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左伊第二天就回了北京,下飛機一開手機就有十幾個來電提醒炸了開來。左伊剛想點開,一個電話就進來了。

“你在哪裏?”

“……”

手機那頭傳來冷漠中壓抑着怒氣的聲音,“你以為換了號碼我就找不到你了?”

左伊直接挂了電話,把號碼拉黑。

于是接下來左伊遭到電話轟炸,明明拉黑了好幾個號碼,但總有新電話進來,怕接到面試電話或Offer又不敢關機,只得認輸。

"終于肯接了?”

左伊:“……怎麽搞到我的手機號的?”

“你的朋友并不算很多,我恰好認識幾個。不過确實浪費我不少時間……為了這些毫無意義的事。”

左伊無奈道:“那還真是勞您費心了,不過我的意思之前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拖泥帶水從來都不是你的風格。”

對面的聲音已經有些不耐煩,“左伊,我的耐性向來很有限,你最好快點回來,惹火我的後果很嚴重!”

“有多嚴重?難道你還能只手遮天了不成?”

電話的那頭傳來幾聲不帶感□彩的冷笑,“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但是如果你繼續和我犟的話,至少這京城裏的大公司,沒有人會給你發Offer。”

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左伊總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

“展揚……這樣有意思嘛。”

對方似乎已經表達完自己的意思,便不再理會直接挂斷電話,手機裏傳來嘟嘟的短音。

“呼——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打車回了學校,左伊拖着拉杆箱經過校門口,竟然遇到了徐達,後者正坐在摩托車上等人。左伊心中感嘆,今天真是個奇妙的日子。

“好久不見。”還是徐達先開了口。

“嗯。”

“最近怎麽樣?剛面試回來?”

“……嗯”

這樣的一問一答讓左伊覺得有些心酸。

他們分手後,總是很有默契地回避着見面,選擇不同的選修課,去不同的食堂吃飯——偌大的校園,要藏匿一兩個人總是非常容易。于是今天的偶遇,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那時的他們是全校有名的金童玉女,同樣來自江南,共同的話題,共同的朋友圈子,連他們自己都覺得他們天生就該是在一起的……

左伊看着徐達那輛破摩托的後座,那曾經是她的專屬坐騎——徐達會每天騎着它等在女生宿舍樓下,給左伊帶來早點和早安吻,然後載她去教學樓,風雨無阻,羨煞旁人。

如今兩年時間過去,徐達還是有些受不了左伊那帶着小委屈的眼神,稍稍把視線錯開。

“聽說你打算繼續讀研?”左伊問道。雖然有意回避,但關于徐達的一切,總有人會向她彙報。

“嗯,還是學校裏比較适合我。對了左伊,這輛摩托我打算賣掉,換自行車,小倩嫌它太鬧了。”徐達試探性地說道。

是了,聽說他已經交了新女友,好像叫汪倩。他是在已這種方式跟自己劃清界限?

“這種事情你自己決定好了。”左伊聳聳肩,心中卻百味具雜。

徐達有些歉然:“畢竟當初是我們兩個一起湊錢買的,還是要問過你才行。對了,到時候把錢分你一半。”

左伊無奈:“徐達你一定要跟我那麽生分麽。當初确實有很多誤會,但我們終究還是朋友不是嗎,是朋友就不要算得那麽清楚,怪沒意思的。”

“呃,當然還是朋友。”徐達不好意思地撓着頭,憨憨地笑,眼睛亮晶晶的,“我怕你看到我尴尬,所以……”

每次一覺得不好意思就要撓頭,左伊實在太熟悉這種神态了,當即笑罵道:“到底是誰尴尬呀,當初是你提的分手,但最後被萬夫所指的可是我好不好。”

徐達被說得更加不好意思,急急地解釋:“大家也是關心則亂,沒惡意的……其實不管誰和誰在一起,能幸福就好。”徐達看看左伊的臉色,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那個人,那個展揚,他對你好嗎?”

左伊猶豫着應該怎麽回答,直到一個穿着職業裝的女生風風火火地趕過來,後者看到左伊先是怔了一下,然後馬上換上防範的眼神瞪了一眼,攙着徐達的手臂不停抱怨剛才的面試。

被讨厭了呢,左伊無奈。

徐達一臉尴尬,讷讷地安慰道:“沒關系沒關系,校園招聘才剛開始。”然後一臉歉然地看着左伊。

“不打擾你們了,我回宿舍了哈。”左伊識趣的向他們揮手告別,拖着拉杆箱轉身走了,背後傳來一陣馬達的轟鳴聲。

大四上半學期,一周已經沒幾堂課了,回到學校後的一段時間,左伊繼續零零散散地參加校園宣講會,投着大公司的簡歷,還花了一周時間把畢業論文的初稿給拟了出來。

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是學校随機分配的,左伊分到的是李國權博士,出了名的學術狂人,而且……別看名字很男人,事實上卻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40開外的留洋博士,對國內的高等教育一直嗤之以鼻。那天左伊興致勃勃地拿着初稿去找Boss讨論,結果從選題到論證過程一路被罵得狗血淋頭,最後只能灰頭土臉地回來,一切推倒重來。

其實左伊當時很想說老師我是文科生而且是本科生建模是碩士和博士的事兒,但想到boss素來的風評,明智地沒有反駁,只乖巧的點頭檢讨。然後跑到圖書館搜刮了一大堆統計學,建模類的書往自修室的桌子上一摞。這類工具書多是外文原版,動辄就有統計年鑒這麽厚,這麽一本本堆着就跟壘城牆一樣,甚為壯觀。

啃了一下午的工具書後,左伊的精神終于要崩潰了,于是把損友程默拉出來泡吧。

程默是早左伊兩屆的學姐,也是她和徐達共同的朋友。

那段時期,所有的朋友都義無反顧地站在徐達那邊,罵左伊沒良心,不要臉,甚至女版陳世美。只有程默,什麽都沒說,只默默陪在左伊身邊,喝酒,聊天,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如今一個人早已畢業,兩個人的習慣卻都沒變,有空沒空總聚在一起。

“數據數據!建模建模!沒有模型能叫做論文?國內的學術氛圍就是這樣,一點都不嚴謹!”左伊模仿着女魔頭手舞足蹈地說道,引得程默哈哈大笑。

“所以說,一切跟學術有關的問題真的跟你很不搭啦。”程默沒心沒肺道,然後繼續跟吧臺對面的帥哥眉來眼去。

左伊:“MOMO……太打擊人了吧。”

關于工作的事兒左伊其實并不怎麽擔心,從大三開始就有不少企業想來直接預訂她,左伊一直都是不置可否的态度,更有很多老師拼命想把她往國企央企裏塞,之前央行的Offer就是左伊的會計學老師直接給他在央行做領導的門生轟了個電話,意思就是我這裏有個很優秀的學生,我肥水不流外人田給你留着了,你看怎麽着。

左伊總覺得北京人的思維很奇怪,他們覺得找工作最體面的就是當公務員,實在不行就去國企央企待着,去那些什麽外企私企就算錢賺得再多也統統不入流。而左伊生長在私營經濟發達的浙江,那種闖勁兒,那種對財富和事業的追求,已經融在骨子裏了。在她的觀念裏,付出就要有相應的回報,靠公務員那點工資,如果你不貪污不受賄,是一輩子買不起房子供不起孩子的,而且就算你再能幹做得再多也得熬年份混資歷,這實在不符合她的價值觀。

第二天,左伊又繼續做她的好好學生。

圖書館的暖氣呼啦啦地吹,左伊一邊啃書,一邊在筆記本上擺弄SPSS軟件,都快冒汗了。這時電話響了,左伊一看號碼,直覺地不想去接。電話響了兩三聲,坐在旁邊的人咳嗽了一聲,左伊擡頭,瞬間收到幾個不滿的眼刀子,只得抓着手機匆匆跑到外面接了。

“我在校門口,這裏不能停車,給你5分鐘!”對方直接挂斷電話根本不給左伊拒絕的機會。

左伊恨得牙癢癢,把手機調振動繼續進去啃書。剛坐下,手機在桌上吡——吡地開始震,旁邊自修的那個男生終于不堪忍受,夾着書換了張桌子。

左伊只得再次跑出去接電話:“我不去,你不用等了!”

對方:“……”

左伊覺得有點不對勁,看了下號碼,021打頭的。

“是左伊嗎?你好,我是Jessica。”

左伊囧了,連忙調整語氣:“啊,你好Jessica,剛才真的不好意思。”

“沒關系,我打電話時是通知你,經過本公司全體領導讨論,決定錄用你為今年的管理培訓生,請你盡快把三方就業協議寄過來,記得要蓋好你們學校就業辦的章。”

不得不說左伊當下的心情是激動的,這是她能想到的職業生涯最完美的起點,她甚至能想象到,以後自己在職場上叱咤風雲的樣子。

幾乎剛挂斷,她又接到了Sara的電話,從大洋彼岸打過來的。

與她不同,Sara收到的是拒信。

“怎麽可能?”左伊不敢相信,“如果是我來選擇的話,你會排在我前面。”

Sara的情緒很失落,“是啊,我已經那麽努力了,什麽事情都力求做得最好……不過沒辦法,我的誠信調查出了問題,不管哪家公司,在這個問題上都是零容忍。”

左伊:“!”

Sara自嘲地笑笑:“我并不能算是你的學姐,我的北大文憑是函授的……我以為拿到碩士學位就能過關了,沒想到還是被查出來了。”左伊了然了,但還是有些替Sara難過,畢竟那是少數能讓她眼前一亮的女子。

“Eva,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那麽年輕,又可以那麽順利地得到一切。而我做什麽事情都那麽艱難,一步錯,只能步步為營,我的職業生涯可能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這時候任何的勸慰都顯得虛假又蒼白,左伊只能默默聽着。

“高三那年,我母親得了重病,我一邊複習一邊照顧她,但她還是去世了,就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我缺考一門,剩下的也考得亂七八糟。我們家的經濟條件不允許我複讀再考一次,只能胡亂選了個大專。左伊,我不服,我真的不服!我的家人,我的夢想,什麽都沒了,我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左伊聽到電話那頭壓抑的啜泣聲,不由地也紅了眼眶。“Sara,聽到這些,我真的很難過……”

“我很努力地賺錢,什麽工作都做,傳銷,車模,當兼職會計一個人做□家公司的帳,終于攢夠錢參加了遠程教育班,拿了北大的函授文憑,然後留學中介幫我做了些手腳,我申到了索邦大學,那可是世界級的名校!我的人生終于開始轉運了。

但我還是不敢放松,每天都強迫自己維持戰鬥狀态,付出比別人多數倍的努力,凡事但求第一,只有這樣,才能抵消我內心的恐懼和自卑。周圍的人都對我敬而遠之,在他們看來我就是個不擇手段的怪胎,那種孤獨感,讓我覺得自己随時會倒下。

我那麽辛苦,那麽努力,幾乎孤注一擲,可是到頭來……”

左伊受到的震動不小,那完全是她想象不到的人生。一個女孩兒,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在這樣的挫折面前跌倒了再爬起來,又是怎樣忍受着那終日的孤獨和不安。

知道了這樣的故事,又有誰能去怪罪她年少時的錯誤呢。

“Sara,別太難過了,是金子總能發光的,你那麽優秀,何愁自己沒個好前途?”左伊安慰道。其實她也知道現在任何的語言都顯得那麽蒼白乏力,自己能做的也唯有傾聽了。

對方慘笑一聲:“那些大公司,即使是競争對手,高層間也經常會有交流的,就算一時瞞住,到時東窗事發就更難看了,幸好校方現在還不知道,否則學位證都拿不到,那樣的話,我這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

Sara告訴她那麽多事情,讓左伊很有負擔,畢竟兩個人只有一面之緣,面試之後也就通過幾個電話互通有無。“Sara,你其實不該告訴我那麽多的!”

“呵,我總是管不好自己的嘴巴,上次面試也是。”Sara慢慢回複平靜,“但我直覺你是可以懂我的人,對不起,我實在太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了。”

左伊:“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

“謝謝,對了,畢業後我應該會來上海,畢竟那是中國唯一一個能稱得上夢工廠的地方。”

左伊:“到時我們上海見!”

跟Sara的通話讓左伊頓悟了一些事情,她原以為自己的生存狀态已經夠糟糕了,現在才知道,在真正的災難面前,她的問題只能算是小兒科。一味地躲避只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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