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對岸
“我知道你很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毛姆《面紗》
1.
清代生活家李漁寫窮人之樂紮心：窮人行樂之方，無他秘巧，亦止有退一步法。我以為貧，更有貧于我者；我以為賤，更有賤于我者。
講人話就是，跟更差的比，做人就會快樂很多。
韓炜現在就沒法快樂，他喘着粗氣，躺在厚重的雪地裏，屁股蛋兒生疼。固定器斷了，腳下不受控制，重力加速度把他帶出道外，摔成坨四仰八叉的狗/屎。
他沒能馬上站起來，右腳和雪板親密接觸着，雪板橫/插在雪上。上半身是木的，下半身卻火辣辣的疼，整個人的感覺呈分離狀，估計骨折了。張望完四周，只有一條滑行的雪痕，還是他本人滾的。掏出手機，服務區外，怕是老天爺要跟他故意作對。冷風拍打着山頭，把他的心也一點點拍涼了。
韓炜不是怕，只是覺得孤獨。比看見肖巧巧從唐一曲房間裏走出來的那刻還孤獨。
幕天席地，只有這孤獨與他為伴，差強人意的滋味，不好受。
2.
第一套自購雪具，是唐一曲帶他去韓國買的。那個時候，他連滑行都還沒滑利索。
“我看你買這麽貴的板子，也不見得能滑出個花來。還不如，請個好教練，把你那些壞毛病都別一別。”
“花你錢了？”韓炜沒好氣地用肩撞了下唐一曲。
“我是和你講道理。”
韓炜嗤了一聲，摩挲着剛入的BC R2（釋1），當季定制款，全黑鋼琴漆面，折射着星點鑽石光，寒冷又高貴，配得起它的價格。
以貌取板，就算是大pro，也戒不掉這種膚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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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第一塊平花單板，是六年前唐一曲在霞慕尼送給他的，爛俗的牌子——Burton(釋2)，最普通的Custom款型，跟萬龍雪具大廳出租的全能板沒兩樣，雖然肖恩大神在17年奪冠時也是耍的Burton這款。大神靠天賦，一把鐵鍬都能翻出三百六十度平花。凡人只能靠神器，技術不夠，仗着一塊吊炸天的神板裝/逼，雪板走刃，攀比走心。
第五個雪季還沒過，Burton的那塊板子就光榮退役了，韓炜練得太狠，滑斷後自己買了塊白面紅底的Korua（釋3），跟着意大利人一起征服了霞慕尼的四座山頭。
還沒等到登上大名鼎鼎的Vallée Blanche傳奇雪道，國內就出了事，韓炜結束行程，驅車到日內瓦，買的最近航班回國。一落地，電話短信炮彈一樣把他炸成煙花，問得無非就是兩件事：
——歧山是真的非法集/資了嗎？
——韓思農是真的跑路了嗎？
真的，真的他媽什麽都不知道。
還沒挨近家門口，就有人在到達出口攔住他，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大有魚死網破的意思。韓炜戴着墨鏡，板着臉，裝作對方認錯人，大力搡開對方，拎着行李箱和雪具包朝出租車接客點大步流星。
來人不是善茬，作了十足的準備來截人，吆喝幫手，團團圍住形單影只的滑雪愛好者。韓炜心煩意亂，用行李箱砸出一個缺口，拔腿就跑，跑的時候還不忘滴溜着雪具包。不知何時跑到了地下停車場，韓炜彎着腰，上氣不接下氣，一團陰影籠罩在頭頂，他被迫擡起了頭。
韋競自上而下盯着他，眼底情緒複雜，似是輕蔑卻又無可奈何。
“回國都不跟我聯系一下？”韋競先開口。
韓炜沒理他，直起腰，轉身要走。
“你家出這麽大事，唐一曲聯系你沒？”韋競不依不饒，冷笑着問他。
全國人民都知道岐山集團此時正在風口浪尖，根據一家名叫“邊界”的商業網站爆料，岐山集團根本沒有任何經營理財産品的資質，卻一直在通過理財産品吸納公衆資金，承諾離譜的高額回報。岐山公司是省內紅頂企業，這種爆料無疑是核彈，抱着炸出幕後上峰集團的決絕之态。
“吠了這麽多下，累嗎？”韓炜燃起一支煙，回個似笑非笑。
他落難，韋競來看他狼狽樣，沒什麽不行的。天道好輪回，他惡貫滿盈時，也沒想過自己有虎落平陽的一天。
韋競看着眼前一臉無所謂的人，心中憤懑，當初，就該把這爛人丢在阿爾泰，讓野狼收他屍。
韓炜這種渣滓，怎麽死都不足惜。
“哈，韓哥都這種時候了，還能死鴨子嘴硬……”
“沒別的事嗎？“韓炜不耐煩地打斷他，用腳尖撚滅煙蒂，“那我走了。”
娘們唧唧的小心眼，可真沒意思。
韋競嘲諷開到一半，傻眼愣在原地，回過神時，韓炜都走進了電梯。
韓炜摘了墨鏡，電梯裏的鏡子映照出一張英俊動人的臉。這張臉的主人，正在泥潭裏掙紮，所以憔悴異常。
3.
現實劇情徹底超綱，不對，是脫綱。
豪宅被封，豪車被抵，韓炜一貧如洗。不對，他還有一袋昂貴的雪具，但也沒個吊用。韓炜徘徊在家門外，捏着下巴思考，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自己老子是真的跑路了，渣得毫無人性，一點人間真情也沒有。
韓炜過了二十六年鐘鼎鳴食的日子，朝夕之間，翻天覆地，荜門圭窦。
尋思了一下，只能去敲姘頭的門。
摁了半天門鈴，對門鄰居探出腦袋，頂着滿腦門官司，不滿地說：“要死了啊，大晚上還睡不睡覺啊，這麽久都沒人應門，肯定不在家啦……”
話音未落，大門突然打開。鄰居不作聲，縮回家。
門內的人是唐一曲，嘴角叼着煙，眼神慵懶，發梢有點亂。
韓炜愣了兩秒，馬上反應過來怎麽回事，直勾勾一拳往唐一曲的俊臉上招呼。
唐一曲反應極快，咧着笑容，側身蹦開，韓炜見了，怒火沒頂。
韓炜進攻，唐一曲退後，直到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住手！” 王亞心閃到韓炜眼前，把唐一曲護在身後。
真他媽窩囊，連姘頭都在護奸/夫，韓炜氣不打一處來，想把世界錘個稀巴爛。
關鍵是，唐一曲還他媽在笑，笑的意義不明。
“韓炜，你怎麽還不走？還有臉在這裏待着？”王亞心竟然問得理直氣壯。
她這綠茶/婊偷人，不給正主解釋，還甩臉子趕人？
韓炜氣得七竅生煙。
“心心，”唐一曲柔聲，熟稔地摸了摸王亞心的頭，“你回屋，讓我和他談談。”
王亞心撅起小嘴，不情不願，卻面帶嬌羞地點了個頭，退回房間。
韓炜在一旁看得胃口直倒，恨不得把隔夜飯全吐在奸/夫淫/婦身上。
唐一曲不慌不忙坐到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揚着下巴，看向韓炜。
韓炜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又蠢又狼狽。
“你隔岸觀火還不救我。”韓炜偏過頭，錯開唐一曲的目光。
“火是我放的，為何要救？”唐一曲神色自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