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霜雨雪

許耀揚被一道驚雷炸醒，轟隆隆如同爆炸的聲音在耳邊回蕩着。他下意識地伸手拍向身邊的位置，毫無意外地空了涼了。

他吸吸鼻子，抱着被子慢慢地坐起來，濃重的睡意一下就消失了。

最近路威很忙，今天他忽然準時下班回家讓人飽受驚吓。

他有些擔心，是不是那邊需要路威去做什麽送命的事情，所以才放人回來吃一頓斷頭飯。

許耀揚怔怔地看着窗外烏黑的天，傾盆大雨毫不留情地往下倒着，他忽然覺得自己開始有些溫柔寡斷了。

四年了，他和他的圈子一直被束縛在這個小屋裏面，離開這裏，他們連偶爾的眼神相對都不敢，生怕被人發現兩人不同尋常的關系。

許耀揚想，也許是被早上看的那個視頻感染了病毒，所以他現在才會在半夜不睡覺想有的沒的。

他只是忽然害怕有一天路威死了，而他連對方的葬禮都去不了。

不過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到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們是否還在一起呢？也許路威煩了，他們也就分開了。

他們會像今天這樣，一個無聲無息地離開，一個還傻傻地留在原地等待。

許耀揚抱膝而坐，把頭深深地埋入松軟的被子中，現在的他既不想動彈也不想再思考什麽。

窗外閃電劃破天空，凄厲的雷聲陡然炸響，掀起一片喧嚷的聲響。而窗內一片寂靜，空曠屋子裏，唯有一個失了魂的人寂寞地神游着。

這邊有人陷入無助的狀态了，而另一邊的人因為過度繁忙卻還沒體會到。

路威睡到半夜被一通電話吵醒，連給許耀揚交待一聲的時間都擠不出，冒着雨連夜趕到崗位上待命。

也不知是不是地球磁場大逆轉，莫說是這個國家，整個世界都仿佛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動蕩中。

這邊發生爆炸，那裏便發生暴動；這裏發生海難，那邊就劫持了客機……所有的警務人員都進入了高度戒備的狀态，威風凜凜的特警實槍荷彈走上街頭，安檢前所未有的嚴厲。

路威身為特警隊長，還肩負着一個在役軍人的身份，忙得就差沒變身陀螺直接打轉了。一連着近半個月，不要說回家了，他就是打電話給許耀揚都沒工夫，連合會兒眼都得偷着時間。

雖然有些擔心家裏人，但是路威想想自己以前也都是這麽忙啊忙的，回到家還是會看到一個平平安安的許耀揚，于是他也就沒太過上心，繼續把自己當成超人忙活着。

他不知道，其實自己所愛的那個人，曾經需要依靠安眠藥才能安穩入睡。

很久沒有得到路威的消息，加上周圍的事太多，許耀揚被每天的失眠逼得不得不重新去看心理醫生。

當那個熟悉的人坐在辦公桌那一邊，帶着和煦溫暖的笑容詢問他的病況時，許耀揚面癱了很久，然後才開口。

“我失戀了。”

醫生一口茶差點供奉給桌上的文件。

拼着老命把水吞下去，醫生拍着胸口有氣無力地說：“你家的忠犬不可能甩你，你怎麽甩人家了。”

“……他很久沒聯系我了，也沒有……回家……”

曾經有過忽然間就失去雙親的經歷，許耀揚表面上冷漠，實際上對于失去聯系這種事情是很偏執的。

醫生就是從那時候介入許耀揚的心理治療，他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因為鼻炎發作而癢得不行的鼻子，用着鼻音濃郁的聲音繼續有氣無力地說：“許先生，我記得你家那位是特警，最近形勢很緊張，他忙也是應該的。沒有聯系你，八成又是出什麽任務了。”

許耀揚卻是閉上了眼，神色冷漠得能夠凍結一切，“他的家人找上來，讓我離開。”

路威出自一個古老家族，傳統刻板，當年路威跑去當特種兵把頭挂在腰帶上拼，就差點沒被路家老爺子叉出族譜。而今長孫嫡子居然是個同，沒法為家族傳宗接代，叉出族譜可能就不太現實了，但是把路孫子拖下水的男人掃出他們的世界卻是很容易的事情。

許耀揚孤身寡人，不管是正面還是哪一面，他都沒有任何辦法和能力去與路家對抗。

醫生端正了自己的坐姿，雙手交叉而握支着下巴，沉吟了半天，這才緩慢而又謹慎地問道：“停藥之後，你失眠幾次了？”

“這半個月。”

雖然是意料中的回答，但醫生還是不免震驚了一下：“……我可以給你開藥，但是你的胃很差，精神狀态也不好，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變成藥物性抑郁。你要斟酌好。”

“還有其他辦法？”許耀揚清楚自己的心理狀況已經緊繃到了一個極點，不免有些自嘲，“這次是去荷蘭結婚嗎？”

“……不不不，您可千萬別，”父母遇空難，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坐飛機呢，現在還坐飛機那不是太挑戰脆弱神經，醫生差點就沒抛棄素養跳起來了，“你告訴路先生路家的事了沒？”

許耀揚沉默着低下頭，重新擡起頭時，又是一臉冷漠：“聯系不上。”

當一個人遭遇身體創傷時，會經歷三個階段——報警，阻抗，疲憊。

從一開始的積極應對，到以極度的忍耐去抵抗長時間的衰弱，到最後一切都耗盡，陷入長期的疲憊期或者死亡。

面對心理壓力，也是如此。

醫生當年接收許耀揚這個病人的時候，他正踩在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的過渡線上，只差一步就很難再拖回來。

許耀揚這人，打小時候就不喜歡把心事說出來，如果不是他還能吭聲正常和父母交流，差點就沒被當做自閉症送去看醫生。但也正因為沒有從小介入，許耀揚一直習慣了自己悶聲扛着天，一直到最後終于沒有人可以走進他的心扉，一切的負面情緒便瞬間爆發了。

醫生行醫也好幾年了，看了不少罕見的病例，但PTSD那麽嚴重卻還不願意接受治療的人，他卻還是第一次見。

而且這個人，明明就知道自己應該接受心理幹預。

好在最後不乖的患者接受了建議，乖乖去旅游，雖然身體遭受了挺大傷害，但是卻換回來一個正常了的精神世界。

醫生天真地以為，這個心理幹預可以結束了。

誰知道四年後，他又看到了那個美得不可一世的男人。

而且狀況似乎更加糟糕了。

“我覺得吧——以私人身份對你的建議，在一起可以，路威是不會放手的，但重點是你——你有沒有那個心理抗壓能力去面對。”醫生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支筆在指間翻轉着，“現在換醫生身份——醫生不建議你們繼續下去，因為你可能會落到必須依靠精神類藥物的地步，那時候會更麻煩。”

許耀揚靜靜地看着醫生，本應脈脈含情的桃花眼卻是麻木得令人心驚。

“……別這麽看我啊，我都是實話實說。”醫生無奈地笑，帶着一絲安撫性的柔和，“其實人的潛力很大，你應該相信自己，也相信所愛的人。”

許耀揚想，我愛他，可是他愛自己嗎？

明明說過不再讓自己孤單，結果呢？

就像是幾年前那樣，世上唯一會對他和顏悅色的人悄悄地結伴離開，毀了陪伴的諾言将他留在原地，孤零零一個人面對殘酷的生活。

現在，難道不是一切都再一次重演嗎？

“我會再來的。”

咨詢到了最後，許耀揚付了錢，然後扔下這麽一句話，抱着自己的大衣慢慢地走出了診所。

醫生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但一個人連希望都失去了，連自己都不願意拯救自己了，那麽旁人說再多也沒有用。

心理醫生也不過是一個可以分擔一些悲痛傾訴的聆聽者而已。

醫生再度嘆了口氣，他忽然之間深深地覺得自己的壓力也挺大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醫生自己有個單元劇，奈何客串人物太多……蠢作者一懶就坑了，據基友桑回饋是走文藝路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