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天一早,劉老漢就把偏房收拾出來,裏面的雜物都搬到門口的兩間倒坐裏。

劉翠花熬了漿糊,家裏剛好還有兩卷窗紙,老兩口手腳麻利的把窗戶糊好。屋裏打掃幹淨,炕上鋪上刷洗幹淨的舊席子,小屋子瞬間有模有樣。

偏房還有之前房主留下的兩個空箱籠,正好可以給張秀才用。燒了柴火,屋裏的溫度漸漸升起來,劉老漢背着張秀才換了屋子。

一進屋張秀才就笑的合不攏嘴,這裏比他之住的老房子好太多了。

原先住的房子還是他爹活着時候蓋的,住了快五十年了。冬天漏風,夏天漏雨,特別是這幾年張秀才身體不如從前沒精力收拾房子,炕堵的燒不熱,燒多了屋裏冒煙,熏的他那幾卷書都焦黃。

這小屋子又暖和又亮堂,能看出劉屠戶夫妻是用了心的。他也打心裏感激二人,暗暗發誓一定要把兩個孩子教好。

過完年就沒什麽事了,張秀才想着趕緊把讀書的事提上日程,所謂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鎮子上有一家賣筆墨紙硯的鋪子,叫寶硯齋,在東市的街角。

清早吃過飯,劉老漢趕着牛車,帶着兩個孩子過來買東西。

來之前張秀才交代好了,買兩刀草紙,兩管毛筆,一方硯,一塊墨。劉老漢揣了二兩銀子,想着這些錢怎麽也夠用了。

結果進門一打聽,這裏最便宜的硯臺,一方就要二兩銀子!毛筆羊毫的要七十五文一管,狼毫的一百五十文一管!墨條要二百文,草紙最便宜,兩刀也要四十文。

這幾年鎮上的讀書人少,賣筆墨的鋪子就剩了這麽一家,物以稀為貴,賣便宜了怕是連房租錢都收不回來。

劉老漢摸着口袋裏的那兩角銀子,頓時有些為難。

徐淵一聽臉都吓白了,拉着劉靈芝和劉老漢就往外走:“叔,我不買了,這太貴了。”

三個人悶頭從店裏出來,趕着車回了家。

這一路劉老漢想了許多,其實真花錢買,倒是也負擔得起,可那些銀子都是給幺兒攢的。他們老兩口年紀大了,賣不了幾年豬肉,若是錢都花沒了,幺兒以後該怎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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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門劉翠花就覺出不對勁,三個人走的時候興高采烈,回來的時候垂頭喪氣。

“東西呢?怎麽空着手就回來了?”

“娘,你不知道,那裏的東西太貴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硯臺要二兩銀子!”

“啊?這麽貴,那,那我再去拿點銀子。”

“嬸子,別拿錢了,我不想買那些東西。”徐淵目光誠懇的說。本來劉家把他從水火中救出來已經是仁至義盡,自己不能因為讀書再讓他們為難。

劉老漢悶着頭把牛車卸下來,無聲的告訴妻子,自己不想再跑一趟。他們夫妻倆年紀大了,供得了徐大郎一時,供不了一世。筆墨消耗銀錢巨大,算下來一年要花幾十兩銀子,這些年的積蓄都填進去也未必能夠。

“嬸子我想着,不用筆墨,随便找快平整的石頭用水在上面寫字也是一樣的!”

劉靈芝眼睛一亮:“我知道哪有塊石板特別光滑,走我帶你去取回來!”兩孩子說着就跑了出去。

老兩口相視苦笑,劉翠花擦了擦手:“許是我錯了,原以為念書花不了多少錢,給了孩子許諾完卻辦不到,以後別恨我才好。”

劉老漢搖搖頭:“大郎心裏明白呢,他是個好孩子。”兩人說着去了張秀才的屋子。

“三叔,這幾日好些沒?”

“嗯,好多了。”老爺子靠在箱籠上,正在擺弄象棋解悶。

劉老漢:“是這樣的……這筆墨紙硯實在昂貴,今日我領大郎去轉了一圈,一塊硯就要二兩銀子。”

張秀才一拍額頭:“居然這麽貴了,我當年買的時候才花了七百文不到,怪我想的太簡單了,這讀書本就是個耗費銀子事,寒門難出貴子,罷了罷了!”

劉翠花腹诽:七百文也很貴了好嗎!他們賣幾頭豬才能賺七百文啊!

別看張秀才現在落魄,以前家裏也算是鎮上有名的富戶,才能供他讀了這麽多年的書,劉家小門小戶的自然沒法比。

“您看還有別的法子沒?”劉老漢有些為難的問。

張秀才捋了捋胡子:“我家裏倒是有兩塊硯臺,可惜埋在房子下面,若是有空把東西挑揀出來,可以湊合着用。毛筆嘛,你們家豬毛有都是,自己做兩管也不是難事。”

劉老漢眼睛一亮:“這個好!剛剛我見那毛筆也不是多精巧的東西,我一會就去試試看!”

正說着兩個孩子搬着一塊方方正正的青石板跑了回來:“三爺爺,你看這塊石板用來寫字成嗎?”

徐淵跑的小臉通紅,喘着粗氣把石板放在門口:“先生,我用水在上面寫字,拿抹布擦幹就可以反複用了!”

“不錯,也是個法子,既省下了筆墨錢,又不耽誤練字。”

劉靈芝興奮拍了拍他肩膀,心裏比徐淵還高興。

筆墨的問題解決了,就剩書了,張秀才有不少書,可惜房子被雪壓塌,書和衣服都被壓在下面。現在天冷還好,等開了春雪一化,那些書可就都泡爛了。

“一會咱們去你三爺爺家一趟,把他壓在房子下面的書搬過來。”

“嗯!”倆孩子摩拳擦掌,恨不得現在就過去掀房子。

劉翠花準備了個包袱,讓兩人背着,別去了東西太多不好拿。

臨走時張秀才囑咐:“書箱在東北角的箱籠裏,裏面還有一吊錢別忘了一起拿回來。”

“三叔放心,能用的我們都給你拿回來!”

劉老漢領着兒子和徐大郎踩着雪,腳步輕快的朝後街走去。

穿過兩條街,就到了張秀才家的胡同,放眼看去,附近幾乎沒有幾家房子是完整的,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偶爾還能看見死人的屍體,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壓在房子下面。這些屍體衙門暫時不管了,等着明年開春再一起清理出去。

徐淵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跟在劉靈芝身後。

“害怕嗎?”劉靈芝拉住他的手問。

“有點。”

劉靈芝把徐淵拉到身前,夾在他和劉老漢中間走。

終于到了張秀才家門口,看見那間破敗的房子,兩人倒吸一口涼氣,三爺爺能活下來還真是福大命大!

“我進去找東西,你倆在這等着。”劉老漢怕剩下的這間房子不安全,自己一個人帶上手套從裂開的牆縫鑽了進去。

屋子裏倒是沒怎麽破壞,三叔說的那個箱籠擺在角落裏,大概之前有人偷摸進來翻過,幾本書被人扔在地上,箱籠裏的錢已經被人拿走了。炕上的棉被和衣服也被人偷走了不少,只剩下幾件夏天穿的薄衫。

想來是這幾日糟災的人太多,過不下去了,挨家挨戶的翻騰東西。

“爹,好了沒有?”劉靈芝在外面等的着急,自己也想進去。

“好了,你別進來了,我這就出去。”劉老漢抱着一摞書走出來,放在地上的包裹裏,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裏面還有兩件衣服,我給你三爺爺拿出來。”說着轉身又要往裏走。

徐淵蹲在地上翻着書,突然聽見“嘎吱”一聲,像什麽東西斷裂似的。連忙擡起頭,見剩下的半間屋子牆面裂痕突然變大,徐淵驚恐大喊:“叔,快回來!”

劉靈芝眼疾手快,撲上去一把劉将老漢拉了回來“轟隆!”一聲巨響,老房子瞬間倒塌。

“啊!”徐淵吓得臉色蒼白,瘋了似的跑過去,見兩人安然無恙的站在廢墟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乖娃,叔沒事,別哭了啊。”劉老漢養了一輩子兒子,還沒見過這樣愛哭的孩子,從後街回來已經哭了一路了,怎麽勸都停不下來,弄得他有些束手無策。

“嗚嗚嗚……”徐淵長這麽大挨揍的時候沒哭,餓肚子的時候沒哭,除了娘死的時候,這次可把他哭慘了。差一點劉叔就被房子壓了,如果真出了什麽意外,自己後悔死了!

“不哭了啊,你都哭了一路了,這不是沒事嗎。”劉靈芝撓着頭也不知道怎麽安慰身邊的小哭包。

兩人越是安慰他,徐淵心裏越自責,都是因為自己要讀書才鬧成這樣,早知道就不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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