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民政局
然而, 溫寧去意已決。
她眼睫輕煽了下,回過頭。
“那是我的事。”她平靜又冷淡地看着他,松開他的手, “離婚以後我們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我的事與你無關。”
說完, 溫寧拎着車鑰匙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次日是周六。
溫寧早上起來,收到父親發來的消息:
【小燃回來了。】
【你也過來一起吃飯嗎?】
現在不比之前,沒有保姆給她做飯了, 溫寧回了個好字,從樓上下來。
吃了點助理帶過來的早餐,溫寧就驅車去父親那了。
父親又在打理他那片菜地, 弟弟溫燃在旁邊幫忙。
小綠毛戴着腳環站在架子上,見到她來撲閃了兩下翅膀,“姐姐~”
溫寧轉頭看它一眼,笑着叫它小綠毛, 父親和弟弟聞聲看了過來。
“來了?”
“嗯。”
溫寧含笑走進地裏, 邊朝着他們兩個走去, 目光邊從整片菜地掃過, 見左邊稍遠處有一片清好雜草的空地,不由好奇問:“那片呢, 爸準備種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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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吉安擡起頭, 順着她的手指望過去, 正了正腦袋上的遮陽帽,“不種了。”
“為什麽不種了?”溫寧奇怪地問。
“等你跟他離了婚, 這房子肯定是要收回去的。”溫吉安搖了搖頭,“現在種,都來不及等他們長大。”
她要離婚的事, 溫燃昨晚已經聽父親見過,他這會兒停下手裏松土的鋤頭,擡頭望向自己的姐姐,有些擔心道:“姐,你真的要跟姐夫離婚了嗎?”
“放心。”溫寧收回視線,瞧他一眼,“那是我跟他的事,不會影響到你。”
“我倒不是怕影響到我。”溫燃擡手抹了下額頭的汗,“我一個耶魯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還怕找不到工作嗎?只是……”
他看着自己溫溫柔柔的姐姐,她這兩年做着衣食無憂的賀太太,守着她那畫室也沒有任何經濟來源,這以後的日子……
“不怕姐,大不了我養你。”溫燃說着,擡起鋤頭奮力松了兩下土。
溫寧看他一副男子漢模樣,是真的長大了,不由得笑了起來,“我好歹也是中央美院的吧?”
中央美院在國內來說,算是最好的藝術院校,她也是有兩把刷子的,不至于把自己餓死。
“行行行,未來大畫家。”溫燃笑着,從善如流地如是說。
溫吉安在一旁看笑了,欣慰地嘆道:“你們兩個啊。”
言語間多少有些自豪,畢竟姐弟兩個從小聽話,讀書也争氣,就是……
哎,他的目光又落在自己女兒身上,輕不可察地嘆口氣。
從小到大,溫寧做過最叛逆的事,就是把自己交給賀之洲,現在,又要離婚了,這無疑成了他這個當父親的最大的心病。
在此之前,溫寧一心只想着離婚,沒有想過財産分割的問題,她确實無意跟賀之洲争搶財産,所以才讓他安排自己的律師起草離婚協議,等于條款都由他來定,能離就行,但是現在……
溫寧看着父親日益斑白的兩鬓,想起當初,就是因為沒有聽父親的告誡,現在走到這一步,讓他擔心就夠她歉疚的了,如果還不能讓他安享晚年,心裏着實過意不去。
她望一眼那塊新開墾的空地,“您想種什麽就種吧。”
“我這邊。”她笑了笑,“會争取讓您在這裏一直住下去的。”
這套中式院落是賀之洲當初娶她時,承諾送給他們家的彩禮,但手續都是律師去辦的,具體情況她并不清楚,而且也不知道她和賀之洲這種情況下離婚,需不需要将房子歸還,但畢竟離婚協議還沒有簽,一切都還有商量的餘地,她會試着跟賀之洲争取。
溫吉安聽她這麽說,嘆口氣,“別鬧太難看了,他要,就還回去就是了。”
溫寧默了默,“我知道,我會注意分寸的。”
**
當晚,溫寧留在父親這邊過夜。
臨睡前,她猶豫再三,還是給賀之洲發了條消息,問他離婚協議準備什麽時候起草。
賀之洲:【你就那麽着急?】
賀之洲:【一天都等不了?】
他言語間透着不悅,溫寧怕惹惱他,趕緊解釋了一句:【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只是希望拟定之後,可以讓我先看看。】
賀之洲薄唇緊抿,微蹙着眉,回了句:【我知道了。】
他随手扔下手機,帶着情緒,手上難免沒輕沒重,手機碰撞到桌面,發出一聲響亮的聲音來。
卡座裏的幾個朋友不由得擡眸看他,“幹嘛呢?火氣這麽大?”
賀之洲緘默不語,修長手指捏着酒杯,仰頭猛喝了一口。
随手撂下酒杯,他起身離開,撈回自己的手機,順便叫上斜對面的周正,“你過來一下。”
所有人又看向周正,周正也一臉懵逼,聳了聳肩,跟着放下酒杯起身。
兩人前後腳走出酒吧,振聾發聩的DJ電音逐漸落在身後。
行至車庫,周正快走幾步,追上前面的賀之洲。
“什麽事?”
周正是他發小,家裏開了當地最大的一間律所,賀家家族和賀氏集團法律事務先前都有他父親所攜團隊負責,這兩年逐步轉交到了他手裏。
賀之洲腳步未停,朝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幫我拟一份離婚協議。”
“誰?誰的?”周正睜大了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賀之洲走到自己的車子旁,停了停腳步,轉頭卯他一眼,“我的。”
說完,他拉開後座車門彎腰坐了進去。
周正楞了下,趕緊繞過車子從另一邊坐了上來,“不是,你跟溫寧不是好好的嗎?怎麽突然說要離婚啊?”
這兩人相敬如賓這兩年,都快成豪門裏的模範夫妻了,先前那麽多唱衰的聲音,也因為他們婚後穩定的生活而漸漸少了許多。
這怎麽突然……就要離婚了?
“她那麽想離,成全她就是。”賀之洲燥熱地扯松了領帶。
“她想離?”
“卧槽。”周正更加震驚了,任憑誰都不會想到,離婚會是溫寧提出來的。
畢竟,溫寧嫁進賀家,毫不誇張地講,那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一般人誰舍得主動放棄豪門富太的身份?
他才稍稍從震驚中緩過來,想問問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溫寧性子這樣溫柔安靜的人都忍不了了,竟然要跟他離婚?可賀之洲已經不耐煩,“行了,趕緊下去吧。”
他抵着車窗,支着額頭,揉了揉疼痛的太陽穴。
今晚也不知道是酒喝太猛了,還是被溫寧催拟離婚協議煩的,腦袋疼得厲害。
周正見他不爽,再好奇也不敢多耽誤他了。
“行行行。”他趕緊推門下車。
半小時後,賀之洲回到家。
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将臉埋進枕頭裏,上面全是溫寧留下的氣息,淡淡的藍風鈴香,只是那香味越來越淡了。
周日晚上,周正将拟好的離婚協議發給賀之洲。
由于兩人籌備結婚時,簽過婚前協議并做好了財産公證,又沒有孩子,所以他和溫寧在分割上并沒有太大困難,周正将婚後財産一分為二,沒有任何問題。
賀之洲快速審閱了一遍,準備将協議轉發給溫寧。
就在這時,他又收到周正打來的電話,“溫叔現在住的那套中式院落,還有江灣壹號那套公寓,你打算怎麽處理?”
這兩處房産是結婚那會兒,賀之洲給的彩禮,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婚後財産,所以他沒有羅列在財産分割裏面。
他不說,賀之洲都沒有注意。
“算了,留給她吧。”賀之洲說。
周正聽了,啧一聲,“賀總就是大方哦?”
賀之洲:“呵。”
“為什麽我覺得你,舍不得離啊?”周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試探。
舍不得?
賀之洲斂了下眉。
是,他壓根就不想離。
可他不想有什麽用?溫寧那邊天天盼着離,天天催他拟離婚協議。
賀之洲支着額頭揉了揉,沉悶地轉了話題,“我先轉給她看看。”
說完,他挂了電話,将協議轉發給溫寧。
此時的溫寧剛從浴室洗完澡出來,擦着頭發随手拿過手機,見賀之洲發來消息,她坐在床邊認認真真把協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但是,并沒有看到跟父親那套房子有關的條款,于是,她又給賀之洲回了一句:【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想跟你談談。】
賀之洲從書房出來,走在回隔壁卧室的走廊上,垂眸掃了眼手機屏幕。
看來是對條款不滿意,他回道:“明天下午。”
溫寧:“好。”
次日,兩人按照約定在賀氏集團碰面。
溫寧跟着秘書走進賀之洲那間獨立辦公室,看見周正也來了。
周正坐在賀之洲對面的椅子上,聞聲轉頭看她,跟她打了聲招呼。
溫寧回應了聲,在旁邊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來,開門見山地說,“婚後財産我不要,我只要我爸現在住的那套中式院落。”
雖然結婚只有兩年,但是以賀之洲的掙錢速度,一半的婚後財産足夠購買父親現在的住所,她現在,等于是在跟賀之洲作交換。
周正扭頭看看賀之洲,又扭頭看她,笑說,“阿洲意思是,那算是你的婚前財産,所以沒有讓我放進財産分割裏面。”
聞言,溫寧不由楞了下。
她來之前,到另外一家律所咨詢過,把自己知道的跟那套房子有關的情況都跟律師說明了,律師表示如果賀之洲想要收回先前的房産,她的勝算其實并不大,所以她剛剛才會跟他提出交換的意思。
但沒想到,賀之洲壓根沒想跟她收回那房子。
說起來,婚後所有的財産都是賀之洲自己賺回來的,溫寧自認沒有貢獻分毫,而她的訴求,也只是父親住的那套房子而已,所以,她最後想了想,還是堅持說:“我只要爸爸住的那套房子,其他不要。”
她其實多多少少也是想要向所有人證明,她當初跟賀之洲結婚,真的不是奔着財産去的。
人有時候,就是為了争一口氣。
而這種視金錢如糞土的行為,真的沒有辦法讓人不驚訝。
尤其周正,當律師久了,見了太多為了利益撕破臉皮的人,但是到了賀之洲和溫寧這,一個大方相送,一個拱手相讓,是他見過最和氣的夫妻了。
但就是這麽和氣的兩個人,偏偏走到離婚這一步了,真是令人費解。
“要不……”周正左看看,右看看,審度着兩人的表情,遲疑着開口,“你們還是別離了?”
反正賀之洲也不想離,他也就順水推舟地幫忙說上這麽一句。
坐在辦公桌後的賀之洲聽到這裏,翻閱文件的動作停了下來,擡眸看向沙發上的溫寧。
溫寧卻沒接他這話茬,直接對上賀之洲的視線,轉了話題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說。”
賀之洲微微眯了眯眼,“什麽問題?”
“我希望,我們離婚的事,不要影響到溫燃。”溫寧說。
聞言,賀之洲輕笑了聲,身子往後沉重地靠向椅背,“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的人?”
“不是,我只是……”溫寧到底是怕觸怒他,矢口否認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畢竟有求于他,她低了低頭,适當放低姿态:“也算是請求。”
**
當天,兩人就離婚協議達成一致,周正讓助理打印出來,當場就安排兩人簽好了。
協議一式兩份,夫妻二人各執一份。
溫寧将自己那份收進包裏,起身告辭離開。
周正為他們辦完事,也準備回律所了,把自己東西收一收,跟在溫寧身後從辦公室出來。
這時,周偉拿着文件從電梯裏出來,跟二人不期而遇。
溫寧拎着包,邊往前走,邊轉頭問後面跟上來的周正後續事項,“民政局那邊……”
民政局?周偉聽到這個,眼睛不由得大睜了下。
三人擦肩而過,周偉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在辦公室門前停了停,轉頭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下走遠的二人,擡手敲了敲門,推門進去。
辦公室裏。
賀之洲仰靠在自己的辦公椅上,閉着眼,眉宇間放松不開,像是疲憊至極。
最近幾天見他好像都是這樣的狀态,周偉湊過去,小聲叫了他一句。
賀之洲微微睜開眼,眼珠艱難地轉了下,無神地望着他。
“要不,我一會兒再來?”周偉小心翼翼地問。
賀之洲薄唇緊抿,從椅子上坐直了些,手指在桌面上輕點了下。
周偉趕緊将手裏的文件攤開,放在他面前,跟他解釋了一句裏面的內容。
賀之洲邊聽邊翻着,周偉解釋完,眼角餘光瞥見旁邊桌角位置放着一份協議。
他定睛一看,碩大的“離婚”二字,讓他整個人激動起來。
“窩草!你跟溫寧離婚了?”他有點不敢相信,伸手拿過來準備翻開确認一下。
忽然,賀之洲猛地将他手裏的協議奪過去,拉開旁邊的一個抽屜,把協議扔進去後用力推上。
砰的一聲響,吓了周偉一大跳。
賀之洲将桌上剛簽好的文件合上,燥郁地扔給他,“滾!”
要說賀之洲這人,向來以矜貴優雅的形象示人,修養極好,在豪門貴公子裏都是絕佳的代表,像這種讓人滾的話,周偉認識他那麽久,還是第一次碰到。
看來心情是極度不佳,周偉不敢多言,抱着自己的文件趕緊往外逃竄。
跑出辦公室,身後的門關上,他又大大松了一口氣,從口袋掏出手機來,給楊影發消息通風報信。
【阿洲要跟溫寧離婚了。】
楊影半信半疑:【真的?】
【騙你是狗!】
周偉邊往電梯方向走,邊抱她大腿:【還是你有手段啊。】
【以後成功當上了賀太太,可別忘了我。】
……
從賀氏離開後不久,溫寧就到民政局官網預約了離婚手續的辦理。
她把具體的日期發送給賀之洲,賀之洲剛開完一個短會從會議室出來,看到的時候,不由冷笑了聲。
先是天天催拟離婚協議,現在恨不得馬上把離婚證也領到手。
她還真是夠着急的。
他放下手機,擡眸走進總裁辦,秘書起身迎過來,将一個精美的盒子遞過來,“賀總,珠寶公司那邊将您定制的玉簪送過來了。”
賀之洲伸手接過,打開盒子确認了一眼。
這是他前段時間特意找珠寶公司訂做的發簪,按他的要求,用玉石打造,頂端是一朵小小的茉莉。
去年結婚周年紀念日,他送溫寧的發簪上是一朵蘭花,那會兒覺得蘭花氣質跟她相配。
後來見她似乎特別鐘情茉莉,于是今年訂做了這只茉莉的。
而好巧不巧,賀之洲重新确認了一眼溫寧适才發給他的消息。
她跟民政局預約離婚的日子,剛好是兩人結婚周年紀念日的當天。
**
4月28日,到民政局正式辦理離婚手續的日子。
按要求走完所有流程,工作人員最後蓋上鋼印,将兩本離婚證推過來。
溫寧和賀之洲愣愣地坐在辦事窗口,盯着那本子一動不動。
“好了。”工作人員擡起頭,催促提醒他們。
溫寧眼睫煽動了下,率先伸手拿走一本,“謝謝。”
她道過謝,阖上本子起身離開。
賀之洲轉頭看她一眼,咬了咬牙,沉默地拿走另一本。
民政局人來人往,結婚的離婚的都有,溫寧混在來往人群中走出辦事大廳。
路上車來人往,鳴笛聲四起,行人的腳步依舊匆忙,這個世界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只有她,手裏多了本離婚證,兩年的豪門灰姑娘的夢,徹底破碎了。
迎面一陣勁風吹來,吹動了她身上的衣裙,溫寧不由得停下腳步,擡頭望了望天空。
黑雲壓城,像是吸飽墨汁的棉絮,随時都要墜落下來。
看樣子,一場暴風雨免不了。
南城一旦進入夏季就是如此,時不時來場狂風驟雨。
她恍惚想起兩年前,和賀之洲過來登記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回去之後蘇明瀾還借此數落了她一通,怪她不知道找人算過日子,這樣的日子一看就不吉利。
事實證明,好像還真是不吉利呢。
不過兩年,就離了。
溫寧艱澀地笑了下,這段哪哪都不被人看好的婚姻,總是被外界所诟病,而現在,也真的終于走到了盡頭。
也許這就是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吧,像一把散沙,風一來,随便吹一吹,就散了。
而暗戀,終究是一個人的獨角戲,一個人默默的開始,一個人默默的結束。
賀之洲緊跟着從後面出來,沉默地走到她身側。
溫寧收回視線,壓了壓被風吹動的裙擺,垂眸看眼腳下,步下門前臺階。
“溫寧!”
賀之洲忽然在身後叫住她。
溫寧的腳步下意識停下,安靜地回過頭。
賀之洲緊攥着手裏的離婚證,心有不甘地望着她,問:“最後再一起吃頓飯?”
今天本該是二人結婚兩周年紀念日,他早讓秘書訂好了餐廳,可是現在,卻也只能變成散夥飯。
天空落下幾滴雨,落在溫寧的眼睛上,她眼睫輕煽了下,“不必了。”
她沒什麽興趣,獨自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