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說話的是裴顯平。他從二樓雅座下來,身邊跟着幾個昔日的老戰友。他居高臨下睥睨着兒媳,“這男人是誰?”
喬茵茵放開簡陽胳膊,直起身,恭敬地叫一聲爸。
裴顯平不客氣地瞪着簡陽。因為他沒參加婚禮,裴顯平自然對他毫無印象。加之簡陽是個漂亮的大男孩,與喬茵茵年齡相當,這招得裴顯平懷疑背後有何隐情。
“你好,叔叔。”簡陽無法自己起來,坐着打了招呼。
裴顯平沒見過這麽無禮的年輕人,見到長輩連身也不動,心頭有點冒火,“我問話沒聽見嗎?喬茵茵,誰呀他是?”
“他是我哥哥,簡陽。”喬茵茵預感有麻煩來了。
越是人多的場合,裴顯平越想抖長輩威風,好顯示自己在家裏的地位。“你們說現在的年輕人,”他回身對老戰友們牢騷,“眼睛頂在額頭上。學校裏老師教的文明禮貌全随着飯吃下去了。我家的孩子不管外面多風光,回到家都畢恭畢敬的對我。”
簡陽聽出話音不對勁,但他總是用最大的善意設想別人,尤其得知對方還算親戚關系。他誠懇的問:“叔叔,我哪做的不對嗎?”
“簡陽,你等着我叫顧湘來扶你。”喬茵茵遞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
“爸,借過。”喬茵茵對堵在身後的裴顯平說。
裴顯平重重哼一聲,錯開半個身子。
有顧湘的幫助,簡陽成功站起來。他遲緩的動作使裴顯平明白過味來,無法再揪着剛才的話題了。
“我走了,妞妞。”簡陽跟她道別。
“再見。”她說。
“叔叔再見。”簡陽跟裴顯平再道別。
等他們走出幾步,喬茵茵客氣地對裴顯平說:“爸,我還得上班,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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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完了嗎?”裴顯平感覺自己有些失了面子,“你還沒跟我說清楚,喬茵茵。他姓簡,怎麽是你哥哥?”
“這事銘毓知道。”
“他知道我不知道!”裴顯平的聲音突然高了八度,“你嫁給銘毓我們已經很容忍了,你不要再整出亂七八糟的事來。我們丢不起那個人,我們是有臉面的家庭,不象你們家!”
“我家也是通情達理的家。”喬茵茵冷冷答。
幾步之外的簡陽頓時生氣了。喬家人本來對喬國松的事滿腹委屈,豈能再任人說道。他轉身要跟裴父講清楚,哪知看到他情緒變化的顧湘先他一步發作。她橫着肩膀回來,兇巴巴推了裴顯平一個趔趄,“死老頭,嘴巴放幹淨點。”
這不啻于在緊張的氛圍裏投下一顆炸彈,裴顯平以及他的老戰友們炸了窩一樣,七嘴八舌批評起來。
喬茵茵也是扯住顧湘訓她,“沒你的事,添什麽亂?”
“顧湘,你回來。”簡陽在幾米外叫她。
“爸,你沒事吧。”喬茵茵過去想表示一點歉意,不想正趕上裴顯平竭力要推開勸慰的老戰友,手上一掄。怎麽那麽巧,結結實實掄到喬茵茵臉上,‘啪’的脆響,宛如一記耳光。喬茵茵滴滴答答冒了鼻血。
簡陽急了,拖着步子上前。已經轉回身的顧湘見了,又再次出手,她扒拉開人,惡狠狠沖着裴顯平踹了一腳。搞得他倒退幾步,重重摔了個屁墩。
這下場面更混亂了。老戰友們揪住顧湘講理。
喬茵茵捂着鼻子退出人群,來到簡陽面前說:“你走吧,由他們鬧去。”
“妞妞,他們家人這麽對你?”簡陽額頭上的青筋直冒,他鮮少這麽氣憤。
喬茵茵仰高頭止血,盯着茶室頭頂的天花板,她想,父親若是知道他女兒這麽被人說,不知難過成什麽樣。她厲色瞪了簡陽一眼,“這事不許對任何人說,知道嗎?”
裴銘毓得到消息趕去醫院。走廊裏,簡陽和顧湘坐在長椅上。一見到他,裴銘毓百般不爽。他昂着頭徑直進了急診室。裴莉和喬茵茵一左一右守候在病床邊,裴顯平在唉唉喲喲叫痛。
“怎麽回事?”裴銘毓問。
裴顯平見到兒子搶先告狀,“你媳婦做的好事。她叫人打我。”
“行了爸,”裴莉說話了,“不就摔了個屁墩嗎,沒傷骨頭沒傷哪的,你至于喊的這麽慘。你再多招點看熱鬧的,傳出去多難聽。”
“我是受害者!我怕什麽難聽?法制社會誰也不能為所欲為。叫警察來抓那個小混蛋。”
裴莉說:“別上綱上線了。您這點傷連家暴都算不上,還受害者。”
“你混帳。我出事你還跟別人穿一條褲子。算我白養你。”
裴莉翻個白眼,“我一直替你說話呢,你看不出來?”她接着對裴銘毓說:“也不是多大事,口角,對方推了爸一個屁墩。私了,對方答應賠五千塊錢。”
裴銘毓看了看始終不作聲的喬茵茵,問:“誰推的?”
“外面那個人,走廊裏跟簡陽坐一塊的。”裴莉答。
“這裏面摻和你了?茵茵。”這是裴銘毓最關心的問題。
有裴莉在的場合,基本上別人可以不用發言了。她想當然搶在了喬茵茵前面,“據說,她和簡陽在茶館說話。爸看見了,不知怎麽沒說對付,嗆起來了,那女的管閑事上來推了爸兩下。就這麽回事。”
“什麽說話?他們勾肩搭背!”裴顯平突然補一嗓子。
“別說那麽難聽,”裴莉不滿地對父親說:“這裏面關系我解釋半天了,你沒聽明白?非得讓銘毓起了誤會你才踏實?”
裴銘毓面沉似水,“既然都解決完了,還叫我過來做什麽?”
裴莉看着弟弟,一副‘這還用問嗎’的神态。他們這個父親是有點外強中幹的。最喜歡跳着腳罵各種不公、各種倚仗權勢的惡行,但是真的有不公落到他自己頭上,他又下意識地想用權勢打壓別人。顧湘踹了他一腳之後,豪爽地付了醫藥費,又答應賠償五千元損失費。裴顯平無法接受這種——老子打你了,老子不怕,老子有錢賠你——的富人做派。他要讓兒子來壓對方一頭。
“爸的意思是你出面,給外面那人一點教訓。”裴莉說。
裴銘毓冷笑,“爸,你拿的出傷情鑒定嗎?要是沒有趕緊回家,不要在這裏賴了。好歹你是管着幾千人的領導,有點姿态好不好?”
“一對白眼狼!養你們有什麽用?”裴顯平火了。
裴銘毓看一眼姐姐,“你有閑功夫就陪着他磨叽好了,我很忙。”他喊喬茵茵,“走了。”
當喬茵茵走得近了,裴銘毓突然發現她前襟上有暗紅色的血滴。他頓時皺眉,“誰的血?”
坐在病床上的裴顯平縮了縮身子。這沒逃過裴銘毓眼睛,他看裴莉。
“爸失手,撞到茵茵鼻子上了。”說完,裴莉都覺得自己這句話聽着別扭,“反正也不是故意的。”
“誰讓她湊上來的?”裴顯平嘟囔,氣焰弱了好多。
裴銘毓駭人的目光掃射到父親臉上。眼見着一場暴風雨要來臨。裴莉立即發揮自己專長,開始調和,“公衆場合你們都顧及點影響,成年人了需要懂得克制。争吵不能解決問題,大家都退一步。茵茵,你跟銘毓回去吧,這有我照應。回去拿衣領淨好好洗一下那些血跡,能洗掉。別往心裏去,回頭我到家裏看你。”
喬茵茵點頭,“先走了,大姐。”
她一動,裴銘毓自然也移動步伐跟上。
氣得裴顯平将手裏的一團紙朝着兒子背影砸去,小聲嘀咕,“混帳東西。白養你。”
走廊裏,簡陽見他們兩人出來,示意顧湘攙自己起來。他攔手請裴銘毓停下。
“顧湘對你父親的事已經賠償了。現在我想問一下,對你父親打我妹妹的事,你們家打算怎麽辦?”
這是簡陽首次在裴銘毓面前,完整而幹脆地說話。之前,他們有過兩次碰面。第一回是結婚前夕,裴銘毓暗示簡陽不要跟喬茵茵藕斷絲連。第二回是在醫院,裴銘毓理直氣壯地要求簡陽不要影響喬茵茵的家庭。簡陽俱是默默聽着,到必須表态時才說出幾個字:好、我明白、我知道。以致裴銘毓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認為他不過是老實巴交的年輕人。今天聽他說話,倒有幾分血性。下意識的,裴銘毓去看喬茵茵的反應。她站在離他們幾步遠的位置,扭頭看着另一側樓道,仿佛對這邊的事毫不在乎。
裴銘毓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反正喬茵茵和簡陽在一起,他就煩。他清清嗓子說:“我替我父親道歉。”
簡陽點頭,“接受道歉。另外,請轉告你父親,不要動辄說我們家如何不堪。雖然父親入獄了,但是不影響他在我們心裏的形象。況且你娶了我妹妹也要尊重她的家庭。”
裴銘毓想,簡陽終于有機會一雪前恥了。他說:“我很尊重茵茵家裏人。剛才我已經道歉,請你不要揪着話題不放。你作為她家人為她着想我能理解,但是不要挑撥我們夫妻感情。”
簡陽深深地看了裴銘毓一眼,“希望你說到做到。”
裴銘毓轉身,拉上喬茵茵要走。她手心積了一層薄汗,令裴銘毓疑窦叢生。但他面上不顯露,走出幾步,他又回身,對簡陽說:“再加一句,我尊重茵茵家裏人,如果他們懂得進退,認清自己的位置,我會更尊重他們。”
進了電梯門,喬茵茵轉身,正好對上走廊裏簡陽的目光。喬茵茵嘴角微動了一下,她很想笑,欣慰的笑。一直以來,喬茵茵是站在簡陽前面的,替他定奪,替他争取。因為簡陽太善良,總是為別人想太多,總叫她擔心會被人欺負。現在,簡陽以哥哥的身份替她讨回尊重,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動容之餘也讓喬茵茵覺得這半年來簡陽成熟了,他長大了。倏地,有股劇痛從兩人相握的手上傳來,她扭頭看裴銘毓,他一臉沉靜,看不出絲毫異樣。
這一刻,電梯門緩緩合上,他笑,“你回哪?我送你。”藏得再隐蔽,也有翻滾的烏雲在他眼中。
時間臨近下班,交通開始有擁堵跡象。車流走走停停,終于一輛強行并線的車,突然激怒了裴銘毓,他狠狠按下車喇叭,長久不松手。刺耳的長鳴音穿透耳膜。
“你不要這樣。”沉默的她說話了。
他收手,扭頭看她。
她說:“因為這點小事讓你跑來你一定很惱火,我打破諾言也讓你生氣。你的火無處發洩,只能拿我折騰。我害怕。”
“怕?我看不出你哪怕,告訴我你哪怕?”他貼過來,手搭上她脖頸緩緩摩挲,烏雲已經變成電閃雷鳴。
她呼吸暫停,如果他用剛才掐她手同等的力度……喬茵茵有種可怕的聯想。
在這關鍵時刻,裴銘毓的電話解救了她,他接起來嗯了幾句後,說:“我盡快回去,其它人沒事可以散了,俞敏留下。”
放下電話,他掏出錢夾拿錢,利落地吩咐,“我得趕回辦公室,你打車走。”
作者有話要說:就沖裴銘毓當着老婆說‘俞敏留下’這四個字,他也是自己找虐呢。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