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年初二,喬茵茵與石菁華去探視父親。因為過年,監獄開放了食堂,犯人可以與家屬吃團圓飯。

石菁華端了托盤,跑前跑後地張羅,留下喬茵茵跟父親坐在桌邊慢慢說着家常。喬茵茵盡量不提外面過年的事,專門挑些工作上的開心事。畢竟上一個春節家裏還溫馨熱鬧,相比較今天的巨變,她很怕父親多愁善感。喬國松性格內向,溫吞水的性子,遠不象喬茵茵那樣幹脆利落。

石菁華又端了紙杯裝的飲料回來,幾道花花綠綠的菜擺着,一家人圍坐,也算有團圓氣氛。

“就是簡陽不在。”喬國松遺憾,“他就忙成那樣了?過年也不休息?”

“爸,你out了,老外過什麽春節。”喬茵茵編了謊話,說簡陽出國了。她也沒告訴父親自己結婚的事,喬國松不糊塗,當初案子鬧得那麽大,完全能想象家裏亂成一鍋粥的局面。乍然再聽說女兒結婚了,結合對方的背景情況,稍微一琢磨即能理清裏面的貓膩。有哪個父母能接受這種事呢?

“唉,還說你們畢了業就結婚呢。他大老遠跑到國外去,隔着這麽遠。不過,簡陽這孩子老實,不會出什麽岔子。我相信他。”喬國松自以為想的周全,“妞妞你也拿捏得住他,沒什麽擔心的。”

“那當然了。”喬茵茵一如從前,驕傲地揚起下颌。

石菁華賠笑,“吃飯吧。我們也碰一下杯。”

“幹杯。”

“幹杯。”

喬茵茵瞥見父親手上的膠布,心裏緊了緊。等喬國松吃了幾口菜,神情愈發緩和了,她問:“爸,花房裏累嗎?”

“還成。就是眼神不濟,腳底磕磕絆絆的。”

“你年歲大了,不要逞強。沒事的時候多叫叫苦,腰酸腿疼之類的。”喬茵茵教他,“做不到的事多拜托年輕人,然後買些煙或者東西送人家。不要小氣,花錢買個舒服,知道嗎?”

“嗯。”喬國松吶吶點頭。

“過幾天我們帶你去看眼睛,看完回來就跟領導申請,說你看不清東西,多給自己争取幾天休息,記住了?”

喬國松一味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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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擡頭,喬茵茵看到穿着制服的監獄政委在食堂裏巡視,她忙起身過去,笑眯眯跟他攀談幾句,言談話語間多是拜托。美女自是有人緣,雙方談得熱鬧。有說有笑講了一通客氣話回來,喬茵茵繼續低聲囑咐父親,“帶你看病的事不要對人講,誰問到你都裝糊塗。手術回來也不要對人講那麽多,言多必失,知道?”

喬國松猛着點頭,“記得呢。”

從監獄出來,喬茵茵駕車送石菁華回家。見過老公,石菁華的心情總是很好,絮絮說着他胃口似乎不錯,這次瞧着比上回胖了一點。

“媽,”喬茵茵打斷她,“顧湘怎麽去咱們家的?”

“你不知道嗎?顧湘這大半年一直跟着簡陽。她說,前些天還見你去穆家寨。原來你早知道簡陽受傷了,怎麽不跟我說呢?”

喬茵茵詫異地轉過頭,“顧湘一直跟着他?”她腦中馬上閃現出那叢蓬勃的小野花。

石菁華并未多想什麽,“她一個人閑着沒事做,誰都不管她。不是想幹啥就幹啥。”

喬茵茵心裏五味雜陳,握方向盤的手也有點暗暗使勁。

看出她面色不悅,石菁華識趣地閉嘴。一路無話開到小區門口,石菁華示意停車,自己走回家去。喬茵茵沒有應聲,徑直開到樓門口,她滅了車說:“昨天講了拿焖酥魚,結果忘記了。我等在這,你幫我裝飯盒裏送下來吧。”

等石菁華走進樓道口,喬茵茵伏在方向盤上,歪頭看簡陽的窗口。半垂的窗簾看不出任何異樣,或許此刻,顧湘替他上藥?又或許他們坐下聊幾句穆家寨的事?喬茵茵不是吃醋,她嫉妒,嫉妒顧湘一個人自由自在,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沒有父母親人需要顧忌。

眼光一轉,喬茵茵瞥到自己車前停着的銀灰色陸虎。她暗咒一聲,果然猜對了。顧湘的車也在。別看顧湘命苦,可實打實是個富二代。十五歲那年,她父母離婚,誰都不要她,只是每個月打給她不菲的生活費。顧湘揮金如土的性子也是由打那時候養成的。

石菁華拎了飯盒下樓,“茵茵,我想起來,送簡陽回來的安小姐說你的東西在她那,讓你有空去取。”

“知道了,你回去吧。”

石菁華站在車邊,支支吾吾的說:“茵茵,我不是不讓你回來……”

“等我消息吧,日子定下來就陪我爸去看眼睛。”喬茵茵幹脆地關上車門,駛離小區。

路上她給安可打電話。其實,背包年前就快遞到了燕都,安可也通知了她。她忙着單位聚餐,拖到今天還沒去取。收到電話,安可說她們一家正準備帶女兒去街心公園玩。于是約了在那裏碰面。

今年這個春節來得晚,逢在二月中旬。太陽很足的情況下,竟有點早春二月的跡象。喬茵茵到的早,先坐在花園的長椅上等。當她遙遙望見安可一家出現時,恍如墜入想象的長河中。一切都似曾相識。金發碧眼的青年男人推着童車走在前面。安可與她父親挽着手,邊走邊聊。而她媽媽提着一個樸素的布包,夾在前後兩方中間。

喬茵茵毫不懷疑,等她和簡陽有了孩子,出現在她家的也是這副畫面。

“讓你久等了,小孩子麻煩,臨出門又鬧着要喝水。”安可到了面前。

“沒事。”喬茵茵接過包來。

她們兩個坐在長椅上,目之所及的地方,安可一家選了花壇對面的位置。年輕男人抱了小孩出童車,黑頭發的小姑娘穿得鼓鼓囊囊,象個充氣小肉球,扭噠着兩條小腿跟父親繞圈。

“謝謝你,安可。”喬茵茵說,“聽我媽說了,你請了好幾個大夫來家裏,省去了他們跑醫院的麻煩。”

“我父母都是醫生,有這個便利條件。等簡陽恢複好一些,我爸幫他安排了康複中心,可以做複健。他也看了簡陽的傷勢,應該能恢複得很好,不會有後遺症。”

喬茵茵點頭,“那最好。”

遠處,父親把女兒高高舉起來,騎到脖子上開始颠颠地跑步,逗得小女孩揪着他金燦燦的頭發,咯咯笑出了聲。而孩子姥姥則緊張地亦步亦趨跟着動,唯恐有何差池。

喬茵茵羨慕極了,“看你們一家真幸福。”

安可抿嘴笑了笑,停了片刻,她說:“抱歉,喬小姐,簡陽跟我說了你們的事。我收回先前對你的看法。”

“沒事。”喬茵茵無所謂地聳肩,“其實,你怎麽看我,我真的不介意。”

“簡陽很介意,他怕我誤會你。那些你說過的話,他也原封不動說給我。你們真是……”

喬茵茵笑,“你想說我們真是為對方着想吧?我們之間……怎麽跟你形容呢?小時候我爸媽都忙,沒時間管孩子,我基本算是簡陽帶大的。世上男女之間所有的感情我們都有,所有的。”

“有一種肯定沒有。”安可當即提出來。

“什麽?”

“恨。”

“有,真的有。當我把要嫁給別人的消息告訴他時,你猜他說什麽?他說你怎麽做我都不怪你。我當時又氣又恨,罵了他很多難聽的話。現在想起來,我真是瘋了。”

“他說的也沒錯。”

“我希望他說,我不許你嫁給別人,絕對不許。我想他攔住我,可他不,他讓我自己做決定。”

“在他那個角度,他只能說這句話。”

喬茵茵苦笑,“在我的角度,我也沒有選擇。”

這時,安可的女兒晃悠悠向着媽媽這個方向找來,紮着兩手似乎要讓媽媽抱。青年男人半蹲下,叽裏咕嚕跟孩子解釋,大意是說媽媽在談話,不能打擾。

安可說:“凡事都怕設身處地。聽簡陽說完,我覺得若是我遇到你那些事,不見得能拿出更好的辦法。而且,我這人最讨厭別人控制我。要是誰逼我嫁給他,可能我也會屈服,但我心裏肯定恨死他了。”

“相反,我一點不恨裴銘毓。在我走投無路,所有人都不肯幫時,他肯幫。光沖這一點,我感謝他。”

“你很寬容。”

喬茵茵說:“設身處地畢竟不是親身經歷。你可以想象你被大雨淋個透心涼,冷的打哆嗦。可只有親身感受,你才能體會等在別人屋檐下,水沒到你小腿,一直站四個小時的冷。你才能體會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冷漠。不要說裴銘毓幫了我那麽大的忙。當時,哪怕有人給我一個笑臉,一句帶點溫度的話,我都感謝他一輩子。”

短暫的空白彌漫在兩人中間,而後,安可說:“其實,說你恨簡陽有點嚴重了,只能算是怨氣。”

“怨氣?是嗎?恨和怨氣有區別嗎?”

安可想了想說:“恨是一種更深更無法擺脫的怨氣。它不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消融減淡,只會愈發地刻在心裏。而怨氣麽,時間一長,也就慢慢淡了,到最後可能想都想不起來。”

喬茵茵凝神望着遠處幸福的一家人,“我去穆家寨的路上,有過那麽一絲絲的想法。只要簡陽平安無事,能健康的活着,哪怕他娶妻生子跟我再沒關系,我都能接受。”

“相信我,很久很久以後,當你想起曾經愛過的人。不論曾經恨還是怨過,你所希望的都是他能好好活着。哪怕你們再也不見,哪怕你們之間還有無法化解的死結。”安可越說越慢,每個字都象無意識的喃喃自語,“他還活着,然後你們老死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一句是安可對羅見峰的話,可惜他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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