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水平淡

路威把工作結束掉,難得提前下班回家。

七點鐘到家門口,家的另一個主人早已等待多時。

路威換上拖鞋,目不斜視地進屋換下一身制服。沙發上坐着的人關了電視,起身把做好的飯菜輪番熱了一遍,一盤盤一碗碗擺在桌子上。

等路威洗漱完畢來到飯廳,一邊等着的許耀揚盛了飯遞給他,兩個人面對面坐着開吃。

生活在一起的兩個人有着不同的習慣,一頓飯能吃出兩種風格。

路威習慣吃戰鬥飯,什麽味的菜到了他口中都是胡亂一嚼然後下咽,三分鐘內迅速搞定一頓。

而許耀揚不求吃飯速度,一碗飯他能吃半個小時,加一桌菜他可以就着過一個小時。

兩人初始曾試圖改變過對方的習慣,只不過最後都無功而返。

于是路威依舊迅速吃完,碗一推,進了洗浴室洗澡。而許耀揚則仍是拿着筷子,慢騰騰地嚼着肉片。

沒有交際,沒有交流。

四十五分鐘後許耀揚吃完飯,收了碗筷進廚房,而路威早就洗好澡,躺在沙發上發呆了半天。見人吃完,他也起身跟着進了廚房。

一個拿着洗碗布洗碗,一個拿了刀切水果。

洗完碗,許耀揚便把碗筷一扔,徑直跑去洗澡。而路威把水果裝盤端到客廳,接過許耀揚的活拿着幹布擦碗。

一個個仔細地擦拭過去,放進消毒櫃,前前後後用了十五分鐘,許耀揚從洗浴室走出來,路威從廚房踏出去。

接着兩個人便各自霸據沙發的一邊,一個啃着蘋果看新聞,一個端着盤子掃電腦。

不幹涉彼此,偶爾交流一句,卻是乏味的生活詢問。

戀愛總是由激情似火到平淡如水,不知不覺中,他們在一起四年了。

路威是特警,許耀揚是程序員,兩個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卻彼此相戀,在小城市裏置辦了房子,開始了同居。

其實他們相識的過程很戲劇化。

那一年路威好不容易得到一個星期的年假,被女朋友拽着跟了旅游團,卻在半路莫名其妙被甩,一個人孤零零地背着包坐在車上。

那個旅游團是所謂的情侶團,大多數都是一對對出來,做什麽都在一起,而路威孤家寡人,在雙數的地方成了單數,導游不好安排。換了三個景點後,他們遇到同個旅游社的情侶團,恰好對方也多了一個人,導游詢問意見後,幹脆便把這倆天涯淪落人給湊到了一起。

那人就是許耀揚。

不過許耀揚不是被甩,他完全就是一個人出來。只不過他趕上了情人節,誤打誤撞進了情侶團罷了。

雖然兩個男人在情侶團裏組隊很詭異,但是路威性格大條,許耀揚天性冷漠,兩個人都懶得搭理,也就沒怎麽抗拒,接受了這個調動。

不過,到旅程快要結束的那天,許耀揚第一次後悔這個調動決定。

因為,他們的旅游團被劫持了。

一夥武裝分子為了能夠逃出去,手段狠辣地劫持了一輛旅游巴士,槍械指着人質的頭,操着不利索的普通話向警方索要錢和交通工具。

警方為了奪得時機,不斷抛出拖延時間的解釋,最後仍是不得不暫時接受劫匪的要求。

一輛車三十五個人,他們拼不起。

但是湊錢湊工具依舊是個借口,警方不死心地拖着時間,拖着拖着,劫匪們開始躁動,嚷嚷着要殺雞儆猴。

路威和許耀揚坐在最後一排,兩個人面無表情地看着一車混亂。壓抑的抽泣聲,震翻天的咒罵聲,印得這兩人越發的冷靜。

“你怕不怕?”路威湊近許耀揚的耳邊輕聲詢問。

許耀揚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接着又忽然點了點頭。

路威咧嘴一笑,露出了白色整齊的牙齒。

他對身邊的人說,看我的。

然後,許耀揚便看着路威站起來走向劫匪頭頭,一邊說着我需要方便一邊不斷靠近對方,在對方不耐煩的聲音中,他忽然一個手刀劈到對方拿着槍的手上,另一只手一繞一絞奪了槍,再一個錯身繞到劫匪身後,笑盈盈地把劫匪頭頭當成了人質。

突然的變故讓衆人來不及反應,全車人頓時嘩然,劫匪頭頭更是白了臉。

許耀揚把手放在窗邊,撐着臉偏頭看着那個威風凜凜的人,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個人英雄主義,夠把這一車姑娘的心勾走了。

路威和劫匪一番交涉,劫匪放了三十三個人走,換得了劫匪頭頭的自由。

許耀揚和路威被他們五花大綁,繼續發揮人質的作用。

路威看着身邊瞪他的男人,無奈地表示自己也沒辦法。

他沒法逼太緊,不然對方來個魚死網破,死幾個同夥和老大沒什麽,而他們這邊死幾個無辜人質就太不劃算了。

最後兩邊人員幾乎吵翻天的聲音,得出來的結果就是放走其他人,路威和他的同伴跟着上路。

那是許耀揚第一次覺得,人過得太無所謂其實很麻煩。

如果他當初拒絕調動,他就不會莫名其妙被劫持,然後還被當成白癡英雄的情侶同伴給一同綁了!

但是事後諸葛亮沒用了,他只能無奈地接受現實,那就是被捆着雙手踉踉跄跄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路威倒是走得平穩,他甚至還能哼着歌和身邊兇神惡煞的劫匪對嗆。只不過,偶爾他還是會向身邊的男人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因為他沒能救下他。

一夥人摸黑走了半天山路,停下來休息,路威和許耀揚背靠背坐着,劫匪們在另一邊研究這兩個人質的作用,劫匪頭頭咬着牙表示要殺了路威。

路威聽着那怒罵聲,挑着眉斜視他們,俊臉上帶着無畏的笑容。

他是警察,保護民衆是他的職責,即使那必須付出他的生命。而這一次驚險的交涉,他能夠從三十五個人的隊伍中救出三十三個人,這已經足夠記入一生的榮耀中。

只不過路威一想到身後的男人,或許也有家人在等他平安歸去,卻不得不被他拖下水,心中便揪着疼痛,所謂的榮譽感也蕩然無存。

“對不起。”他輕聲說着,笑容僵硬。

許耀揚望着幽深的樹林,問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你能打幾個人?”

路威一怔,掃了一眼劫匪群,七個人手上都有武器,他老實回答:“有防備,沒武器,打不過。”

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中。

最後劫匪們沒有殺他們,卻用了更狠的招,那就是把他們兩個手腳都捆住,再牢牢圈在一棵大樹上,什麽也不留,獰笑着離開。

殺了他們,倒不如讓他們在饑渴中絕望地死去。

也許是路威和許耀揚運氣衰過頭了,轉而就好爆棚。他們在近乎原始狀态的森林中,沒有遇到一只毒蟲一條毒蛇,就靠着身邊草葉上的露水和小爬蟲支撐,足足撐了一個星期等到了警方的搜救。

路威這鐵打的都快撐不住脫水了,而許耀揚更是虛脫得連眼皮都擡不了,被安全救出後直接就進了急救室。

路威靠着長年累月鍛煉下來的好身體率先出院,只是這身體沒事,心裏卻留了病根。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忽然變得很奇怪,奇怪到他一天沒得到一個人的消息就會焦慮不安。

焦躁加煩悶,他不得不每天都靠着加班來讓自己疲勞,因為這樣他才能快些入睡。那一陣子,路威管的轄區那叫一個太平。

而許耀揚因為落下嚴重的胃病,躺了三個多月病床才被允許出院。出院那天,他思考了很久,然後給曾經和自己同生共死過的人打了個電話,報平安。

那一年的最後一天,路威向許耀揚表白。

第二年第一天,他們便在一起了。

大約是相識的過程太過于激情壯烈,他們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沒有熱烈過。

每天是平平淡淡的過,約好先下班的人負責煮飯炒菜,不幹涉彼此的工作。偶爾兩個人假期撞到了,也是窩在家裏看電影玩游戲,很少出門。一來是路威平日奔波得累,懶得動,二來是許耀揚為人比較孤僻,不喜歡熱鬧。

晚上十二點,路威把所有新聞看完,難得安靜一晚上都沒有接到緊急電話。他關了電視,過去給許耀揚泡牛奶。

許耀揚戴着眼鏡,專注地看了四個多小時的電腦,滿眼都是一行行的代碼。因為他的資質和能力,他總是被公司分到大工程裏,不得不靠着每天熬夜加班來完成任務。

路威心疼過,但他勸不回來人,只能看着對方天天耗損健康,而自己想方設法給人加強身體素質。

“喝。”

路威一分鐘內泡完牛奶,直接拿到許耀揚的眼前貼着他的眼鏡。許耀揚被逼分了一分注意力給他,接過那個裝着奶白色液體的杯子,湊到嘴邊慢慢地喝。

路威泡的牛奶總是溫度剛剛好,溫溫熱熱的,不燙人,也不寒胃。這也是和許耀揚在一起後他才開發出來的技能,目的就是為了給對方養胃安神。

等一杯牛奶吞完的功夫,路威先進了卧室鋪好床,又出來收了杯盤洗完,然後逼着許耀揚關電腦,趕在十二點半前拎着男人上床睡覺。

許耀揚木然地照做一切,刷完牙便抱着被子滾到一邊自己悶頭睡大覺。而路威保持高度警惕心,檢查好門窗開關後他才安心地上床。

晚上十二點四十四分,小屋子燈光皆滅,沉默籠罩了周圍的空氣,正如這一天兩人的相處一樣,枯燥幹冷。

他們的愛情一直都是這般平淡,如水,無滋無味。也許不是必需品,但卻是某一時刻成為他們繼續活下去的支撐。

許耀揚打小就性格孤僻,不認字時,小夥伴聚在一起玩,他就蹲在一邊看螞蟻搬家。到認字了,同學們歡快地追來追去,他就抱着書窩在教室裏啃。父母老師和他說了一遍又一遍要合群要團結,他也只是随便找個地方瞪着眼,不搭理他們。

于是,再沒人樂意去勸他。

許耀揚樂得沒人搭理他,就這麽一個人孤僻地活了二十四年。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了路威,小小的世界便忽然多了一個人的存在。

四年前路威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也無法想象和同性戀愛的場面。但在遇到許耀揚之後,他猛然發現,其實,這樣也不錯的。

當然了,這個好的前提,得建立在那個男人是許耀揚的情況下。

許耀揚性子好啊,脾氣不大,遇事不急,雖說有點溫吞的嫌疑,但真遇到麻煩了,人家還是很有魄力的。

路威當特警,每天忙得團團轉,女朋友不滿他關注太少,兩人一碰面,三句話過後就可以開吵,然後姑娘就會眼淚打轉開始哭。

每一次路威都感到頭大,以至于後來很多次他都在想,要是當初旅游的時候他們沒有分手,這姑娘跟着他遇到劫匪然後被五花大綁扔到林子裏等死——

他不得先被人給哭死啊?!

由于有了這麽個慘痛的過去,所以路威很滿意許耀揚的冷靜,他平時被亂七八糟的事情嗆得頭暈,不想回家還得對着一個和他有八輩子仇一般的人過日子。

雖然說,許耀揚的冷靜是一種近乎漠然的态度,不了解的人絕對在他面前撐不過去一天。因為他太冷漠太絕情,連自己的生死都可以不在乎。可架不住情人眼裏出西施,路威就是貪戀這點。

也許是他見過太多生死,手上染了血,對生命的愛惜甚至到了一種極端的病态程度,所以他需要有一個人來平衡,來告訴他其實死亡不可怕,完全可以用漠然去面對。

他們相互包容,彼此依靠,汲取着對方付出的一切,利用着對方來使自己存活。

四年的時間,磨滅了這對情侶之間的棱棱角角,他們抱在一起,便可以成就一個完整的圓。

時鐘指針滴滴答答地轉,夜的催眠曲慢悠悠地唱着,月光穿過紗簾溫柔地看着床上相擁而眠的兩個人,鼾聲漸起,沉寂破碎。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決定把以前寫的短篇扔上來……湊個數?

影衛十三那邊還得先坑着先……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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