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類果然很愚蠢

一進房間克拉放下了心,雖然一股潮濕的黴味但好歹是個有窗的屋子。周圍陳舊的擺飾斑駁着一層擦不掉的髒污,侍者留了一只羊皮燈,燈上精雕細畫了一圈跳舞的姑娘,點亮後只剩黑色輪廓,随火光搖搖曳曳投在牆壁上鬼魅一般。

燈架圈着金,明顯不屬于這個房間,大概率是從主人房臨時挪過來的。

“床單是新換的。伊本先生祝您和您的朋友晚安。”侍者說完便推出房間,并從外側給門上了門栓鎖鏈。

“你打算怎麽辦?”人還沒走遠克拉就忍不住開口:“你這樣騙他們,有脫身的辦法麽?”

希爾坐到床邊,拍拍身邊的位置,腕上的鏈條發出清脆的聲響:“過來。”

克拉忐忑地坐過去,生怕希爾冷不丁來一句根本沒有辦法。

一向飄着花香的淡金色長發有幾縷髒兮兮的,克拉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糟糕。希爾的目光從克拉的頭頂一路瞄到他前不久才弄傷的手心:“你怎麽弄成這樣,不是說沒人欺負得了你麽。”

“我不要緊。”克拉有點心急:“希爾你一定是有辦法才回來的對麽?”他不自覺将受傷的手往背後藏,和眼前的狀況比起來那一道小口子根本不值一提。

可對方似乎一點也不着急,不緊不慢拽過他的胳膊,對着昏黃的光線轉了半圈,替他把手腕上紮進皮膚的麻繩細刺一根根拔了出來。希爾的睫毛半遮住眼睛,克拉看着看着就平靜下來:“如果我能像你一樣聰明就好了。”他嘆了口氣,從未這樣挫敗過。他曾經對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的貴族們不屑一顧,但似乎他們每個都比看上去更精明更有勇有謀,反而是自己,空有一副無知的自信,遇到事情卻仿佛一條砧板上的魚,被人随意拿捏,到頭來還要靠別人想辦法,他的确該為此感到羞愧。

“你還想留在這裏麽。”希爾依舊盯着他的手腕仔細檢查着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可我父親……”

“回答我。你想留下嗎。”希爾似乎不想聽他模棱兩可的糾結,而是需要一個确定的答複。

“我不想留在這裏。”克拉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裏,但他不希望一輩子在炎熱幹燥的沙漠裏想象其他三個季節的樣子,他想親眼看看綠色的山谷草原,想親手摸摸海水,想去見見母親口中說過的,各色皮膚與眼睛的人們,而不是在這裏永遠被當作一個瘋子,一個不詳的異類。何況這次風波過後,很難說梅塔公爵會怎樣報複他和他的父親。

“明天我會帶他們的人出去找龍,帶走他們最強的衛兵。到時候城裏沒人攔得住你,你找機會帶你父親離開。”像是怕隔牆有耳,希爾說話的時候離他很近。

“你的意思是,你一個人帶他們去?”克拉看着他一身沉重的束縛:“那你要怎麽脫身?”

希爾笑笑晃了晃胸前明晃晃的鎖鏈:“這些東西困不住我。做做樣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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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

“你現在要在有限的時間裏安排好明天的事,想想帶你父親去哪兒。”希爾打斷了他,将手指搭上他後頸捏捏他的傷疤:“我們都顧好自己。我相信你做得到,所以你也該相信我。”克拉他指腹捏得舒服,陡然生出了一種被母貓叼住後頸皮的服從感,頭都懶得點就算默認了。此刻大概無論希爾說什麽他都無法拒絕。

“你相信他?那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伊本随意拽過一條絲綢枕巾擦了把額頭。湖綠色的絲緞床單不易起皺,翻滾到半夜也只是多了些污濁痕跡。

“原本不太信。可愛情總是可歌可泣。尤其是對這個年紀的小鬼們來說。”梅塔公爵笑道:“可惜你沒看到城外那一幕,我差點被他們感動了,誰想到一個滿腦子騎士禮儀的小瘋子也會奮不顧身投身愛情呢。”

“畢竟年輕。不過那個希爾看上去跟小瘋子不一樣,是個有城府的人,你可留心。不過他既然願意投誠。”伊本從寬闊的床上爬起身,推開了窗子,屋子裏的汗味和香料味随着熱氣湧到夜色裏去。他拽過床邊凳上的衣穿起來。

”這麽晚了你去哪兒?”梅塔一腳踩住了衣襟。

“回去。我一個月沒進她房間了,雖說她一心撲在兒子身上。”伊本用力扯了扯衣服,對方并沒有放開的意思。

“她不愛你。”

“我知道,但這不重要。”伊本笑笑:“松開。”

“看樣子你今晚還沒吃飽。”梅塔一把将他拽回,順勢一滾将人鎖在兩個枕頭之間,用力扯下那些礙事的,輕薄柔軟的金貴布料,毫無征兆的長驅直入。

“嘶……”伊本忍不住縮了縮身體,漂亮的臀部肌肉緊崩了起來:“嗯,你……慢點。”

“叫主人。你不是喜歡叫我主人麽。”梅塔一巴掌拍在緊實光滑的皮肉上:“放松。”說完便急不可耐地猛烈律動起來,伊本的頭頂直接磕碰到了金屬床欄上。

一連串的嘆吟從柔軟的大床上飄出窗外,伊本的手指絞住絲滑的床單,褶皺從手心裏擴散出去:“嗯……等……窗,窗子……”

“他們早晚要懂的。”梅塔拽住他微卷的頭發向後扯過去,伊本被迫仰起頭,再藏不住聲音。

克拉将希爾的大披風折成枕頭大小墊在床頭:“你睡一會兒吧。”

希爾沒有躺下:“你睡吧,我坐一會兒。”他晃晃周身的鏈條,示意克拉自己根本沒辦法躺下。

克拉自然做不到抛下朋友獨自入睡。

屋子裏黴氣重,希爾跳下床推開窗子,驚動了幾只鴿子吓得克拉一縮頭。

希爾看得出他心事重重又無從開口。對這個小鬼來說,其實一切都是無妄之災。雖然算不得什麽好地方,可好歹他是在這裏出生長大的。一夜之間決定連根拔起實在突然。

他摘下了克拉手腕上的皮繩,用手指替他攏好頭發松松在腦後紮了個馬尾辮。可能編幾股麻花會更牢固一些,可希爾不會,雖說活了很久,可他不會的東西太多了,比起龍,人類的确有創造力得多,欲望是一切的源動力。希爾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根本不該過于深入地接觸人類。找到芙蕾的那一刻,他就應該立即離開,而不是跟着一個傻乎乎的小鬼回家。

“啊!那裏,別!”一聲不真切的呻吟喚回了希爾飄遠的思緒,他手一抖,看着克拉的發頂,剛剛那聲音似乎是……

“哈啊……輕一點……唔……”從窗外斷斷續續飄進來的粘膩聲音讓克拉也睜大眼睛回頭看着他,滿臉疑惑。

“聲音是從頂樓傳過來的。好像是梅塔公爵的房間。”克拉迅速拿起桌上的佩劍往腰間別過去。

“不用管他們。”希爾淡定地關上窗子,将那些淫靡放浪都攔在外面:“睡吧。”

“嗯?不用去看看嗎?他們出了什麽事的話我們可以趁機……”

“別理他們。”希爾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解釋,克拉根本沒有往那個方向思考。他摘下小鬼腰間的劍按回桌子上:“我們睡覺。他們,不希望有別人打擾。”

“可那好像是伊本的聲音,又,不太一樣……他聽起來很難受……有點.......”克拉咬着下唇若有所思。

“睡覺。”希爾尴尬到有些惱火,這個年紀的小鬼太不好打發。在他想明白之前,希爾一把将他丢進了枕頭裏:“閉上眼睛,想想明天怎麽離開。”

“希爾,你為了我回來,所以我們是朋友對麽。好朋友。”克拉閉着眼睛半張臉埋在黑色披風折成的枕頭裏喃喃自語。

“嗯。”希爾心不在焉地回答。群居的人類在彼此身上謀求認同,他們互相給予對方被需要的感覺,他們渴望被承認,也渴望被愛。

不到萬不得已,希爾不想傷人。今晚的談話中,他旁敲側擊明白了梅塔公爵顯然要将龍據為己有。所以,即使明天跟他走的一隊人集體失憶或失蹤,他們也不見得會把這個消息公諸與衆,畢竟自己得不到龍,也定然不希望這樣強大的力量落到別人手裏。人類的自私可不僅僅是對異族。

只是他不明白,這些人兩年前得到的預言究竟是怎麽回事,連時間點都對的上,他并不能相信這只是個巧合。

克拉睡得不安穩,不停的做亂七八糟的夢,都是希爾和芙蕾被抓到,被審判的夢。天亮透了,希爾坐在床尾靠着牆壁一動不動,呼吸很慢。克拉爬起身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沒想到這種情形下他都能睡得這樣放松。掀起他肩膀上的衣服從袖口的縫隙看進去,戴了一夜的鎖鏈在皮膚上壓出了深深的凹痕,鎖骨青一塊白一塊。克拉輕手輕腳幫希爾調整了一下鎖鏈的位置,讓沉重的金屬不要一直壓着同一個地方。

他盯着希爾放松的睡臉,盤算着一會兒他該帶父親去哪兒,莊園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父親最割舍不下的應該是跟母親一同親手栽種的睡蓮池和他花了半生寫寫畫畫留下的故事。雖然他的讀者不多,但克拉跟母親一樣喜歡那些天馬行空的想象。

“希爾,我想過會離開,卻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克拉想到莊園裏父親與母親的回憶忍不住心疼,心疼父親被自己牽連,垂暮之年被迫割舍掉對他來說最珍貴的過往,離開他紮根生長的故鄉:“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我該怎麽對父親交代呢,我怎麽能逼他離開……”

“抱歉。”希爾睜開眼睛,像是一夜沒睡,他眼角泛着血絲真誠地看着克拉。

“你,你醒着?”克拉一愣,臉有些熱。這些話暗含着示弱的意味,他并不想真的讓對方聽到,而且希爾好像有所誤會,克拉解釋道:“又不是你的錯……”

希爾嘆了口氣:“抱歉,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弄丢了芙蕾。”

他從沒想過自己的一時好奇會徹底擾亂這個小鬼和他家人的平靜的生活。

克拉該無憂無慮做他的騎士夢,或許有一天他會主動踏上通往大世界的旅途,但不是像現在,面臨着突如其來的背井離鄉。而芙蕾,希爾根本說不準她的出生到底會不會是一場災難。

希爾看着克拉的銀色眼睛,有陽光落進去的時候黑色瞳孔縮成一個小點,清澈的眼底折射出晶亮的光斑像波光粼粼的水面。現在那裏裝滿的是強忍的淚水,是內疚心疼和不知所措,卻沒有一絲怨恨和絕望。

“克拉……”希爾無法解釋,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他并沒有讓時間倒退再重來的力量。他頭一次真真切切體會到了後悔,為一個人類。

希爾氣不過用手指戳了戳克拉的腦門,這個傻子為什麽要這麽相信自己呢。克拉的皮膚太白,被他戳出一個明顯的紅印。

人類果然很愚蠢。

“克拉傑姆!你個瘋子!”嘩啦的開鎖聲後是一句怒吼,他們身後的門被一腳踹開,掀起一陣帶着黴味的風,梅塔公爵還穿着睡衣,散亂着頭發,他沖他們大吼:“你居然敢跟我耍花樣?你家那個老瘋子呢!你們還有別的幫手?”

蜜月:

人類果然很愚(ke)蠢(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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