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半個多月過去,我終于在我重生後第一次出了家門,還是從前那樣從二門外坐着軟轎出去。
一路上聽見有人議論我這醜八怪的事情,什麽緣由都有,甚至也有那麽幾個開玩笑猜對的,說我是少爺日子過好了,沒事兒劃臉玩兒。
我捂了層白紗,下意識的悶悶地笑了。
臨出門的時候,丫頭們恨不得拿脂粉塗在我臉上好蓋去那道疤,我不勝其煩,将她們都推了出去。
坐在鏡前呆了半晌,拿起梳子慢慢梳頭,改了往日我束冠的習慣,将所有的頭發低绾于一邊用藕色绫帶系好,長發從左耳下垂綴斜出,一抹白紗圍嚴我的臉,紗尾用一穿珠扣穿過,扣入發中。
出去的時候,我見她們幾個眼中仍有擔心,擔心什麽……說起來,我難看也是我沖撞別人,還能讓別人吓了我去不成?
……
哎喲,還真不能得意,似乎還真有那麽一個人也許會讓我不痛快,也不是那個冤家對頭,而是他真正放在心尖兒上的畫中人。
我沒有說過嗎?那畫中人正是當朝的病太子雲定。
呵呵,我簡直無言以對。
七皇子雲川要做皇帝,太子雲定就得死,可是雲定了死了就不再是太子了,他成了皇帝雲川心裏一朵常開不敗的白蓮花。
活人是永遠鬥不過死人的,我再看到那幅畫時就明白了,所以放棄一切掙紮,心中冷笑不止:沒想到舊太子死後,我再見到他,竟是在一幅被拿來供着的破畫卷裏!
太子與我像是有淵源的,太子的生母不是當今皇後,而是當今皇帝早年還做王爺時的原配,我的姨母,我娘的嫡親妹妹。
你說我和太子能不像嗎?
說起來也實在好笑,皇帝後宮做主的人換了,國公府當家的女主人也要換。
我在轎子裏悶笑,笑別人,也笑我自己,不怕那一世裏的冤家,倒害怕起無關緊要的人起來:可不是無關緊要嗎?不過一張臉的聯系罷了,怎麽我還配不上這張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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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了,病太子再弱也是個主子,而我,在宮裏頭就是個奴才罷了。
那我這奴才當的也夠本份了,為了主子們一個不高興,這臉說不要就不要了,問問皇後妃子宮裏的奴才們,哪個有我這樣的膽量見識?她們留着臉還能在皇帝跟前兒露一露,指不定哪天也能做一回主子。
我可沒有這樣的妄想,我兩世加起來只有過一次妄想,只這一次妄想就讓我粉身碎骨了個痛快……奴才再也不敢了。
我就這麽一路想着想着,什麽時候進的宮門都不知道,到了華陽門外轎子停了下來,我才回過神。
外臣入宮,進了華陽門就得自己走路,除非主子恩典賜下馬轎車輛,我們這一大清早才進宮,只能自己走着去。
下了地,父親問我冷不冷,我回了一句不冷,兩個人便再無話可說。
初秋的微寒和夏末的涼爽是不能比的,到了秋天,一切涼意都要滲進骨子裏。
在前殿外的大空場上,舉目一看,只有我和父親二人。
我大概是這宮裏穿得最不像話的奴才了,白羽缵紗披風,及肩的一抹白紗擋着臉,口鼻裏都是衣物上幹淨的皂葉味兒。我從不愛熏香,不像那病太子,為了遮住東宮裏的藥氣,常年熏着唬人的香,香爐香球香袋……幾乎熏成了一個香姑娘,我要是皇帝,我也看不上這女孩兒似的太子殿下。
我垂着腦袋,眼睛看着地面的青石磚路,眼睛以下所有的臉部都被白紗擋住,就像被娘的手護住了一樣,風也吹不進來,人也看不見我。
這樣的安全感讓我暫時忽略了我是個蒙着口鼻,面貌猙獰的不敬的奴才。
到了文英殿,父親終于找着跟我說第二句話的機會了,他一路上不時的自言自語,我不答話也不會顯得他冷落。
“我去赴朝會,你先進殿中把今日要講的書整理一番,墨也研好,記住了?”
“是。”
“你的事,我回萬歲爺話的時候只提了一句,難免有人來問你,你……”
“太醫說我這是自己磕的,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
我沒看他,一直低着頭狀似恭敬的回話,但我知道他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他沒有再說什麽,自去上朝。我站在文英殿外,看着幾個眼觀鼻,鼻觀心的小太監們進進出出布置文房四寶。
這會兒還早的很,天都還有一會兒才能亮全,殿中一個人沒有,玩器擺設都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我慢吞吞進了殿,卸下披風,裏衣外邊兒只一件荷色蘇緞滾銀對襟,空蕩蕩的大門敞着,冷風貫得我身上一緊,我攏了攏衣袖,将書翻好,開始研墨,邊磨邊想,不知道雲川對我的臉出了這樣的事故有什麽感覺。
應該是沒什麽感覺的吧,說到底他那好哥哥還活着呢。日日能看到自己心愛的人,即使不能一親芳澤,心裏想想都是甜的。
我很清楚這種感覺,我更清楚他這人,應該說我想明白了這世上一切金主的想法皆是如此,實在憋得難受了,自然有人送上形似或神似的新玩意兒供他意銀。
哪怕有一天正主終于死了,玩意兒也不會斷的。既做了情聖,又能成全身為一個凡人的需求。
作者有話要說: 長期求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