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共進晚餐 蘭因忽然有些羨慕日後能嫁給……
“祖母。”
“齊祖母。”
先後響起的兩道稱呼讓齊老夫人晃過神來, 這一回神,她心裏不由暗啐自己一聲,她真是想要孫媳婦想糊塗了,竟把因因和豫白牽扯到了一起, 不過……回想先前兩人進來時的模樣, 齊老夫人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些意動。
她朝燈火下的兩人看去。
他們剛進來, 晏歡正領着丫鬟拿着絞濕的熱帕子請他們擦手。
上回離得遠沒覺得, 如今眼瞧他們并肩站在一起,齊老夫人不禁為自己先前的失神找起借口, 這實在不能怪她,要怪便只能怪這兩個孩子長得太養眼了。
她家豫兒的相貌自是不必說。
齊家是一脈相承的好相貌,她當年肯嫁到齊家看中的可不是齊連的才學, 而她這孫兒的相貌比起他祖父只高不低,要不然就他這狗脾氣,哪還有冰人争着給他相看?
估計早幾年,她家門檻就沒人肯踩了。
不過讓她這般失神的也不全是因為兩人的好相貌,而是兩人站在一起時般配的氣氛。般配可不僅僅是兩人長得好看就可以的,能讓人看過去就覺得般配,看得不僅是相貌, 還有兩個人身上透出來的氣度和氣場。
于是——
齊老夫人便發覺自家孫兒今日身上的氣場竟十分柔和,完全不似從前家裏來女客時的冷硬。她心中剛有疑問,那頭齊豫白便擦完手過來了, 許是瞧見了她面上的怔忡, 他低聲問她, “祖母怎麽了?”
蘭因也正好擦完,聽到這話,也跟着走了過來, 就站在齊豫白的身邊問齊老夫人,“您怎麽了?”
被兩個小輩這般擔憂看着,齊老夫人哪裏好說自己先前想的那些事?如果豫兒沒心上人,那她一定極力給兩人牽橋搭線,可豫兒有心上人,她的那些心思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因因亦或是對豫兒那位她還素未謀面的心上人都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她把思緒都壓在心底,未與兩人說起此事,也沒再去想她家孫兒今日身上透出來的溫和,只笑着招呼兩人,“等你們許久了,來。”她朝兩人伸手,“陪祖母用晚膳去。”
齊豫白如往常一般走過去扶住她的左臂。
蘭因瞧見他已經過去便想退縮,可齊老夫人盼着與她親近,仍伸着手,含笑看着她,喊她的名字,“因因。”
蘭因看着她那雙柔和的眼睛,原本踯躅猶豫的步子在稍一停頓後還是朝人邁了過去,她站在齊老夫人的身邊,與齊豫白一樣,一人扶住她一只胳膊。
“走走走,我今日讓廚房做了不少好吃的。”左右都有人,齊老夫人的臉上挂着比平日還要燦爛的笑容。
她平日雖然也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沒什麽煩心事,但自己孫子是個悶葫蘆,聽話是聽話,卻沒什麽聊頭,衛媽媽和晏歡倒是能陪着說些,但到底身份不同,許多話與她們說起來也沒甚意思。
如今卻不一樣了。
有蘭因在身旁陪着,齊老夫人今日不僅胃口大開,話簍子更是沒合上過。
齊家沒有食不言的規矩,蘭因起初還有些不習慣,但陪着說了一會,那股子不自在倒也漸漸沒了,尤其聽齊老夫人說起舊時在金陵的事,她也跟着彎了眉眼。
“我年輕的時候和你外祖母常愛去那紫霞湖泛舟采荷,紫霞湖邊上有一家甜品做得十分不錯,再往前走,還能去雞鳴寺裏,那裏不僅環境清幽,齋菜也是一絕。”齊老夫人與蘭因說完,低頭看到齊豫白放在自己碗裏的那幾只已剝幹淨的油焖蝦,她面上挂着笑,嘴裏卻嗔怪道:“別總是給我剝,給你妹妹也剝一點。”
她把蘭因當自己的孫女,自然也就沒那麽多忌諱,可蘭因一聽這話,先是一愣,待明白過來,忙要拒絕,可目光與對面齊豫白那雙漆黑的目光對上,也不知怎得,那一句拒絕的話一時竟卡在了喉嚨裏,未來得及脫出口。
于是——
她便眼睜睜看着齊豫白重新剝了一只蝦放到了她面前的空碗上。
拒絕的話先前未說出,此時更是不好多說了,蘭因只能與人道謝,“……多謝兄長。”
燈火下,她對面那一身灰色道服的清貴男人即使滿手油腥也不減半點風骨,他就那樣端坐在椅子上,半低着頭垂着眼握着帕子擦手,聞言也只是掀起單薄的眼簾看她一眼,淡淡一句。
“無事。”
身旁齊老夫人完全沒把這事當一回事,她跟其他重男輕女的老人不同,她從不覺得身為男子就該享福,而女人就得幹活,相反,她覺得男子更要多做些活才好,人活在這個世上有學問有功名固然重要,但也得有生存于世的本事,要不然大廈将傾,難不成要把所有生存下去的希望都寄托到女人身上不成?
那活着也實在太沒用了。
她一邊心安理得吃着齊豫白剝的蝦,一邊還跟蘭因笑道:“你別與他客氣,你這兄長剝蝦是打小練出來的功夫了,等什麽時候他休沐,我們再讓他下廚。”
蘭因一愣,一時竟不由自主看着齊豫白問道:“兄長還會下廚?”
齊豫白尚未回答。
齊老夫人便說,“他小時候便會。”
只是提到小時候,難免又想起往昔之事,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還有回到金陵時在娘家受到的窘迫,齊老夫人臉上原本的笑意忽然有些淡了下去,眉間也盈起了縷縷悵然和哀思。
原本正高興吃着東西的老人忽然有些食不下咽。
蘭因看她這副模樣,也就猜到齊豫白當初下廚是因為什麽緣故了,若有法子,他好好一個公子哥,又怎麽可能會進廚房那樣的地方?不過都是被生活所迫罷了。
齊豫白餘光瞧見祖母面上的哀愁,知她是想起祖父和父親了,正想如往常一般寬慰,只是還未出口,便見對面的青衣女子夾了一大塊魚肉放到了祖母的碗中,跟着響起她含笑的軟語聲,“我早前在金陵住着的時候,也常陪着外祖母去雞鳴寺,那邊有一道草堂八素最是一絕,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那邊的環境,無論有多大的煩心事只消去那待上幾日便仿佛世間萬物猶如過眼雲煙,實在不必把那些煩惱記于心上,往前看就好。”
她語氣溫柔。
齊豫白見祖母臉上那點哀思已然不見,便知這回已經不需要他再說什麽了。
他沒說話,只是趁着蘭因側着臉龐與祖母說話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凝望她,暖色燭火下,女人面龐清豔溫柔,一雙眼睛在燭火的照映下更是顧盼生輝,齊豫白便這樣看着她,手上佛珠在他指尖輕輕滑過。
蘭因的聲音很好聽。
或許是因為在金陵待了許多年的緣故,她的聲音也帶有那邊獨有的吳侬軟語的調子,只是平日她身為當家主母需要端莊需要大氣,這一把軟糯的調子自是不好吐出。
何況她性子終歸是冷清的,平日也沒有可以撒嬌的人,也就對着齊老夫人這樣容易讓她親近的老人,她才會生出這份鮮少露于人前的孩子氣。
齊豫白聽着她不同往常的聲音,看着她的目光愈發深邃。
蘭因的眼睛很好看。
猶如杏子一般的眼睛,圓圓的形狀,其實看着有些爛漫天真,只是她平日需端着身份和規矩,便很少會給人一種嬌憨之感。
蘭因的鼻子很挺拔。
恰好的弧度,高挺的鼻梁,在她那一身溫婉幹淨的氣質之餘還給人一種小小的矜傲感,只不過這一份矜傲,很少能從她的身上看到,她大多時候都是溫和恬靜,恍如一杯溫水,不會太過冰冷也不會太過炙熱,永遠處于一個恰好的度。
可齊豫白想起曾聽祖母說過的蘭因的小時候。
長興侯的嫡長女,自出生起就備受疼愛,比起略有些柔弱的妹妹,小時候的蘭因好似擁有永遠不會磨滅的熱情,她天真爛漫也熱情璀璨,只是她所有的爛漫和熱情都消失在她六歲那年。
六歲之後的蘭因小心翼翼,很多時候都處于一種驚慌之中,她不敢做錯一件事也不敢說錯一句話,她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會讓她的外祖母為難,更怕自己會再次被人丢掉,所以她學會了察言觀色,也學會了該在什麽場合說什麽話。
齊豫白并不可惜自己沒能瞧見她幼時熱情燦爛的那一面,他只是有些心疼,心疼她被最親近的人這樣傷害,心疼她原本不必承受這一切。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慧根。”齊老夫人與蘭因一席談話後,如此感慨道。
蘭因卻笑,“不算什麽慧根,只是幼時常陪外祖母禮佛,閑來無事又愛抄寫佛經,比旁人多看了幾本佛經罷了,說起來——”想到齊豫白手上那串佛珠,蘭因有些好奇,“兄長也信佛嗎?”
齊豫白聽到這句,轉動佛珠的手一頓。
他看着蘭因的眼睛,還未說話,身旁齊老夫人便已笑着開了口,“誰知道他信不信,反正我是沒在他的房中看到一點跟佛有關的東西,除了他手上這串佛珠。”她說着睇了齊豫白一眼,“也不知道他三年前發什麽瘋,忽然離開金陵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等回來的時候,手裏就多了這串佛珠。”
“我那會生怕他要出家當和尚去。”齊老夫人說到這還有些心有餘悸。
蘭因也十分驚訝,她先前一直看着齊老夫人與她說話,此時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齊豫白,這一看,卻瞧見齊豫白那雙漆黑沉寂的鳳眸也正在看她,蘭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瞧錯了,她只是在這一瞬感受到了那雙深邃的鳳眸裏好像壓抑着什麽濃烈的感情,只是等她想再細瞧一番的時候,那一抹感覺便又消失了,眼前人還是那個嚴肅穆然不茍言笑的高嶺之花,即使與她對視,她也窺探不出一絲一毫。
蘭因便也只當自己是瞧錯了。
這一頓飯,賓主盡歡,蘭因直陪着齊老夫人聊到快亥時才離開,走的時候,衛媽媽和晏歡正好有事,齊老夫人便讓齊豫白送她,蘭因正要拒絕,可那邊齊豫白卻已經站了起來。
他不言不語,目光卻看着她。
蘭因那一句拒絕的話便不好再出口,只能同齊老夫人道了告辭後跟着齊豫白往外走去,還是來時那一番距離,齊豫白走在離她三步開外的安全距離。
抄手游廊很長。
齊家雖不大,卻也不小,從齊老夫人的松芝苑到門口,估算一番也有一刻鐘的距離。
可這一刻鐘的時間,她和齊豫白卻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兩人一個走在前面,一個走在後面……時雨似乎是有些怕齊豫白,平日咋咋呼呼停不下話的人,這會卻一個字都沒說,乖順地跟在蘭因身邊。
廊下幾步一盞燈籠,把這漆黑的夜也照出幾分通明色。
蘭因閑來無事,目光便落在了齊豫白的手上,與她早些在聽雨閣設想的一樣,這的确是一雙修長分明蒼勁有力的手,她想,日後能被這雙手握住的那個女子一定會過得很安心。
不由又想起夜裏吃飯時,齊豫白為她剝的那只蝦。
她和蕭業幾載夫妻,蕭業別說為她剝蝦了,就連夾菜都從來沒給她夾過一次。
由衷地——
蘭因忽然有些羨慕起日後能夠嫁給齊豫白的那位女子,她一定會過得很幸福,有這樣好的祖母,還有這樣讓人安心的丈夫,蘭因走在夜色中,她的眼中有着豔羨,但也只是一點點羨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