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窗外的木槿花

六月七日,高考前一天學校放了一天假,天氣炎熱,太陽高漲,空氣中好像伏着一段熱牆,暗暗流動,兩眼放去,一片陸離斑駁,不止蟬鳴鬧聲。

回家時,在小巷遇見了宋鹄明。

他頭戴鴨舌帽,整個人半靠在牆上,吊兒郎當。

他笑得很燦,臉上淡淡的酒窩很迷人。

桑木槿路過時,宋鹄明擡手遞給她一支草莓味的甜筒。

化了一半,融化的甜水淌在他的手上。

“怎麽走這麽慢?”宋鹄明挑了唇,佯裝生氣,抱怨出一句。

一瞬,他的眸子裏仿佛有暖陽光照,讓人看着有點兒恍惚。

“謝謝…”桑木槿垂眼接過,順帶從包裏摸出一張紙遞給宋鹄明。

他接過,臉上依舊挂着淡笑。

周圍很靜,只剩焦急蟬鳴。

桑木槿抿了一口冰淇淋。

或許吃了太多苦,她覺得齁甜。

“木槿,再陪我走一段路吧。”

黑眸定定看着桑木槿,宋鹄明懶吐出一句來,不一會又被闊躁蟬鳴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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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希望再渺茫,面對将死之人是該笑笑吧?

桑木槿想着,哂笑一下。

很輕,苦澀的品不出甜筒的味兒。

“好。”她說。

再陪他走一段路,再陪我自己走一段路。

宋鹄明和桑木槿漫在暖陽下,在這一刻,身上的燥熱是兩人真實存在過的痕跡。

一段上坡路,夕陽橙黃盡收眼底。

有風,

熱風。

桑木槿在路邊買了一瓶礦泉水,沁涼滑過手心,洗去了兩人手中的黏膩膩。

“太平間是個什麽地方?”宋鹄明淡吐出一句,他笑着将手上的水彈去了桑木槿的臉上。

“冷吧,陰暗。”桑木槿嗓裏帶笑,她報複性的甩了回去。

宋鹄明朝前小跑幾步閃躲着:“我會去哪裏?”

“火化場?棺材?”桑木槿不确定出一句。

“棺材?”宋鹄明哂笑:“埋在夜色裏七七九十四天會變成僵屍嗎?”

“好主意。”桑木槿舔舔唇,她打趣:“或許你可以試試?”

宋鹄明彎着眼,他柔聲出一句:“會有美女嗎?”

“不知道。”桑木槿緊跟上,眸子笑意好像含着光。

宋鹄明朝後倒退着,他盯着面前的女孩欣賞着世間的最後一道美好。

“汽車呢?”宋鹄明問。

桑木槿朝前爬着坡,少年背逆着光,滿眼是她。

“可以燒過去吧。”她說。

“我到天堂還是地獄?”宋鹄明又問。

“天堂吧。”桑木槿舔舔唇。他這麽好。

但放在生物學上來說,大腦組成才有了人的意識和思想,準确的來說,死了就是永久的虛無。

沒有投胎而言,更沒有天堂地獄而言,不過是老一輩美好的寄托。

兩人爬上半坡,是一片綠盈盈的草地。

“學校呢?”他笑:“那裏有學校嗎?”

“可能?”桑木槿挑挑眉,語氣些許不确定。

“那我挨個遲到,想被你記分。”宋鹄明繼續朝後倒退着,随意出一句。

聞言,桑木槿愣了下,她鼻頭倏地一酸。

“好學…”

撲通——

話未吐完,桑木槿突然加快速度撲去了宋鹄明的身上,少年悶哼了一聲,雖着力向後栽去。

兩人躺在軟塌的草坪上,這一刻是寧靜的,痛感真實存在。

“…”

以一個姿勢倒在一起,桑木槿将頭埋在少年的胸懷裏,肩膀微顫。

透過單薄衣料,宋鹄明感覺胸口一片濕熱,桑木槿在哭。

“…”

“…”

“小時候喜歡躲在外公的小院裏玩。”宋鹄明聲音很輕,附在耳畔,混雜絲絲燥熱,很平很靜:“那時晚上能看見點點星光,夏天捉蟬,院子裏栽種了一顆木槿花樹。”

“朝開暮落花…”他低喃一句,哂笑一聲,擡手輕拍了拍女孩的背,話鋒一轉:“好看,有機會想要栽滿了院子,她盛開的樣子是我最喜歡的一片景。”

“…”

“可以不走嗎?”桑木槿哽咽出一句,她突然發現她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分別。

“求你了…”

永久的分別。

她還有很多事沒和宋鹄明一起做,再也來不及。

“木槿…”

“叫叫我吧。”

寂靜中,宋鹄明的聲音很輕,帶着細微的顫。

他唯一的乞求嗎?

“宋鹄明…”

桑木槿輕聲喚着。

“宋…”

“鹄…”

“明…”

“桑木槿,你自由了。”

這是宋鹄明的最後一句話。

“…”

六月七日下午五點二十分,那句愛意始終沒訴出口。

愛意縱于蟬鳴一聲叫,匆匆一眼,遺憾永遠留在了夏季。

桑木槿的少年消失在了那個蟬鳴的燥夏。

美好如花一般的年紀。

十八歲的宋鹄明逆着暖光,消失在五點半的轉角口。

他笑起來時,左嘴角有一顆淺淺的梨渦,一世放蕩不羁,停留在了青春結束時。

桑木槿常常在想,如果一個人從世界上徹底消失能多少一份闊躁和規矩嗎?

高考那天是個下雨天,周邊很陰,但仍有蟬鳴歡叫,周芳買了一根油條和兩個茶葉蛋。

老師囑咐了很多,桑木槿盯着天空發呆。

作文的題目叫難忘的人,桑木槿遲遲未下筆,外面雨越下越大,時不時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有熱風吹進,順着窗戶飛進一兩顆雨滴。

難忘的人…

難忘的能叫人嗎?

是物,是事,難忘是念想。

桑木槿的那一個念想。

他背着滿天光陰,不羁一世,世界卻不能為他颠倒。

六月九日,考完了,出了大太陽。

六月十日,失眠很久了。

六月十二日,滿身麻木。

七月一日,網上查了分,六百五十八分,考上了。

生活在慢慢變好。

十二月一日,寒冬。

桑覃國醉駕,撞死了人,他進監獄了。

受害者家屬要求賠償。

桑木槿被冠上了一個新的稱呼:殺人犯的女兒。

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

桑木槿不明白母親為什麽這麽癡情,她不堪壓力,跳江了。

屍體被打撈上來時浮腫一片。

真惡心。

新的一年,大年三十。

桑木槿去看了宋鹄明,她擡頭看着天空,不知他被藏匿在哪。

太平間?

有美女嗎?

車子呢?

三月十日,春天來了,萬物複蘇。

晚上做了一個夢,陰幹的房裏沒了任何,或者它連房都不是,是漫漫空無一片。

四月二十日,去看了醫生,失眠很久了。

抑郁症。

好難受…

六月一日,養了一盆木槿花,放在窗臺。

新的一年,突然好想那個少年。

他的名字在記憶裏漸漸淡去,宋鹄…

暫且叫他阿鹄吧。

我的阿鹄,他沒有明天。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八日。

桑木槿晚上被冷醒,她下意識看向窗臺,花已落,凋謝。

她摸出手機看了看,淩晨兩點。

只睡了一小時…

昨天呢?

昨天三小時。

桑木槿猛得抽回神,她突然發現他的阿鹄向她告了白。

“朝開暮落花,她盛開的樣子是我最喜歡的一片景。”

喜歡…最喜歡。

桑木槿想着痛哭了一場,說是哭倒不如說是吼,她早已哭不出淚水。

一陣發洩後,桑木槿看了眼窗外,窗臺栽的一盆木槿花,已經被凍死了。

桑木槿的腦袋裏突然蹦出一個瘋狂的想法,她從床上坐起身來。

家住五樓,走到窗前時,桑木槿低眼向下看去,底下空無一人。

桑木槿在想,要是她死在了這個黑夜裏,悄無聲息地離去好像也挺美好的。

但她将手搭在窗前半秒卻退縮了。

十二月九日。

一晚沒睡,桑木槿在網上查了很多種自殺的方式。

010-82951332

24小時免費心理咨詢。

屏幕裏彈出來的第一束溫暖。

十二月十一日,桑木槿在手機便簽裏留下這麽幾行字。

“抱歉…阿鹄,我來晚了。”

“現在該叫你什麽呢?”

“我的宋先生,我念了一生。”

“我的一生。”

“…”

十二月十一日,很冷。

桑木槿割腕自殺于家中浴池,鮮血混染在水面,很美,像雨後的玫瑰,嬌豔欲墜,又像寒夜裏的一束火光。

—畢—

木槿花代表着永恒的美麗,她深情堅強,每一次凋落只為更好的相遇。

# 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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