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鎮上解封的第三天,劉老漢的大哥,劉樹春帶着兒子趕着牛車來了。車上裝了滿滿的糧食,家裏種的菜,山上的果子,還有兩只下蛋的母雞。
來時見鎮上一片蕭索,街上連個行人都沒有,跟去年比起來,簡直就是兩個地方。
“爹,這鎮上怎麽都沒人了?”去年秋天劉大福來鎮上賣過秋貨,那會街上摩肩擦踵,過個牛車都費勁,如今竟然一個人都看不見。
“怎麽就這個樣了?”劉樹春面色凝重心裏沒了底,也不知道弟弟一家現在怎麽樣了,聽說這場疫病死了好多人……
牛車拐進胡同,路過的幾戶人家門上都貼了封條,終于走到劉老漢家門口,見大門雖然關的嚴實,但沒貼封條,兩人提着的心放了下來。
劉大福跳下牛車上前敲了敲門,沒過多久裏面傳來劉翠花的聲音。
“誰呀?”
“二伯娘,是我大福!”
大門打開,劉翠花驚訝的看着門外的兩個人,眼睛瞬間就濕了。
“你,你們咋來了?樹秋!大哥來了!”
劉老漢聞聲趕緊從屋裏跑出來,見自家大哥正趕着牛車進院子,老哥倆一見面都紅了眼睛。
“快進屋,這大熱的天喝口水!幺兒,大郎先別念書了,你大伯和大哥來了!”
劉靈芝和徐淵從張秀才的小屋跑出來,見劉大富正從車上卸東西。
“大哥!”劉靈芝驚喜的跑過去。
“哎!靈芝……長這麽高了。”劉大福擡起手原本想摸頭,感覺有點夠不到,改成拍拍肩膀。
“大伯娘,大嫂,侄子他們都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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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全都好着呢,就是惦記着你們一家,這不聽說鎮裏解封了,趕緊讓我們拿東西過來看看,要不是我攔着,你大伯娘自己都要跟過來。”
兩個人幫着把車上的東西卸完,數了數。一共六袋大米,兩袋白面,兩袋苞谷。蔬菜也拿了不少,新鮮的蘿蔔,白菜,還有腌好的醬菜裝了滿滿一壇子。
“我娘怕你們不好買蛋吃,特地把家裏下蛋的兩個老母雞抓了過來,随便喂點東西,一天一個蛋。”
徐淵抱着兩只雞,高興的眼睛都眯起來了,這下小丫有吃的了。
屋裏劉老漢和劉樹春緩了半天才把情緒穩定下來,兩人都止不住的嘆氣。
“我來時見好多人家貼了封條……那是沒人了?”
“沒了,這場病鎮上死了一半的人。”
“造孽啊……這城封了近四個月,我跟你嫂子擔心的要命,生怕你們斷了糧,如今見你一家都好,我就放心了!”
劉老漢苦笑:“嗐,我們也是運氣好,若不是收留了一位秀才公,提前幫我們出了主意,你來時見到的恐怕也是兩張封條了。”
劉樹春一聽趕緊要去拜謝一下張秀才,讓劉翠花攔下。
“不着急,大哥你跟大福今天別走了,留下來吃了飯明早再回去!”劉樹春沒推辭,他也有許多話想跟弟弟說。
劉老漢:“咱們村裏怎麽樣?沒遭災吧?”
“家裏沒事,就是去年冬天兩間老房子被大雪壓塌了,索性裏面也沒什麽東西,正好拆了春天蓋了間新倉房。”
“那就好!”
幾個人正說着話,西屋裏傳來一陣啼哭聲,估計是小丫醒了,劉翠花趕緊跑去把孩子抱過來。
“這誰家的孩子啊?”
“哎,別提了。”劉翠花把小丫的來歷簡單的跟大伯說了一遍。“她家裏也沒人了,孩子這麽小,收留了當孫女養吧。”
中午蒸了白面馍馍,還煮了白米粥。劉翠花把舍不得吃的鹹肉切了一大塊,炒了蘿蔔和白菜。
多長時間沒見過葷腥了,肉的香味直鑽鼻子,菜還沒出鍋,饞的兩個孩子直咽口水。
中午這頓飯幾個人終于敢放開肚子吃了,大伯給拿來的這些糧,足夠他們吃到年底。而且不封城,很快就有村上的人來鎮上賣東西,估計有幾個月,鎮上就會慢慢緩過來。
吃完飯劉翠花帶着幾個孩子去西屋睡午覺,老爺們坐在東屋炕上聊起這場疫病。
劉樹春對這個瘸腿的老秀才特別敬重,一是因為他救了自己弟弟一家,二來他們村上這麽多年也沒出過一個秀才。
“疫病怎麽起來的?好好怎麽會鬧這個。”
“這病還得從去年冬天那場大雪說起,咱們隔壁鎮子糟了雪災,死了不少人。開了春就有人去撿那死人的東西,誰成想三撿兩撿把病沾了回來,就這麽在城裏傳開了。”劉老漢搓着大哥帶來的煙葉說。
“難怪,村子裏消息閉塞,那場大雪把山路封了也沒人進城,等開春了我們才知道鎮上不讓進人,圍了一圈的兵爺。”
劉老漢嘆了口氣:“病死的還是少數,餓死的才是大頭,這幾個月我們提前存了糧尚且不夠吃,那些沒存糧的人家怎麽熬下來的?”
劉大福:“衙門不管嗎?就把人堵在城裏自生自滅?”
張秀才:“管?怎麽管,這幾個鎮才多少人?莫說是幾個鎮,就算泗水縣又如何?聽說一樣被封了幾個月,餓死的人一點不比咱們這少。”他們這群升鬥小民不足以驚動朝廷,況且朝廷對疫病一向是談之色變,寧可錯殺不能放過,即便把他們全餓死在城中也不能放出來讓瘟疫蔓延。
“提起這個我想起前朝,武邑年間,隴西一代也發生了大規模的疫病,武皇帝直接命人關了城門,在城中放火,大火燒了七天七夜,足足三萬人全部喪命在城中。我們能活下來,還算落個便宜。”張秀才捋着胡子自嘲的笑了笑。
旁邊幾個人聽得咋舌,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農家漢子,還從沒聽過這種駭人聽聞的事,一個個吓得面如土色。
幸好盛帝仁慈……
西屋裏,劉翠花摟着小丫睡着了,徐淵吃的有點積食睡不着。
劉靈芝也一樣,一個人吃了五個大饅頭,吃飽又喝了一瓢涼水,饅頭在肚子裏泡開,撐的他直打嗝。
徐淵摸着他漲起來的肚子忍不住笑:“哥,你吃的太多了。”
“嗝…大郎…嗝…白面饅頭真好吃。”
“以後我讓哥天天吃饅頭。”
劉靈芝捏了他小臉一下:“你…嗝…還挺厲害。”
徐淵捂着臉:“三爺爺說我現在考個童生沒問題了,如果發揮的好興許能考個秀才呢。”
“我們大郎這麽厲害啊?”劉靈芝打趣道。
徐淵有些不好意思:“也…也不一定,興許考不好。”張秀才跟他說過考場上的事,有的人雖然平日水平一般,但到了考場上反而發揮的不錯。還有一種人平時特別厲害,一到真章的時候就拉了胯了。
張秀才沒好意思說自己就是後面那種,不然憑他的才學考上舉人也不是什麽難事。
如今城內解封,想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參加一次試試水了。
時間飛逝,一轉眼已是三年後。
“奶,吃馍馍,吃馍馍。”三歲的劉小丫已經滿地跑了,穿着一身杏色的小棉襖手裏拿了兩個油炸糕,捏的到處是油。
“誰給你的啊?”劉翠花從衣襟裏抽出手絹,幫孫女擦了擦手。
“娘拿回來的。”
“幺兒回來了?”劉翠花抱起孩子去了偏房,見劉靈芝正捧着一包油紙,坐在徐淵身邊看他默寫文章。
劉翠花悄悄把門帶上,不打擾大郎學習。
屋內徐淵眉頭輕皺,思索一會拿起毛筆,沾着清水開始在石板上默寫。每個字寫的都極為工整,仿佛拓印下來的一般,待一篇文章寫完,張秀才捋着胡子看過後,石板上的水跡慢慢幹涸。
“不錯,這篇比之前寫的有進步,但還有一點需要注意,你對時事見地太過偏激,所謂過猶不及,若是遇上中庸的考官,恐怕不喜。”
徐淵收起臉上的鋒芒,點點頭:“謝謝三爺爺指點,我知道了。”
“寫完了吧,快快趕緊吃,剛出鍋的油炸糕,我揣在懷裏帶回來的,一會該涼了。”
徐淵收起筆擦了擦手,笑着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粘粘的糯米粘的嘴都張不開了,裏面包裹着甜滋滋的豆沙餡料,又香又甜。
劉靈芝:“好吃嗎?”
徐淵點頭:“嗯!真甜!三爺爺你也吃兩個。”
老爺子一呲牙:“我不吃,我這幾顆牙別給我粘沒了。”
“三爺爺你歇着吧,我領大郎出去透透風。”劉靈芝牽着徐淵出了屋子。
兩人坐在院子裏的長凳上。
徐淵吃着炸糕問:“怎麽中午有空回來了?”
“鋪子裏不忙,剛好看見有賣油炸糕的,買了幾個捎回來。”劉靈芝也揪起一個扔進嘴裏。
自從去年冬天劉翠花扭了腰,劉靈芝就不讓她去賣肉了,安心在家看着劉小丫,自己則和爹早起殺豬出攤。
如今的劉靈芝身高超過八尺,肩寬腰細腿長,身材沒了之前的壯碩感,但脫了衣服裏面依舊都是肌肉。這幾年人也成熟了許多,明白父母的苦衷,為了不引起麻煩,每次出攤都穿着裙裝,頭上系好圍巾,遮住半張臉。平日裏很少說話,幾乎不會被人認出是男人。
坐在旁邊的徐淵雖然個頭依舊不算高,但也長成了青松般的模樣,疏眉秀目唇紅齒白,頗有些俊俏小郎君的味道。
“縣試準備的怎麽樣了?”劉靈芝就着油紙擦了擦手問。
“名額已經報上了,三爺爺給我寫了保書,明日還需要去鎮上的私塾裏找另一個先生寫保書,之後等衙門核實,年後就可以啓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