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展揚靠在車門上抽着煙,他已經在校門口等了将近一個小時了,火氣噌噌地往上蹿,這時門衛又晃過來讓他挪車,他不勝其煩,索性摁了煙頭上車落鎖,拒不理睬。
他早已過了為愛走天涯的青澀時代,這些年來哪有為了一個女人滿世界堵人的,而這個左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破功,怎不讓他懊惱。
展揚想起兩年多前剛認識左伊的場景。那次他作為傑出青年校友回北大參加一個座談會,左伊那時正在學生會打雜。展揚不記得見過哪些校領導,跟哪些青年企業家握過手,對那次座談會的唯一印象,就是有個美麗動人朝氣蓬勃的女孩兒,像只蝴蝶一樣滿場飛舞,撲哧撲哧扇着翅膀,拂亂了他的心神。
打聽一個小學妹并不難,展揚開始熱衷參加各種校友活動,找千奇百怪的理由把人約出來見面,變着法兒送上各種精致的小禮物,然而這個看似單純的女孩兒卻對展揚充滿了戒備,在這樣的攻勢面前始終不為所動甚至是油鹽不進。展揚有種說不出的挫敗感,情急之下竟然直接到學校裏來堵人,就像今天這樣,死守在校門口,結果正好看到左伊跟她的小男友騎着摩托招搖過市。如今兩年過去,兩人都改變了很多,而展揚又開始做着同樣的事情,實在是越活越回去了。
玻璃窗上傳來敲擊聲,把展揚的思緒打斷。左伊裹着厚厚的羽絨服站在外面,呼哧呼哧地吐着白氣,顯然是跑過來的。
展揚身邊從來都不缺少美女,唯有這個女孩,每每都能令他感到驚豔。不管是故作成熟的精英打扮,還是晚宴上妩媚嬌俏的小女人,亦或是打開家門的瞬間穿着家居服撲上來的樣子,甚至是像現在這樣素面朝天,雙頰泛着運動後的紅潤。無一不讓人心動。
左伊看到展揚打開車門,下一秒便覺得天旋地轉,後背重重撞在引擎蓋上,熟悉的氣息頓時撲面而來,唇齒糾纏。窒息讓左伊腦袋嗡嗡地響,瞬間湧現出很多支離破碎的畫面,有熱鬧的Party的,有展揚為他指點人生的,有各種名牌包包和護膚品,然後是他摟着其他女人的腰接吻的畫面……還有他冷冷地說:“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的樣子。
畫面最後定格在北大未名論壇上一個名為“北大校花身陷“包養門”的帖子”。左伊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天哪,這可是在校門口!
好在展揚暫時放過她,把她塞進車裏。
“展揚!你瘋啦?!”
展揚:“……”
奧迪車一路飛馳,急剎,漂移,油門到底,左伊被撞得生痛,急忙系上安全帶,展揚握着方向盤直視前方,滿臉的嚴肅,完全不理會副駕駛座上的驚魂未定的人。
很快他們就駛入了市郊一家會所,展揚把鑰匙扔給waiter,扯着左伊進了包間。
這是一家和式的會員制會所,左伊跟着展揚來過幾次,很喜歡他家的烤鳗魚。
“龍蝦刺身,壽司拼盤”展揚看了左伊一眼,“烤鳗三份,扇貝,海草,清酒。上齊後別進來打擾,表演也不用安排了。”展揚連菜單都沒看,就把一臉恭敬地日本女孩打發走了,後者離開時還知趣地拉上了移門。
展揚:“……”
左伊:“……”
還是展揚首先打破沉默,用一貫的居高臨下語氣:“……說說,你到底鬧得是哪出?”
“我沒有在鬧,你知道的。”左伊有種深深地無奈感,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會意識到自己存在什麽問題,全部歸咎于別人的無理取鬧。
“展揚……這兩年來你交會了很多東西,怎樣為人處世,怎樣為自己規劃人生,怎樣才是有品質的生活,我真的非常感謝你。”
展揚:“所以呢?”
“可是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麽,或者說對你而言我是什麽“身份”?我并不是在這方面很放得開的人,你的生活作風我無法認同!”
展揚調整了一個讓自己能坐得更舒服的姿勢:“Eva,你的醋勁太大了,而且很多時候就是在庸人自擾。
以我的條件,拒絕得了一個拒絕不了源源不斷黏上來的一百個。而你對我而言,多少是特別的,就算我在外面逢場作戲也好,最終不都還是回到你身邊了嗎。作為一個聰明的女人,你要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樣才會讓我們的關系更為長久,鬧情緒擺臭臉,只會把我推向其他女人。男人,最終總會選擇讓他更舒心的女人。”
左伊覺得自己的血壓一下次升高了,被氣的。這個人永遠可以信誓旦旦理所當然地說出一套讓人吐血的理論,還似乎邏輯嚴謹讓人無從反駁。
“請你收起那套關于聰明女人的理論,我不願意委屈自己做那種聰明女人!”左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的。其實談話到這裏已經可以結束了,但左伊今天打定主意不再退縮,終于克制住了自己想奪門而出的沖動。
門被輕叩了兩下,兩人止住話頭,神色嚴肅地注視着日料一盤盤被端上來,直到服務生膽戰心驚地退出去。
展揚正了一下坐姿,然後夾起一塊龍蝦優雅地放進嘴裏,等食物完全下咽才開口說道:“在自然界裏,雄性通過戰鬥殺死一定範圍內的所有同性,然後占有那裏所有的雌性,由此讓更為優秀的基因流傳下去,物種才能得到進化,這就是自然選擇。”
左伊:“所以他們是牲畜,而我們是更為文明的人類。人類的社會是有規則和道德約束的。”
展揚嗤笑:“規則是由強者制造用來約束弱者的,左伊,你書讀多了反而被蒙蔽了雙眼。我向你展示的才是真實的人類世界,同樣适用自然法則,并且只有更為殘酷。不得不說,近現代文明關于婚姻和道德的約束,讓那些本該被淘汰掉的個體也有了繁衍後代的權利,所以最近幾千年來,人類自身的進化速度已經變慢甚至停滞了……”
“打住……展揚,你正在宣揚納粹思想,甚至更為惡劣。”
“這些話,當然不能公開宣揚,但是作為上位者,或是強者,全都明白這種人類社會的自然法則。強大的男人,有權利挑選更多的女性,這是男人的生物本能,那些所謂的專一好男人,并不是他們天性如此,而是作為弱者只能保全,沒有挑選的權利,等到哪天他們上位了,那麽那種占有的天性就會占據主導。而作為女人,也必定會在她能選擇的範圍內,挑選能為她提供最好的生活環境的男性,所以女人的拜金和勢利也是天性。”
左伊怒極反笑:“很好,那麽按照你的理論,作為一個優秀女性的我,有選擇更好生活環境的權利,我對你提供的環境并不滿意,所以我決定離開!”
“你又錯了。首先,我敢肯定,在你的有生之年,很難找到比我更為優秀的男性,而且女人過了25歲就開始走下坡路,你還有3年的時間去選擇,時間并不太久,而這三年為了生存,你會把精力放在事業的打拼上。其次,女性的優秀和男性不同,女性的優秀更多表現在外貌和性格方面,當一個女人總是試圖在事業和成就上跟男性一較長短時,她就失去了作為女人的魅力,真正有大智慧的女人,懂得做好這種角色的切換,在社會上精明強幹,在家裏溫良賢淑。”展揚頓了一頓:“其實你過去一直做得很好,每天把家裏打掃得幹幹淨淨,不管我多晚回家,打開門都能看到一個燦爛的笑臉……我以為你會是那種完美的女人,讓我第一次對成立一個家庭産生了沖動,我甚至想過等你一畢業我就向你求婚。但最後你還是不免落入大流,開始想要索取更多,變得咄咄逼人。”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這個人有多惡劣,被這樣一個英俊成熟又霸道的男人用這種憂傷的眼神望着,左伊幾乎都快要被感動了。
“那還真是抱歉,我讓你失望了。”左伊不由想起從前,“那時候我好奇心重,情不自禁地被你展現給我的那個精彩世界吸引,而你,不到30歲的跨國公司CEO,幾乎無所不能未蔔先知,我簡直把你當成是神,似乎一切都得來那麽容易,那麽理所當然。
是你親口告訴我,所有的一切,只要努力都是由可以獲得的。于是我滿懷憧憬地去奮鬥,競選學生會主席,跟在你身邊結交各界名流,與你一起探讨案例,去大公司實習,一只腳幾乎已經跨入了精英俱樂部的大門,我甚至認為遲早會有一天,我能追上你的步伐。
可是後來,你又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人生來是不平等的,我永遠都只能是個附屬品,我的努力我的奮鬥,都是一場游戲,我要做的只是對你服從,以你的快樂為我的快樂,沒有任何話語權。而你,則擁有為所欲為的特權。回頭看看,我擁有的一切都是你心情好的時候給的賞賜,都是虛幻的,這樣下去,只要哪天你對我厭倦了,我就會一下子打回原形不是嗎?我要的是真正能掌握在自己手心的東西,讓我即使一個人,也可以活得舒适并且精彩的保障。本質上,我和你一樣,都無法忍受自己的命運被掌控在別人手中。”
展揚:“看來是我教會你太多東西,讓你有太多想法……也不是,你足夠聰明,缺的只是閱歷,遲早也會到這一步。我不介意自己的女人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看着你每天鬥志昂揚信心滿滿地到處折騰其實是件蠻有意思的事。但當你把滿腔的戰鬥力拿來挑戰我的權威,試圖争取雙方的對等地位時,就不那麽可愛了。我展揚,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可能讓出主導權,這點你應該明白。拜老毛所賜,中國的近幾代女性全都女權思想過重,甚于西方,已經成為了社會的不安定因素。你看看那些在職場上叱咤風雲的女性,夠風光吧,又有幾個有穩定的感情,下了班只能泡吧找一夜情打發寂寞,到最後就随便找個庸庸碌碌的男人嫁了,或者到了四五十歲還孑然一身。這樣的女人,你說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
跟展揚的談話,最後總會變成一場辯論,兩種迥然不同的世界觀的碰撞。從來不會有爆粗口砸東西這類事件發生,甚至都不會打斷對方的說話,就算意見不同也會耐性等對方說完。但這種與普通情侶之間的争吵迥然不同的辯論更讓人疲憊讓人覺得寒冷。即使在争執的時候都不能敞開說話而要飛速運轉大腦,這是何其可悲。左伊現在就被這種疲憊感席卷了。
“所以展揚,我們最大的問題就在于我對純粹專一的愛情還有幻想,而你則像個獵手,把它當成一種獵取、占有和馴養,不願付出真正的感情。你花點小心思把獵物們尋養成寵物,當然還會有些自願成為寵物的跑進來求領養,而寵物的存在理由就是為了讨主人歡心,并且忠心不二。也許你會更偏愛其中一只寵物,給它吃得住得有別于其他,甚至還會帶它去玩耍,把它展現給你的朋友——那些同樣牽着寵物的人,但着能改變事件的本質嗎?”
左伊把視線轉向窗外,陽光透過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射進來,“我曾經以為我們之間是童話般的愛情,雖然我們相差8歲,雖然社會地位懸殊,雖然我并看不懂你,于是我把霸道看成了霸氣,把沉默看成沉穩,你的一言一行似乎都那麽有品位,徐達他們跟你對比顯得那麽稚嫩。我從害怕到疑惑到欣喜到沉迷,被你稍微一哄就從學校搬出來做你的小女人,完全偏離了自己的生活軌跡。可是後來我漸漸懂你了,我們腦中完全不是同一幅畫面,于是一切都幻滅了。我所以為的愛情,就和別人說的那樣,充其量不過是一場包養。”
展揚皺眉:“如果你在意的是那件事,我已經出面搞定了,不會對你造成影響。”
“你明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麽!”
左伊皺眉,用一種異常堅定的口氣說道:“我要重新開始我的生活了,而且希望那裏不再有你。你以前送給我的那些東西,我全都留在你公寓裏了,我自己的東西半個月前已經全部搬走,房門鑰匙塞在信箱裏了,随時可以有新的女主人入住。畢業以後我會離開北京,我以後就不勞你費心了。”
展揚:“……”
展揚雖然霸道但對左伊向來寵溺,也從未吝啬過,一直以來左伊也溫順得像只小貓。只是展揚覺得這只小貓最近總是頻繁地伸出爪子來撓人,于是不得不出來敲打敲打她,而産生如今這種後果是展揚完全始料未及的。
左伊起身,穿好羽絨服,然後拉開移門:“請相信我是認真的,這不是什麽欲擒故縱的把戲。”
這個地方有些偏遠,打車并不容易。左伊順着來路慢慢地走,天氣寒冷,竟然開始飄起雪花。左伊的心情卻開始明快起來,擡頭看着點點白色飄落,任由它們落在臉上。
我終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