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熱風呼嘯耳旁,四月份的春季滿地燦黃,空氣中隐約有了點兒夏天的趨勢,悶熱沉鼻,汗流浃背。
地上卷卷落葉被風扇起,顏色如曬幹了的脆核桃。
清育校門口,兩排值守,一人一邊兒,專抓那遲到的倒黴蛋。
站在外側的女生瞟了眼手腕上的表,周五下午,難得闊躁了起來。
距離收隊還剩五分鐘。
…
“木槿你守一下,我上個廁所。”女孩叫道,找了個方式提前開溜。
“好。”
聲音來自裏側,輕聲細語,在這闊聲悶氣裏掀不起半點兒浪花。
聲落,隐約蟬鳴再次掩了一波,只剩知了知了的寧靜。
一天中最曬的時間點,只剩這廖廖一個人影。
大門的身旁栽了一棵大愧樹,枝丫繁茂,長枝伸得碩長,桑木槿躲在樹蔭下,在心裏牢記着等會要聽寫的單詞。
她舔舔蒼涸的唇,晶瑩的汗滴從發鬓流出,延着流暢的下颌一路掉入微微敞開的衣襟之中。
女孩天生冷白皮,臉頰被悶氣圈染得緋紅,讓她顯得倒不是那麽的病态。
“诶!”
還剩最後兩分鐘,桑木槿抓到個倒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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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将本子和筆遞給攔下的倒黴蛋,低眼指了指紙上空白的一處:“同學,麻煩簽一下。”
“班級,姓名。”桑木槿補充,詳細着。
算是遇上個爽快的。
少年接過筆,順着桑木槿的指示照做。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在這酷暑裏,聞着莫名讓人心平。
桑木槿悄悄瞥了眼身旁的男孩,他皮膚皙白,臉上的細小絨毛隐約可見,左耳下有一顆黑痣,下颌線條清晰明厲,鼻梁高挺,是一張讓人看着心動的容顏。
耳廓微紅,額前短碎發被撩了上去,露出了大片光潔的額頭,汗滴順着下巴一路淌下,落在悶氣中。
桑木槿抿抿唇,她收回眼,将視線落去了那雙修長的大手上,五指纖長,手背青筋明顯,雜亂交錯,一直延到了手臂,凸出的手腕骨莫名迷人。
一系列動作不過半分鐘未到,桑木槿收回紙和筆,筆段中間落下了餘溫。
女孩盯着紙上的名字和班級出了神。
宋鹄明,高三六班。
學校的大名人。
傳聞打架滋事樣樣沾,在學校口碑不是很好。
這是桑木槿第一次和他說話,沒有回應的談話。
他并沒有傳聞中的難相處,反倒莫名的好說話。
…
要說桑木槿對宋鹄明的印象吧,不算多惡劣。
她有時會看見他,畢竟在同一層樓同一個年級。
少年是眼睛長在腦門兒上的那種人,桑木槿經常能看見他在球場上叱咤風雲,在這風華正茂的日子裏算得上是個耀眼的存在。
桑木槿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很玩笑化,她有一本積了灰的日記本,在遇見一個少年開始。
不知從哪一天起,她這剩下的半生中都開始圍着那個名叫宋鹄明的少年轉。
…
…
2016年的燥夏,風潮如熱浪,知了倚在枝頭,闊叫不停。
攀升的溫度比往年要熱些。
這年桑木槿剛升上高三,趕上家裏老樓房拆遷,為了上學圖個方便,一家人從城市的邊角搬到了學校周圍的樓房來。
七月盛夏悶人,正值晌午十一二點的炎日,入眼流金铄石,火傘高張将水泥地面曬得燙熱。
桑木槿朝嘴裏大灌了一口涼水,手心彤紅麻痛。
在這炎炎夏日裏,有一束嬌小的身影,來回穿梭在老小區裏,她彎腰抱起一盒紙箱子,一刻也不願停歇。
汗水早已浸濕了黑T,黏在脊背,濕乎乎的。
家住二樓,一排樓房有五家人,大敞的陽臺邊是交錯的黑線,上面挂着單薄衣服,時不時淌一兩滴水,掉落在水泥地,染上又一層深,趁這燥熱天氣曬去髒物。
遠遠看去活像一張碩大的蜘蛛網。
…
“行了妹妹,這個我來搬吧。”
搬家公司停在下邊兒,一車的物品惹得周邊大媽大爺駐足讨論了好一會兒。
…
“老李家那屋子租出去了啊?”一老大爺拿蒲扇吹着燥熱打出一句。
“好像是吧,就二樓那家對吧?”有一遛狗的老太太附和着。
耳邊叽叽喳喳,空氣裏彌漫着汗臭,隐約夾雜絲花露水的清涼味兒。
“謝謝。”桑木槿朝面前的大叔笑笑,壓在手中的力在下一刻得到松懈。
…
“來!”剛歇下沒半刻,周芳從遠邊快步走來,她将手中的一袋子飲料硬塞給桑木槿:“去,給他們分了,別人也累一下午了。”
桑木槿接過,她自然知道母親嘴裏的他們是誰。
她将滿袋子飲料給了貨車上的司機師傅,哂笑一聲:“麻煩了。”
司機師傅接過,他擡眸暼了眼面前的女孩。
看着瘦精精的,一張臉倒是長得喜人,肌膚白淨剔透,明眸皓齒,一雙桃花眼看着莫名幾分薄涼,給人一種易碎的清冷感。
桑木槿沒過多停留,轉身朝樓上去。
二樓某一戶的門大敞着,周芳在裏邊指揮着東西的擺放,賣力聲響徹了整幢老樓。
“這個放上面!上面!”
“诶诶诶!這個別碰碎了!”
…
“你別站這了,出去出去!”
桑木槿剛踏進屋裏沒站停半分鐘便被趕了出去,她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要按老一輩的話來說,她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
“快點,這裏面不比那邊。”周芳催促着,眼神卻放在偌大的物品上,“诶!放那!”她指揮着。
“還不是為了你讀書,你看看搬來搬去的多麻煩。”
“…”
桑木槿抿抿唇,手中捏着一瓶冰水朝後退。
“那邊那邊!”
“诶!”剛退沒幾步,桑木槿又撞上個硬物,她下意識看去,是從下而來的叔叔,手中重物擡得費力。
“不好意思。”桑木槿橫沖直撞,像一只慌了神的小鹿,前有施工繞行,後有小心地雷。
确實挺多餘的。
“下去下去!”周芳瞥了眼門口的桑木槿,又不耐煩的催促了一遍。
她側身讓着位,剛轉身又撞上一堵肉牆。
“啧…對不…”起字卡在喉裏,桑木槿擡頭看見來人微頓了下。
宋鹄明看了眼忙碌的景,他收回眼輕睨了眼矮他半個腦袋的女孩,掏出鑰匙開了門。
——彭!
一聲雜響,幾秒後,再次被周芳的尖聲淹沒。
桑木槿眨眨眼,身體僵在了原地。
鼻尖依舊萦繞着淡淡薄荷香味…
宋鹄明也住這,她的隔壁。
八月十五號,學校提早開了學,補課又是大堆費用。
“媽媽,我校牌和校服都放在紙箱了,你們搬家放哪了啊?”離開學還剩一天,桑木槿大早就開始忙活着。
“哎呀,你自己找找。”周芳拎上紙袋子,“可能搬你爸房間裏去了。”她說完開了門,“媽出去買菜了。”
沒等回答,大門被關上。
整個屋子裏頓時陷入寂靜一片,時不時傳來主卧的陣陣鼾聲。
桑木槿靜了幾秒,她坐在客廳等了半小時才敢進去。
她提着口氣開了門,床上的男人肥頭大耳,但五官還算端正,這正是桑木槿的父親——桑覃國。
她收回眼,腳底四處不便,衣服到處堆的七零八落,整個房間裏彌漫着一股濃濃的酒味。
還算幸運,眼随意一掃,桑木槿便在角落邊發現了自己的紙箱子。
她彎腰剛要端起就被一個硬物砸住了後頸。
桑木槿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她故作鎮定地端起紙箱子站了起來。
“你這賠錢貨!上個學又用掉老子多少錢?!”
桑木槿轉過身去,迎面又砸來一個煙灰缸,她下意識躲開,眸中只剩驚魂未定,遲遲未緩過神來。
桑木槿輕喘着氣,低垂的睫,餘光瞥見桑覃國坐了起來,他穿上拖鞋慢慢走來。
桑木槿下意識朝角落裏縮,随着拖鞋拍打地面的雜聲,女孩的頭發被狠扯上。
她咬着唇,被腦袋上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帶着左右晃動。
箱子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桑覃國高起女孩半截,一巴掌揮去輕易得像拎小雞崽般。
“以後好好孝敬你老子我!我給你穿給你吃給你花,我得到了什麽?!”話語剛停,白皙的臉頰上又留下一條紅痕。
桑木槿垂眼緊咬着唇,口腔慢慢蔓延出一絲血腥味,她卻不敢吭聲。
腦頂的頭發被大手的力氣帶着左右扯動,梳得利落的高馬尾被糟蹋得狼狽。
“這是什麽?!”桑覃國眼一瞟,突然掃到了地上的紙箱子,他惡狠狠一句,滿嘴粗語比渾身疤痕還要刺人,“他媽了個逼!還學會偷東西了是吧?!”
說着,一腳踹在了大腿根上,桑木槿強忍着痛意朝一旁躲去。
桑覃國扯着女孩的頭發朝身邊拉,“躲!”說着,小腹又是一腳,桑木槿悶哼了一聲,卻始終不敢出聲,“我桑覃國什麽時候養出個小偷了?!”
“你別這幅模樣!老子養你吃養你穿你還看不起老子了是不是?!”
——啪!
“操!”
“和你那媽沒兩樣!用着老子的還要嫌棄老子!老子該你們娘倆是不是?!”
“…”
幸福美滿的家庭或許很難想象,長達五年的家暴是個怎樣的概念。
桑木槿和普通人一樣,呱呱墜地,帶着滿心期望來到這個世界。
她生于寒冬,卻注定迎不來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