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這次災難發生之前，我從未想過，在面對大自然的時候，人類會如此無力。那一座座巍峨的雪山，人類身處其中就只是那細細的一點微塵，不管你是富豪，是明星，還是一個普通登山客，只要大自然決定将這粒塵埃收回，人類那纖細的肉體怎能抵抗。

然而又沒有任何事物能比人類更偉大。我不知道在面對災難的時候，在座的各位是否會願意為素不相識的冒險出手相救。呵，我看到下面很多朋友面露猶豫。

但是，如果真的到了現場，我相信大家一定會的！這就是人類的偉大，身在現場，那種拯救生命的欲望來得是如此強烈，沒有人能做到坐以待斃。

我并非特別勇敢，所有參與救援的官兵和志願者也都只是默默無聞的普通人，但是在踏上救援征途的那一刻起，我相信，大家已經完成了平凡到偉大的轉變。”

這是左伊的開場白。

她站在臺上娓娓道來，一副驚心動魄的極地營救畫面徐徐展開。

“頭頂着的是十幾級的寒風，腳下踩的是過膝的積雪，明明沒有下雪，卻仍然漫天飛舞着雪沫子……目的地看着就在眼前，卻總也走不近。”

“我看到了山崖下汽車的殘骸，已經沒了形狀，周圍有散落的圍巾、帽子，還有滲到雪地裏的血跡，被雪沫子淺淺地蓋着。”

“我們的體力到了極限，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疼痛，即使戴着護目鏡，茫茫的白雪也亮得刺目，讓人陣陣發昏。”

“可是你們無法想象到，人類光靠着意志力，究竟可以堅持到什麽地步。”

“沈書傑獲救了，因為衆人不曾放棄，因為助理無微不至的體貼。而有人終究還是長眠在了世界屋脊，成為大家心中永遠的遺憾。”

左伊的講話已經持續了十分鐘，開始的時候場中有人拍照有人喧嘩，而不知不覺間，整個會場已經陷入了一種有默契的沉默，大家專心致志地聽着，只有臺上的女孩，用壓抑着哽咽的聲音緩緩地講述。

湯少成也在聽，聽得專注，專注的結果就是膽戰心驚。他原本對救援現場的艱苦并沒多少概念，但他知道，左伊的一席話并沒有誇張的成分。

他為了要控制住局面，為了自己的政績，将這樣一個年輕美好的女孩兒，推到如此危險的境地。

他不由地想起自己剛趕到醫院，看到左伊慘白着臉躺在病床上的情形。有那麽一瞬間，他荒謬地以為左伊死了，想到以後他只能對着一條圍巾來緬懷這個曾經出現過的鮮活的生命，一種夾雜着痛心和懊悔的情緒鋪天蓋地地向他湧來。

下一瞬間他反應過來，死人是要用白布蓋起來的，這裏只是普通病房，于是他立馬又高興了起來，感覺渾身的力氣和幹勁又都回來了。

這種大悲大喜讓他心生警覺，他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女孩不是嗎？但他的注意力總是不可控制地被牽引，而越是關注，越覺得看不透。

她可以是面試時狡猾世故的精幹女子，也可以善良到關心一個素未謀面的酒鬼；她的穿着打扮和言行舉止無一不透露着對金錢和權勢的迷戀，而為了救助陌生的生命她卻可以将自身安危棄之腦後。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矛盾體。

臺上的左伊正在講述救援過程中那些感人的細節，說到動情處已然泣不成聲。她停了一下，仰起頭好止住眼淚，身體由于情緒的不平靜而微微顫抖。

有些人天生就具有一種感染力，不自覺地就會帶動周圍的情緒，之前已經有好一些年輕女記者們紅了眼眶，不停地拿着餐巾紙拭淚，如今這短暫的沉寂，更是觸動了每個人心底那生來悲天憫人的角落，一時之間，哽咽之聲不絕于耳。

湯少成看着臺上仍然閃着淚光的左伊，盡量讓自己保持一種冷眼旁觀的情緒。

這個女孩現在流的眼淚，究竟是出自天生的善良，還是一時的感動？又或者是為了完成自己交給她，煽情的任務？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現在他覺得非常揪心，即使自己已經努力控制着情緒。看着這個單薄的女子孤零零站在臺上，拼命忍着眼淚。這讓他有一種沖動，想要沖上去結束這一切，從而解救這個女人。

在他産生這種想法的時候，身體已經先一步行動。

在衆人的訝異中，湯少成幾步跨到臺上，一只手環住左伊的肩膀，另一只手将麥克風轉到他自己的方向。

“都說這是一個沒有英雄的時代，我們每天讀到的新聞都在訴說着世态炎涼、人心不古。但是我今天看見了，我們的周圍從來不缺乏英雄，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英雄主義情節。

這裏，讓我們一起向這些平凡的英雄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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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伊臨危受命上去演講，還被要求要盡量煽情，她不是演員，不會演戲，只能全情投入地講述。正說到動情之處，湯少成突然就這麽直直地向她走來，兩人的視線在那一剎那相會，對方眼神裏含有的情緒太過複雜，讓左伊莫名不安。

湯少成的手就搭在左伊的肩膀上，身高的差距讓左伊看起來就像被側擁在懷裏。

下面就是數十個記者加上同等數量的相機攝影機，她實在搞不懂這位總監到底是怎麽想的，臨時起意改變議程也就罷了，為什麽非要做出那麽親密的舉動，難道就不怕被別人說三道四？

左伊困惑地擡頭，正好可以看到一張英俊堅毅的側臉，她還從來沒有離湯少成那麽近過，卻是在這種場合下。她一時間覺得有些尴尬，下意識就往Lucy的方向看過去。

對方的眼神裏同樣寫滿了疑問和責怪，正直愣愣地盯着他們不按理出牌的運營總監，最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開始雷厲風行地指揮。

于是，湯少成極富煽動性的講話餘音剛落，兩面紅底鑲金的大錦旗被工作人員擡到臺上。一面上書“雪域的守衛者，人民的子弟兵”，另一面則是“俠肝義膽，古道熱腸”。

“這是著名書法大師毛胤鑫的題字，毛老先生今年已經九十歲高齡，十餘年前就已經封筆，但得知此事後感動異常，當下提筆揮斥方遒，風采不減當年。

經過我們的連夜趕制，這兩面沉甸甸的錦旗終于在五分鐘前送達會場。”Lucy适時地走上來，“下面，有請我們L公司大中華區運營總監湯少成，向救援隊代表頒發錦旗和獎金。”

湯少成在左伊肩膀上用力按了按，随即松開。他走到講臺正中，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錦旗，站着讓記者們拍照，待六位代表上場後，與他們一一握過手，然後授予錦旗。

一時之間，閃光燈噼裏啪啦地亮成一片。左伊随着臺下的人群一起鼓掌，一面心不在焉地聽着湯少成發表感謝，心中還在回味剛才那個帶有安慰性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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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旗授予儀式本來被安排在最後，現下由于突發狀況不得不改變了議程，接下來的新聞發布會只得由湯少成全盤接手。

左伊繼續負責救援隊代表的接待工作，公司為代表們安排了食宿，就在離會場不遠的酒店，四星級标準。她将酒店的房間鑰匙分發給大真和老李他們，然後邀請他們參加公司的晚宴。

回到會場的時候，湯少成正在臺上接受記者們的狂轟濫炸。

臺上的人風度翩翩，鎮定自若，一直處于游刃有餘的狀态，左伊看了會兒，不由地感慨，不虧是湯少成啊， 500強的掌門人确實不是蓋的。

然後她在場中搜尋Lucy，之前的小插曲讓她對Lucy格外留意。這個同樣犀利的公關總監此時正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環抱雙臂，看着臺上怔怔出神。

左伊走過去：“Lucy，都安排好了，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Lucy有點被吓到的樣子，忙看了下時間，說道：“很好，你先坐一會兒，這裏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說罷，對着場上的湯少成指了指手表。

湯少成朝這個方向瞟了眼，微微點了下頭。

“本月25號，我們L公司将在成都舉辦年會，我們決定将今年的年會主題改為“慈善之夜”，屆時會有衆多明星捧場。晚會上所籌集的善款，一部分用于撫恤亡者家屬，剩餘的款項将全部捐獻給珠峰保護區用于加強基礎建設和醫療保障，盡我們的綿薄之力改善當地的條件，以期這類悲劇不再重演。邀請函今日晚些時候将會發送給各大媒體，希望在座的各位屆時能夠莅臨。”湯少成做好最後的發言，在場記者大多心滿意足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