,心裏那股奇怪的感覺愈演愈烈。
他勃`起了?!
馮袁休“騰”地一下推開年輕人站起身,“借用一下洗手間。”說着就朝着洗手間的方向跑了去。
馮袁休坐在坐便器上,焦躁不安。
他有過沈瑜,在沈瑜之前也有過其他戀人,當然,都是女性。出生到現在三十年來從未對任何男性産生過這種沖動。誠然,衛南敘在男人裏算長得好看的,但那始終也是個男人。
馮袁休幹坐在衛生間裏,盯着冷冰冰的瓷磚,等着欲`望慢慢消解。
他好不容易冷下來,才出了洗手間的門,等待他的卻是另一個奇怪的畫面。
衛南敘正拿着一條滿是蕾絲花邊的黑裙子,背對着他不知道在幹些什麽。
有那麽一個瞬間,馮袁休想,衛南敘會不會其實是個女孩子,只是人長得比較英氣。所以他才會覺得衛南敘散發着香氣,才會有這樣的沖動。
但是衛南敘轉過身來,開口就是更為奇怪的內容,“馮律師,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哦,什麽事?”馮袁休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散發着不自然與尴尬,他呆呆走過去,呆呆坐下。
“我覺得我真的有個妹妹。”他揚起手裏的裙子,纖細而蒼白的手指撫摸着衣服的褶皺、花邊、金屬配件,那麽仔細,“我發現除了最裏邊那間有保險櫃的房間之外,另外兩間卧室的衣櫃裏都有好多年輕女孩子的衣服。”他擺弄着手裏的衣服,“不衣服尺寸不大一樣。”
馮袁休覺得身體非常燥熱,他咽了口口水,在內心咒罵自己,他想逃走,現在。“也許是你女朋友的衣服。”為了使自己分心,馮袁休一邊說着前言不搭後語的內容,一邊目測了自己跟大門之間的距離。
對方露出一絲迷惑與不解,“我有女朋友嗎?”他微微皺着眉,像是不理解這個詞似的,那殷紅的唇微微張着,長到鎖骨的頭發淩亂地耷拉在耳邊,他舔着有些幹澀的嘴唇。
這讓馮袁休有些生氣,他走過去把衣服搶下,丢在沙發上,“我要走了,你好自為之。”他知道自己的言行莫名其妙,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