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反腳

4.

唐一曲沒那個本事,只不過逞口舌之快。

一個人本事再大沒有勢力也不可能成事,唐一曲最多算個山大王,還沒那個資格蚍蜉撼樹。

韓炜突然想起來雪具包還丢在走廊,就剩這點值錢的東西了,挂在鹹魚上賣賣,說不定還能換點鈔票花花。有錢的時候不屑這樣捯饬,現在連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了,為區區五鬥米折腰又算什麽事呢。

他被現實澆熄了一半怒火,逐漸平靜,剜了唐奸/夫一眼,就往門外走。

此地不宜久留,留下來也是自取其辱。

唐一曲不過睡了他一個女人,沒必要大動幹戈。老實說,他捉奸的資格也來得不算牢靠,王亞心不算他的誰,拿錢買的一個伴,各取開心而已。他不搞那種上班制的包養關系,根本不算稱職金主,唐一曲現在比他有錢有勢,王亞心想叛逃無可厚非。

做人不能太雙标,王亞心昨天能為錢爬他的床,自由社會,今天怎麽就不能和唐一曲滾在一塊呢?

韓炜在心裏說服自己,搖搖頭,自嘲着笑了一下。

唐一曲有心膈應他,跟到門口,倚在門框邊,揶揄道:“泰山崩于前,你怎麽還能無動于衷呢?真想把你那顆心挖出來看一看,是不是又冷又硬。”

韓炜拍了拍雪具包上的灰塵,背在身後,漠道:“你也得要有那個本事。”

唐一曲臉色變換了一下,冷笑着聳聳肩,“老韓,沒必要這樣吧,多沒勁啊。”

在他租的房子裏,穿他穿過的拖鞋,睡他睡過的女人,的确,沒勁透了。唐一曲真是風涼話十級學者。

5.

百度地圖推了個天氣預報,韓炜手滑點開:冷鋒過境,中南部地區大面積降溫,市民朋友們注意防寒保暖。真是馬後炮。

韓炜騷包的只穿了件衛衣和牛仔外套,站在街邊攔車,縮着脖子,在寒風裏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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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電量剛剛告罄,警報兩聲後就下了班,也是非常棒了。

他沒什麽朋友,此時這個狀況,落井下石,背後偷樂的絕對比願意拉扯他一把的人多。所以,他只能去住酒店,好在信用卡還裝在兜裏。

過了許久,終于等到一輛車。

出租車剛停穩,門打開一半,唐一曲從斜刺裏冒出來,用力關上門,拍拍車頂,對司機說:“不好意思,我們不坐了。”

韓炜惡狠狠瞪了他一眼,讪笑着對司機說:“師傅,他開玩笑呢,我坐。”

司機一臉莫名其妙。

兩人在車邊拉扯了片刻,司機終于忍不住喊:“商量好了嗎,能別耽誤我做生意嘛?到底走還是不走啊?”

唐一曲賠笑,“師傅,您走吧,我們真不坐車。”

說完,發力扯住雪具包,勁道太大,差點把韓炜掼倒在地。

韓炜氣結,眼睜睜看着出租車絕塵而去。

“你他媽到底有什麽毛病啊?”

“你慣的毛病呗。”唐一曲這個時候還不忘占個上風。

“有病治病,趕緊滾蛋,別來煩老子。”

唐一曲突然沉下臉,“老韓,你沒忘記吧,你欠我的。”

韓炜蹙眉看他,像看個外星人,或者稀奇的傻/逼。

“我欠你什麽了?”他的确沒印象,自己跟唐一曲這樣口嗨過。

他欠全世界,也不會欠唐一曲任何東西。

唐一曲顯然記性比他好,提示道:“青山莊稼院,松花湖。”

韓炜愣了兩秒,恍然大悟。

只不過一句醉言,唐一曲竟然還能記一年,氣量未免太小了點。

“你想把板子和裝備都賣了吧,” 唐一曲頓了一下,“……我不允許。”

“你算老幾啊,還要你允許。”

“是……是、我他媽在你面前什麽玩意都不是,連狗都不如,不對,狗都比我待遇高。狗還可以在你面前搖尾乞憐,我呢,他媽就是一隐形人。我自己犯賤,賤到不湊你跟前晃,就不舒服。”

唐一曲像被點燃的火撚子,劈哩叭啦往外直冒火星。他因為講了一大串話,胸膛起伏,可臉色愈加發白。

韓炜歪頭看着唐一曲,覺得這個火發得好笑,還有點可憐。

正好開來一輛空車,他一擡手攔下,閃進後座,沒再給唐一曲攔住他的機會。開出去一段距離,隐約聽見唐一曲在對車尾巴喊話:

“韓炜……永遠……不要放棄滑雪!”

他陷在車後座,聲音迅速沉到了夜色中。

6.

在酒店住了一周,韓炜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雖然手上還有點錢,但坐吃山空,日子很快就要到盡頭。

他不事生産,身無長物,空有一身吃喝玩樂的本領。

工作,只要留在江城,這輩子都不可能工作的。

以前趾高氣昂,得罪了不少人,現在人人都知道他窮途末路,巴不得逮着了就羞辱一頓,以洩多年積怨。他是不可能自讨沒趣,出門碰壁的。循規蹈矩的生活也不适合他,只能另辟蹊徑,完成渡劫。

無意滑開幾個國內滑雪群,除了捧幾個群主臭腳外,就是在各種撩/騷,看得他心生厭煩,昏昏欲睡。歐洲雪友給他發郵件,問他什麽時候來Tommorowland(釋1),開天辟地第一次,萬人雪地蹦迪,光想象就能血脈噴張。他沮喪地埋在枕頭裏,雪季才剛開始,自己卻要枯萎在冬天的暖氣裏。

二世谷的做忘林,高雪維爾1850的安曼,甚至連西武王子大酒店,都要離他遠去。

北海道的古牧溫泉,三峽谷的La folie douche,松花湖的冰糖葫蘆,咫尺三千,痛在心頭。

有錢的時候不覺得世界有什麽不好,沒錢了是哪裏都不好。

他廢了,現在連捶胸頓足的力氣都沒有。

他仰面朝天,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腦海裏信馬由缰,唐一曲的臉突然蹦到眼前。

傻/逼,我現在連生活都成問題了,怎麽可能再堅持滑雪呢。早知落到這個結局,就不該去滑那次夜場。在龍平滑雪場藍道上,他就應該拒絕唐一曲伸過來的手。

唐一曲單腳踩在R2上,整個人熠熠生輝。他摘下滑雪鏡,退下一只手套,露出修長的手指,手心朝上,身體微弓,他對他說:“ 不要緊吧,能起來嗎?”

夜場的照明燈很亮,卻仍有照不到的地方。

他和他的臉,在黑暗和光明的罅隙中,斑斑駁駁。看不清的,還有纏繞在一塊的視線。

7.

韓炜在韓國發了一場熱,用了兩年來退燒。

雖然不是唐一曲引進門,但唐一曲将他對滑雪的熱愛拔高到了頂點。他們像子期伯牙,他鄉遇故知,切磋技藝,惺惺相惜,同進同退。

因為唐一曲,他從平花改成刻滑(釋2),重頭開始,又從推坡、落葉飄開始操/練,直到能夠流暢換刃、搓雪。唐一曲比他技藝高出太多,他仰望,在後面幸苦追趕。無非是因為一句話:老韓,真想跟你一起從龍平的雙黑(釋3)爽滑下來一趟。

唐一曲講這句話時,他們正坐在松花湖的山頂餐廳,羅曼蒂克綠道上擠滿了初學者,藍道上冰多雪薄,黑道G索被冬技會包場。

冬日陽光耀眼,唐一曲像是太陽的中心。

韓炜左手捂着左膝蓋,暗暗揉搓,右手端着姜茶,抿了一口,心也跟着熱了。

他的半月板因為練後刃刻滑撕裂過,為了練小回轉,半月板磨損的更嚴重了。關節囊裏産生了積液,膝關節長期腫痛,已無完全治愈可能,除非他放棄刻滑。

韓炜不會放棄刻滑。

至少在當時,他不會。

8.

兩人的第二個雪季,是在南山開板。

高級道都閉着,中級道上都是冰坨子,一群人滑了半天就打道回府。夜晚,聚在一起吃羊肉火鍋。

唐一曲雪友比韓炜多,一頓飯下來,被灌得酒也比他多。都是大老爺們,喝到興頭上,簡直肆無忌憚,葷話與段子齊飛。到了後半場,大家就轉情感專區,有一茬沒一茬的聊着天。

有一北京哥們興奮地對唐一曲說:“今天我跟在你後面滑,發現你鴨式站姿一刃摸地(釋4)越來越牛/逼了啊,後腳角度得有12了吧。”

唐一曲眯着眼睛,尋思了一會兒,才問:“你看清楚了?确定是鴨式站姿?”

北京哥們拍了下唐一曲的肩膀,“老唐,你這是喝高了?我又不是瞎子,滑了這麽多年雪,順位和鴨式,未必都分不清楚嗎?”

“确定是鴨式?”唐一曲的眉頭擰在一塊。他又問了一遍。

北京哥們撓了撓頭,有點糊塗,“……是啊,鴨式啊,前刃立刃,右手摸得雪啊……”

唐一曲酒醒了一半,沉聲道:“我是左撇子,只滑順位。”

“板子、衣服連身材都跟你一樣……難道我撞鬼了?”

唐一曲突然勾住韓炜脖子,指着他對北京哥們說:“他滑鴨式,我徒弟。”

北京哥們愣怔了一下,脫口而出,“你和老唐該不會都是滑反腳吧。”

真是求知欲旺盛。

韓炜淡然的笑笑,意思是yes,u are right。并舉起手中酒杯。

唐一曲從他手裏奪過杯,将辛辣的液體一飲而盡。

韓炜看着他,內心翻湧,表面平靜。

滑到一月初,兩人去了北大壺。

唐一曲從那時開始,态度就有所不同了。他不再耐心的用gopro跟拍韓炜,進行指導。以前每晚例行的觀摩視頻,技術讨論也越來越少。

一道無形的屏障原地築起。

韓炜隐隐不安,把站姿換成了順位。調角度的時候,唐一曲站在一旁凝視,安靜如雞。

“老韓,你的常用腳,其實是右腳吧。”

唐一曲說話的時候,聽起來沒什麽情緒,這句話像發問,其實是在陳述。

“什麽?”韓炜擡起頭,手上動作沒停,他正在把螺絲旋進凹槽。

唐一曲不再說了,摸了摸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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