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眨眼到了除夕。這是喬茵茵婚後第一個春節。早先,裴銘毓已經告訴她,今年定好去他姐姐家裏過。她家剛買了別墅,裝修好後一直沒有暖房,只等着春節時家人聚在一起熱鬧兩天。喬茵茵的婆婆也就是裴銘毓的媽媽已經過世,親人裏只剩下父親還有姐姐一家三口。
他們兩人到別墅時,姐姐裴莉和女兒在門口貼春聯。看到一對璧人從車上下來,裴莉熱情招呼。她女兒邢樂丹更是歡快,脆生生喊着小舅、小舅媽。
“瞧你小舅,現在意氣風發啊。”裴莉打趣,“不過再得意也是老男人了,一過三十歲精子都不活躍了,今年抓緊時間生孩子吧。”
對這個說話直來直去的姐姐,裴銘毓已經習以為常了,“最近你們婦聯沒開展學習教育嗎?多給你補補課,別老說話這麽陰損。挖苦男人不能擡高婦女地位,男女各占半邊天這社會才平衡。”
邢樂丹接茬,“我媽就是我們家的天,鍋蓋似的一整片天。”
喬茵茵笑咪咪站在旁邊,結婚前,她見過裴銘毓姐姐。因為姑姑與她同在婦聯工作,算是同事。
邢樂丹繼續說:“小舅,紅包呢?”
“你多大了還要紅包?”裴家姐弟異口同聲地問。
“等我掙到工資那天就不要了。所以,今年明年你還得給我壓歲錢。”
“茵茵,給她十塊錢。”裴銘毓吩咐。
“什麽?十塊錢!”邢樂丹大叫,“我是你的血肉至親诶。五百起步。”
“進去說話吧,別在這凍着了。”裴莉招呼大家。
走進客廳,見到沙發上端坐的裴顯平,喬茵茵恭敬地叫了一聲爸,又把孝敬的中華煙送到他面前。
這立刻招致裴顯平牢騷,“沒看電視裏面說嗎,送禮要送健康。給人送煙?那是盼人生癌呢。”
一句話讓剛剛歡快熱鬧的氣氛登時僵了。喬茵茵也不多語,她知道裴顯平并不待見自己這個兒媳。婚禮現場他黑着臉坐了兩個小時,唬得司儀都不敢往他這裏引話題。
眼見着喬茵茵老實了,裴顯平更是不依不饒,“中華煙?腐敗。什麽人才抽這種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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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銘毓向外甥女邢樂丹遞個眼色。
“小舅媽,你跟我上樓,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邢樂丹拉着喬茵茵走開。到二樓掩緊了門,她咯咯笑着,“我媽說了,姥爺是更年期+離退休綜合症,無藥可治。你別往心裏去。”
喬茵茵淡淡一笑,脫了大衣,露出裏面的玫紅色小連身裙。
“小舅媽,你這裙子真好看。”邢樂丹羨慕地嘆氣,“我要是能象你這麽瘦多好,什麽衣服都能穿。”
談到穿衣打扮,那是喬茵茵強項,她很老練的傳授經驗,“你這身衣服沒挑對。這種粗線毛衣最好不穿,除非你瘦得象竹竿,否則誰也穿不出它的效果來。還有牛仔褲,你腿不長,盡量選短裙配長筒靴,拉長腿部線條。身材豐滿不可怕,可怕的是選那些衣服沒有曲線。”
“可是我和同學去買了高筒靴和裙子,穿上一點不好看。”
“是嗎?拿來我看看。”
邢樂丹跑着抱來大包的衣服和鞋。喬茵茵一看,“裙子長度不對,有剪刀和針線嗎?給我找來。”
她利索地又剪又縫,很快一條小A字裙完工,又搭配好上衣和長靴,帶着邢樂丹到鏡子前看成果。
“哇!這是我嗎?”十九歲的女孩捂嘴驚叫。
喬茵茵又幫她挽了發髻,塗抹些唇彩,一個與剛才胖乎乎女孩截然不同的人出現了。青春可愛,又不乏幾分靓麗。
“媽爸,小舅。”邢樂丹蹦跳着奔下樓去,跟衆人炫耀。
這顯而易見的轉變引得大家一陣贊美,高興得邢樂丹抱來更多衣服,請喬茵茵幫忙搭配。喬茵茵也樂得有事做,否則再回到裴顯平面前,恐怕引得誰都不愉快。
邢樂丹是個為體重發愁的大二女生,給她一些鼓勵和贊美,她整個人都煥發了神采。
“小舅媽,你怎麽懂這麽多?我媽說你可聰明了,你當年真的是咱們市的文科狀元嗎?”
“我那是運氣好。”喬茵茵謙虛。
“我看運氣好的是小舅。我媽說他從小到大就是一路綠燈,就連娶老婆都是老天爺特別給他發幸運卡。他要什麽有什麽,我是要什麽沒什麽。”
喬茵茵笑,“你也有值得別人羨慕的東西,只是你自己沒發現。”
“我有什麽?我有救生圈。”
她有父母雙全、繞歡膝下的生活,這是傾盡所有金錢也換不來的幸福。她怎麽體會得到呢?大概要讓她象喬茵茵一樣,突逢巨變才能深感可貴。
此刻的樓下,裴銘毓與父親正劍拔弩張。他說:“爸,我不期望你喜歡茵茵,但起碼的尊重要給她。大過年的不要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你這是對老子講話的态度嗎?噢,當官了抖起來了,臭小子,你爸我指揮上千人時比你現在威風。”
“是,你威風,你是我爸,我應該聽你教導。但是請不要幹涉我生活上的事。”
“又吵。”裴莉過來攙起老父親,“爸,您移駕。你們到小房裏去幹仗,吵累了正好開晚飯。我給你們多切幾根拌口條,吃哪補哪。”她又拍了弟弟一下,“謝謝你,給老同志也上一課,着力講家庭和睦對社會安定團結的重要性,以及家庭成員內心極度失落對家庭和睦的危害性。”
“不要跟我打官腔。我做報告比你吃的飯還多。”裴父氣哼哼批評女兒。
裴顯平原來是燕都下屬機械廠的廠長。後來,工廠效益不好解散,他也随之分流到機械局當個小領導,一直到退休。所以頗有些郁郁不得志。當初因為兒子不聽勸告一意孤行娶喬茵茵,父子倆埋下芥蒂,見了面總要争執幾句。
到了另一間房裏,裴顯平可以敞開喉嚨說話了,他忿忿地敲着沙發扶手,說:“他喬國松玩忽職守,這種敗類,活該蹲監獄。你倒跟他越走越近,我平日給你的教育都随着飯吃了?”
裴銘毓冷笑,“爸,你講話公正一點。茵茵爸根本是替人背黑鍋,你不會光顧着老戰友的交情,忘了基本的做人準則吧?”
“法院怎麽判的?他渎職。你狂妄到蔑視國家法律了?”
“他渎職與否你最清楚。你老戰友幹的好事憑什麽別人倒黴?”
裴顯平的聲音突然壓低了,“你小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袁局長的事是你給捅上去的。”
裴銘毓無所謂地聳肩,“你平日裏不是教育我們,要剛正不阿,匡扶正義,我照你說的做啊。”
“你!”裴顯平啞口無言。
他們争執的是一年前發生的事。彼時,喬茵茵的父親喬國松在環保局監管處任處長。東江上游企業排污導致整條江遭受污染。時值燕都市拿下世界大學生運動會的主辦權,正是全力備戰,提高城市曝光率的時機。污染造成的影響非常惡劣。
喬國松作為主管領導一下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公安機關也立案追究責任。這時喬國松交出了之前保存的證據。原來,造成污染的企業是環保局局長的內侄所開,據說袁局長在其中也有股份。監管處下達的整改命令統統被清零。有局長撐腰,企業大肆排污根本不計後果。
可證據交出後石沉大海,事件并未帶來轉機。喬家人上下奔走,敢替他們說話的人寥寥無幾。說到底,這事發生的時機不好,擱在平時也就不了了之,有大運會這個影響力極高的背景,官方那裏總得有人為此事承擔責任。
而喬茵茵的姑姑與裴銘毓姐姐多年同事。喬家逢人就拜,自然也托到了裴莉頭上。最終,喬國松的證據一定程度上開脫了罪責,他本人因渎職罪入獄兩年。
裴顯平與環保局局長是老戰友,陣線上肯定不會偏向喬國松。加之兒子又娶了他女兒,煩也把他煩死了,對喬茵茵哪有好臉色?
“爸,我再重複一遍。工作上的事不要帶到家裏來。茵茵是我老婆,不要讓她難堪。”裴銘毓寸步不讓。
“混帳,我還要瞧她的臉色嗎?”
“怎麽維持安定團結不用我教您吧?”
“滾滾滾,當我白養你。”
話說到此,基本上已無再進行下去的必要。裴銘毓拿起報紙,翻着上面新聞。看了一會,他說:“市政府在號召市民群力群策治理小廣告,您要是有精力,可以投書給報社,寫一下這方面的建議。或者報名當志願者,維護社區秩序。”
“我管着幾千人的領導去街上維持秩序?”裴顯年氣得要命,“笑話!”
話不投機,餘下的時間裏父子倆各自舉着報紙,誰也不理誰。
到吃年夜飯時,大家圍着寬大的餐桌兩側依次落座。有裴莉在,基本上這桌上的人都不用講話了,只聽她一人的即可。
“爸,你少喝一點酒,留神血壓。”
“老邢,少吃肉,血脂高、血脂高。”
“丹丹,怎麽那麽不懂事,給小舅媽夾菜。”
“哎喲,銘毓,你的破電話講不完了?吃飯來吧。”
“茵茵,多吃啊,想吃哪個吃哪個。不夠我廚房裏還有。”
“爸……你這第幾杯了?”
“老邢,你又偷吃!少吃一口肉要你命啊?”
……
微妙而尴尬的氣氛被她車輪似的啰嗦沖淡了。
吃過飯,衆人坐在沙發上看春節聯歡晚會。裴顯平抱起雙臂,又開始他老生常談的抨擊,批評晚會浮誇,風格花裏胡哨沒有深度。可惜,他沒有大女兒的人氣,說了半天沒有一個聽衆附和。
裴銘毓一手搭在沙發靠背上,一手攬着老婆。他喝了些酒,現下有幾分酒意,歪頭吃着老婆剝的小蜜桔。又不時俯在她耳邊說幾句悄悄話,兩人濃情蜜意的。
邢樂丹抱着手機發微信,對姥爺的話不當回事。
裴莉兩口子叽叽呱呱鬥嘴。氣得裴顯平高聲吆喝一句,“我拿來的茶葉呢?給我沏了,那是人家特意送我的。”
“爸,大晚上喝茶你還睡不睡了?”裴莉說。
“睡什麽?今天過年,我守歲。”
“你守你守。等會我們睡覺你值班。”大女兒嘟嘟囔囔給他沏茶。
悠然自得喝了一口後,裴顯平對兒子說:“這俞敏比你懂事,知道我喜歡喝茶,每年秋天都托人送上好的鐵觀音來。前幾天人家又來看我,千裏迢迢給我背了一大罐營養素。再瞧你。”他話是對着裴銘毓說的,可眼神一下下往喬茵茵身上撩。
再次聽到‘俞敏’的名字,喬茵茵不動聲色把準備送到裴銘毓嘴裏的桔子瓣停下,凝眉看着他。
裴銘毓拽過她手,小狗一樣主動去叼那瓣桔子,恍若沒聽到任何話。
姐姐裴莉那邊立刻有了回應,“爸,一罐東西你念叨多少天啊?你平日裏總號召廉潔,敢情也是喜歡收人禮物。”
裴銘毓用力瞪他姐,嫌她多嘴。
果然,裴顯平最怕的是沒人跟他對話,一有人搭茬,他的話滔滔不絕,“這是孝敬長輩,跟廉潔扯不上邊。俞敏那姑娘熱心腸,每次回國都來看我。比自己家人都強,我就愛聽她聊天。別人心裏有沒有你,一眼我就能看出來。”撞上兒子警示性頗強的眼神,裴顯平更是不服,“你小子瞪我幹嘛?有話就說,我可不吃你那套。”
裴銘毓聽着呱燥,拉起老婆說:“走,跟我拿東西去,鋪床睡覺。”
“睡什麽覺啊,剛九點。”裴莉拍拍手過來收拾局面,“打牌了,丹丹,支桌子我們打麻将。爸,玩真錢的啊,你別老欠賬不給。”
作者有話要說:裴銘毓挺給力吧?強勢捍衛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