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萱妃去了,六皇子也離了京,可這萬春節仍是歡歡慶慶的來了。
皇後娘娘拖着病體勉強主持了萬春節,大皇子也被放了出來。
何皇後着實是個賢惠能幹的,即便是抱恙,仍把萬春節安排的妥妥帖帖。
壽誕那日,百官來賀,歌舞升平。周淵坐在最上位,下面是李衡言,再下是李修一和衆皇子,然後是百官。皇子官員們,巴不得緊緊抓住這個表現的機會,連宮婢們也是為這人人得賞的節慶高興。但是對李修一來說,不過是年年都有的一個宴席罷了。
沒一會兒李修一就坐不住了,周淵還沒退席,李修一也不好明目張膽的跑掉,連幹幾壺酒,便裝作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在雲泥攙扶下悄悄溜了。
雲泥扶着那攤成爛泥的人,連扛帶抱的弄出殿外,結果一出殿門,那人就跟沒事人似的站起來就走。雲泥在後面頓了頓,知道自己是又被騙了,默默的跟了上去。
殿外就是一片湖,李修一沒走多遠,尋了個亭子坐進去,倚在美人靠上,手臂拄着下巴,看着湖裏成雙成對的鴛鴦,嘆了一聲:“人生如斯寂寞啊。”心想若周玄在,自己也不至于這麽無聊了吧。
蹉跎了一陣,實在百無聊賴,不經意見了那大理石桌上有一套奢華的琺琅茶具,眼睛一亮,走過去擡手起落間就把那套瓷器給磕碎了。興致勃勃的招了雲泥說:“看我給你露一手。”說着選了塊碎瓷扔向湖中央。那碎瓷在水面上跳了一跳,掉了下去。李修一擡頭得意的說:“看到沒,看到沒?”
雲泥臉色不變,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內心一片神獸奔過......所以說你把這套昂貴的琺琅茶具給碎了就是為了——打!水!漂!嗎!
果然在宮中待久了會影響三觀。
李修一又自得其樂的折騰着,不一會兒便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卻是周素被侍從推着過來了。
這人身形修長卻不顯單薄,即便是坐在輪椅上,穿着簡單的衣衫,依舊有一番翩翩佳公子的氣度。
不知來日,龍袍加身,又該多麽貴氣。
周素攏了攏袖袍,白皙纖長的手指擱在腿上,一如既往的笑道:“李兄真是好興致。”
李修一瞥周素一眼,眸中流光千轉,只一瞬間又垂下眼簾,遮去心中念想。也不搭理周素,兀自轉過頭,靠在手臂上,看着山光水色。
周素自顧進了涼亭,見了桌上狼藉,道:“萬春節才新換的琺琅茶具,要讓國師知道,又該說你敗家了。”話語中調侃之意甚濃,一派熟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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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一閉了眼,随意捏捏鼻子,手放出美人靠外随意耷拉下去,才接話道:“家都沒有,何來敗家。”
周素自己扶着輪椅上前,與李修一并排望着亭外景色,道:“此心安處,便是家。”
忽聽得亭外腳步聲,二人轉頭去看,是三皇子矯健的步伐,周靖大大咧咧的笑道:“嘿喲,你倆真不夠義氣,悄悄躲這兒來也不叫上我。”
周素扶着輪椅讓開一些,問道:“父皇回宮了?”
周靖嗳一聲:“早回了。”
走近了看着桌上碎瓷,眼神在二人身上繞了個來回,李修一擡身招手說:“來來來,打水漂會嗎,我倆比比。”
周靖爽朗一笑:“其他我不敢和你比,但這些雜七雜八的耍子,哼,不是我吹。”
說罷在桌上撿了一塊碎瓷,右手兩指夾了,往湖裏斜斜一甩,足足跳了五六漂才沉了下去,把李修一看了個目瞪口呆,說:“你整天不學無術都在研究這些?”
周靖往李修一肩上一靠:“這句話從你嘴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怪。”
周素也笑:“你倆也別争,都是秤頭秤尾,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差。”
李修一也不甘心的擡手往湖裏面一扔,嘩啦啦一下七八朵水花。哈哈笑道:“看沒,我的還會轉彎呢。”
周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人一下砸進去好幾塊。撇撇嘴回了座,說:“這宮裏若論耍賴,真沒人敢給你比。”
李修一挺胸驕傲道:“那是,低調低調。”還頗有大師風範的擺擺手,就像周靖如何誇獎了他一樣。
周靖感嘆:“果然和國師呆得久,承受力都不一樣。”
又想起什麽,興致勃勃道:“說起來,我們以前正調皮的時候,太傅都管不着我們,但是只要一看到國師,嘿,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規規矩矩的了,你們說怪不怪,國師也沒懲罰過我們,怎的就那麽怕他呢?”
周素笑笑,他很小就被送出宮,自然不知道這些。
李修一說:“因為他沒罰你們,卻要罰我!”
李修一小的時候很是調皮,周淵對他也頗為縱容,但李衡言卻從不姑息他。周靖想想說:“也是,小的時候,只要幾天不見你上房揭瓦,就知道又被關起來抄《德經》了哈哈。”
李修一斜他一眼,周靖不經意見他眼波橫斜,恍惚間竟覺妩媚,一種超越性別的美,如一絲電流從眼中直竄入脊梁骨,帶來一種挑逗的酥麻感。周靖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怪不得隐約探聽到李修一和周玄形容暧昧......突然能夠理解自己那些哥哥弟弟為什麽要在府裏養小倌了。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雖然別人不知他彈指間的小心思,但周靖還是覺得有些尴尬,正不知說什麽。周素打破了寂靜,對着李修一道:“我那兒有一些新的香料,你要喜歡,我差人送來。”周靖落了一口氣,想着這五皇子整日在別苑莳花弄草的,倒把性子養的不錯,相處起來時時都如清風拂面。
李修一終于提起點興致,問:“有些什麽?”
周素說:“別的沒什麽,倒有一盒泛水龍涎香,比起來,素馨、茉莉調出來的終究差一截。”
“我知道。”李修一可有可無的點點頭:“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後天再怎樣,又如何比得過先天呢。”看了看身下平緩如鏡的湖面,轉又笑笑,低聲說:“不過我偏偏不喜歡。”
周素面容不變,仍是和煦溫雅,縱容道:“各花入各眼。你什麽時候需要了,我也随時恭候。”
周靖總覺得二人意有所指,可又一頭霧水。
只不明白,這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怎看來比自己這個難兄難友還熟悉——小時闖禍挨罰最多的便是周靖和李修一。
周弘因着那封信,一直被禁足,趁着這萬春節,好不容易被放了出來,前一事便算是揭過了。之前被抓之時,先以為謝西風也是被冤枉的,還為他擔心,後來聽說這謝西風直接請命跟着六皇子跑了,氣得不行,原來自己才是從頭到尾都被坑了!自以為養了條得力的獵犬,卻沒想這獵犬轉過頭就給自己一口。同時也為六皇子的勢力感到後怕,這周玄不聲不響的,原來竟是玩的潤物細無聲。
正打算出來了給周玄個教訓,沒想到人家拍拍屁股請個親王就跑了,這感覺就像運了半天的氣卻打在了棉花上,別提多嗝應人。同時心裏又覺得怪怪的,這周玄倒是個想得開的。
周弘也算是長了記性,比起以前謙和低調了不少,但仍是掩飾不了那股天之驕子的高傲。那日幾個皇子從皇帝那兒出來,三皇子周靖嚷嚷着要給大皇子辦酒,去去晦氣,周素淺笑着答“确實應該如此。”二皇子對三皇子的熱情有點不滿,不過仍是附和。
大皇子府終于從嚴冬走了出來,一路煥然一新,洗盡晦氣。周弘張羅了一桌酒席,周素腿腳不方便,也就沒那麽多禮數,另外三個兄弟你謙我讓的入了座,倒是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席間從國家大事說到秦樓楚館,也是其樂融融。不過明顯周弘和周靖說話的次數更多,二人侃侃而談。周靖說到自己去京郊園子打獵,數人合作竟是獵了只老虎。
周弘立刻道:“三皇弟身手厲害,也不枉沈将軍的栽培了。”
周謙心中不屑,誰都知道園子裏的老虎都是拔了牙剪了爪才放進去,就為了讓人獵的。不過臉上仍是戴上笑意,說:“我們兄弟幾個,就數三皇弟身手最好。”
周素也坦然笑道:“如若哪日我也能似三皇兄這般英勇神武,此生便再無多求。”
周靖頗為不好意思,又意識到五皇子腿腳不便,怕他心生龃龉,立刻道:“父皇總是罵我莽夫呢。你們可別說了。”
周弘哈哈一笑:“莽夫也有莽夫的好處,總比自作聰明好。”
周謙聽得這話極不順耳,正想說點什麽,五皇子周素卻不疾不徐道:“都是天家血脈,哪有不好的來呢。”說罷溫潤一笑。周謙看周素一眼,飲下一杯酒,倒不說話了。
下了席,周弘又請了彩雲班的人來表演助興。
紅/歌綠舞之間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彩雲班是京都數一數二的班子,便是達官貴人,資格不夠,也不是想請就請的,這歌舞質量自是不用說,更妙的是這些少年少女自小習舞,身體柔韌,肢體輕軟,別有一番滋味。
一曲飛天舞下來周弘和周謙都頗有些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周素倒還面色如常,周靖湊過來嚷嚷着要看舞劍。周弘笑得頗為縱容,立刻喚了人上來舞劍。
上來的是個頗帶英氣的少女,相比之前那些柔媚情态,又別有一番吸引力。長劍一抖出袖,如月灑清輝,群星無光。徐徐行了個禮,劍,便流星飒沓,忽的活了起來。并不是常見那般柔情似水,反而迅如雷霆,動似閃電。當真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
衆人都被這劍舞吸引,到急轉處連呼吸的小心翼翼了起來。那少女舞過高/潮部分,一個起落跪在周弘面前,竟是用劍挑起桌上玉杯呈了起來,勾唇一笑,飒爽中又添妩媚,很是挑起人的征服欲。周弘哈哈一笑,絲毫不以為杵,接過酒杯一飲而下。舞劍用的劍都是沒開過刃的,還能用來挑起小小玉杯,足見這是下過苦功夫的。
那少女見周弘飲罷酒,旋身而退,又是幾個起落跪在周謙面前,仍是用劍挑起玉杯。這女子五官英挺,跪在人前時仍見傲骨,讓人不禁想将其壓在身下,狠狠欺負。周謙心想這女子着實不錯,有機會得好好嘗嘗。面上寬和一笑,用手接過玉杯。
卻不料電光火石之間,那女子揚起的劍,直沖周謙咽喉而來!千鈞一發之際,周謙下意識朝後躲去,那女子的劍堪堪刺進周謙肩膀,因沒開刃,并不深,周謙立刻用手把住劍,不讓刺的更深。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周靖立刻拔了劍上前,周弘也立刻叫道:“有刺客!”
刺殺的機會彈指間已逝,那女子微微一笑,嘴角流出黑血,緩緩倒地,香魂消逝。
衆人都是驚魂未定,周靖上前扶住周謙,穩住劍,大叫去請大夫。周謙自知這傷不致命,立刻攥了周靖的手道:“請太醫!”周靖愣了愣,看了周弘一眼,周弘臉都白了,說:“二弟你這傷......”周謙斬釘截鐵堅持說:“請太醫!”
周弘自知瞞不過,不甘的吩咐去請太醫。
接下來就是一片沉默,衆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盤。
這時周素扶着輪椅上前輕聲道:“臣弟略通醫理......”
周靖立刻道:“那你來看看,先看看。”周謙瞥周素一眼,也沒拒絕。
周素上前查看周謙的傷勢,那劍刺的并不深,周素小心把劍拔了出來,接過侍從遞上來的匕首,用酒仔細洗過,把傷口裏的碎布挑了出來。一時也沒有金瘡藥,周謙也不願就讓府裏的大夫醫治。周素見了角落裏的博山爐,讓侍從取了裏面的隔火銀片,當着周謙的面用酒仔細清理過,覆在傷口之上,避免感染。
支使太醫必須要皇帝的口令,等太醫匆匆趕來已過了半柱香的功夫,仔細給傷口上藥包紮好,果然周淵就派人來問怎麽回事了。周弘道:“二弟你受傷了好好去府裏養着,父皇那裏我自會好好交代。”
周謙正想拒絕,周靖就說:“二皇兄,我送你回府吧。”周謙皺了皺眉。
這時周素轉身道:“臣弟随大皇兄一起進宮吧。”
周弘正想說你行動不便別去了,又看了看周謙的臉色,終是點了點頭。
周弘和周素進宮面聖,周素在一邊,周弘摸不清他的底,也不敢胡說,卻也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周淵喚了人把那彩雲班一幹人捉了起來。審來審去,竟是因為二皇子的家奴,霸占了這女子的弟弟,那少年也是個有心性的,被玷污之後便自殺了。這女子苦練功夫只為了給弟弟報仇,終于趁着今天這個機會下了手。
前因後果一出來,反而引得周淵把周謙罵了一頓,說他馭下不嚴。不過最後也不了了之。
只是幾日前還名震京華的彩雲班,充軍的充軍,砍頭的砍頭。從此再難尋風華了。
周謙好不容易養好傷,進宮倒找了一頓罵,氣沖沖的回了府,皇子妃蘇筱迎上來。蘇筱是周靖的表妹,周謙想着周靖最近對大皇子諸多親近,心中不喜,更是火大!
進門便把桌上杯碟掀了一地。蘇筱頓了頓,并沒有上前,喚了個在周謙面前得臉的小厮,讓上前收拾碎片,別紮了二皇子。
那小厮誠惶誠恐的上前收拾碎片,誰知周謙一腳把他踢開,吼道:“滾遠點,沒長眼嗎!”
那小厮被踹得不輕,卻如釋負重般低頭退了出去。
蘇筱心中也是冷笑,雖然不擔心周謙寵愛一個小厮會威脅自己的地位,但終究心裏不爽快,趁着這機會,算是出了出氣。轉又見周謙氣發的夠了,上前道:“若讓有心人知道,又該在聖上面前嚼舌根了。”
所謂夫妻,不一定相愛,卻一定相識。蘇筱很知道周謙怕什麽。果然周謙漸漸平複了呼吸,狠聲道:“我絕不相信那刺客是那麽簡單!”
蘇筱不接話,周謙又道:“你是沒見到,當時我就覺得有異,那女人身手未免太好了些。只是沒想過能有人這麽大手筆,費心費力在彩雲班裏面插人!”
那女子隐藏身世不說,還已經在彩雲班潛伏了三四年了。所以即使周謙當時覺得不對,也沒有反應過來,誰能想到彩雲班這麽穩妥的,竟也能被人插針,隐藏三四年就為了這一擊。
這般草蛇灰線的手段,若自己真被盯上......周謙突然覺得不寒而栗。
蘇筱也是世家長大的,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想了想低聲道:“我倒覺得,大皇子不可能把刺殺安排在自己府裏。”
周謙一聲冷笑:“我也是這麽覺得的,可如果大家都這麽想,大皇子反而成了最不受懷疑的?何況,你也看到,大皇兄也不過被父皇不痛不癢的罵了幾句而已。”
蘇筱想了想道:“這也倒是可能。”
周謙又說:“說不定和我在這叽歪,倒不如問你那哥哥來得快!”
蘇筱知周謙是疑心病重的很,只道:“三皇子怎樣,是他的事。而你是我的夫君,我不和你說,去和誰說。”
周謙也知道自己是遷怒,礙于面子,只“哼”一聲不接話。
作者有話要說:
好心塞啊,CP是不是忒聚少離多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