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隐情

小小的院落內一時落針可聞,循清的目光在譚氏夫婦臉上來回掃了幾遍,失了耐心,正欲開口說點什麽,修易又拍了拍他的肩,向前邁了一步,笑着開口道:

“你們若有所隐瞞,到時候惡鬼不願現身,我們便只能回天庭複命了。祈願的人很多,衆生平等啊。”

譚宴平一直有些害怕老是笑呵呵的修易。這位輕描淡寫,也摸不準他喜怒,但譚宴平覺得,他一定是說走就走的那種人,就不會存在心軟這回事。譚宴平心裏不住地在轉,今天這一天,眼瞧着旁邊那位白衣大仙說什麽是什麽,而他已經明顯很沒耐心了,譚宴平敢斷定,要是他說走,這位黑衣大仙絕對立馬斷後。

想到這裏,譚宴平心一橫,先是瞪了一旁沒了氣勢的張晚秋一眼,好聲好氣地開口道:“大仙哪裏話,知無不言。”

譚宴平揮揮手,屏退了或跪或站的一衆仆從,将修易和循清請進了別院屋裏。

待四人坐定,譚宴平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家醜本不欲外揚。想着将那女鬼騙出來收服便罷了。怪也怪我,這些年建橋修路也是為了攢攢陰德,希望別到了下面受太多罪。我年輕的時候,還未娶親的時候,家中父親尚在。我跑馬場的時候,認識了一個養馬女。她生得好看,我便與她多說了幾句。一來二去的,就漸漸有了感情。她不清醒,但我知道的,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娶她。”

譚宴平的手握成了拳,繼續說道:“先父和大哥突然在馬場出了意外,家裏重擔一下就落到了我頭上。裏裏外外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們譚家,等着我們垮臺。祖上四代啊,百年基業啊,不能就毀在我的手裏吧。可我上有能幹的兄長,從未想過要繼承祖業,貿然一接手才知道這個中難處。生意每況愈下,我實在是做不下去了,但我也只能咬牙死撐。這時候家裏叔叔給我出主意,說城東張家一兒一女,雖一貧如洗,可那家兒子文采過人,假以時日定能中舉。我便想着,我若求娶張家女,将來妻弟仕途坦蕩,定能助我守下基業。我便私下着人求了張家兒子的一篇文章,抄錄了幾份請京中先生看了,先生們都說此子前途不可限。這事兒,在我心裏就定了。”

譚夫人仿佛也聽得微微出了神,難得的安靜端坐椅上。

“我譚家根基深厚,厚禮相贈,張家父母眼皮子淺,眉開眼笑地便與我定了這門親。我想着,這便結了,只要我以禮相待,想必張家女也會對我死心塌地,若她與我相合,成親後再生感情不遲。就在我盤算好了,良辰吉日都定了的時候,我躲了數月的養馬女在馬場尋到了我。我本想着成親後過一陣子,或是等晚秋有孕,我便假作看上了個養馬女,領回家當個小妾。可毓秀,就是養馬女,她卻說,她懷了我的孩子。”

譚宴平面露痛苦之色,繼續道:我最初與她好,我是想着,家中父兄不會阻攔我婚前要個妾。可家中變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亂了我的計劃。”

“張家父母雖眼皮淺,腦子卻不淺。他們也是知道自家兒子的仕途指日可待的,雖不知會否高中,卻覺得當個小小縣丞不成問題。他們斷不容我婚前有子,怕女兒從此在大宅內立不住腳。我能怎麽辦?”譚宴平似是又回到了那個時候,茫然發問。

“棄了養馬女,她若想得足夠明白,便會等。”循清冷聲替他接上了:“日後無論誕下兒女都好,若是兒子,她悉心教養,你便當養了個外室,入你家也是遲早的事。若是女兒,你家大業大,管她娘倆一輩子衣食無憂不成問題。”

譚宴平眼中羞愧,擡頭去看循清,不意外地從他眼中看到了鄙夷。

“可惜養馬女性烈。你避她數月,她又聽說你要迎娶張家女,早知你負了她和孩子。”

譚宴平緊緊抿着嘴,面上痛苦神色更深。

“她逼你了嗎?想必是逼了,讓你退親不成,你便心一橫,永絕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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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譚宴平彎下腰低着頭,低聲吼了一聲。

良久,他啞聲道:“是我對不起毓秀。她怨魂久久不散,也是我活該。是我應得的報應。可大仙,求上天垂憐,千般萬般的不是都是我譚宴平一個人的過錯。我夫人和我兩個兒子是無辜的。祿生還未到接手生意的時候,甫生更是還小。即便我遭報應,也還未到時候啊!若是我就此撒手人寰,我譚家的基業,怕就要元氣大傷,要毀于我子輩之手啊!叫我們爺仨如何去面對列祖列宗啊!”

循清皺起眉頭,并不可憐譚宴平:“可憐毓秀沒這機會祈願。”

譚宴平聽了這話,心裏沒底,側頭看向修易。

修易臉上笑意未減半分,只是此時譚宴平看着,總覺得像是嘲諷。

“你既請了願,我們為此而來,毓秀便取不走你的命。”

譚宴平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嘴巴裏直發苦:“多謝二位大仙了,事後我必定多加供奉,誠心行善。”

循清不再看他,不置一詞。

在循清和修易一冷肅一笑的神情中,譚家四口和二位大仙吃過了晚飯。吃完,天也黑了。

照着循清先前的吩咐,一幹仆役都回了原本的住處歇下了,有些家仆還是不知從何處搞了幾張符藏在身上,循清看見也懶得多說。譚家兩個兒子住在別院,譚老爺和譚夫人重新回到主院,進了屋歇下。修易二人便還是躺在院內的床上。

“影響你食欲了?”修易看着循清不大高興,張口問道。

“有一點。我看着譚宴平就煩。”循清雙腿交疊搭在床柱上,斜躺着枕着修易的腿。

修易捋了一绺循清的頭發,繞在指尖,問道:“你可看出哪裏有攝魂的影子了?”

“不曾。”

“這便怪了。我們本是沖着攝魂來的,可怎麽都沒有。”

循清嘆了口氣:“該不會只是捕了它的人帶它來過吧。不能是那遠在京城的小舅子吧。”

“你想得倒遠。”修易忍俊不禁:“慢慢看吧。若這事結了沒別的線索,便去京城走一圈?”

“好啊,聽說盛州有一條街,三步一個攤位。”

“都是賣吃的的吧?”

“嗯!”循清語中帶笑,應道。

修易本欲借着似有似無的鳥叫聲和微弱的月光,給循清講講志怪轶事。還未等開講,兩人一個對視,察覺到毓秀今夜提早來了。

許是看到院內空無一人,只餘床上兩位面生的人,毓秀遠遠傳來一聲冷笑。

修易一愣,跟循清有時候的冷笑還真……有幾分像。

循清奇怪地看了修易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這一層。修易讪讪地笑了笑。

沒得到想象中害怕得哆嗦的反應,毓秀刮了一陣冷飕飕的陰風,吹滅了廊下的燈,院內霎時漆黑一片。

可不知毓秀在這黑暗中有沒有注意到,那陣風連循清的頭發絲都沒吹動一根。

循清繼續躺在床上不作聲,他的手卻突然被修易握住。循清擡頭看向修易,只見對方滿眼寫着“怕不怕黑?”循清失笑,卻配合地往修易旁邊縮了縮,靠近他耳邊悄聲說:“無燭無燈夜自明。”

眼瞧着這兩人絲毫不懼,還旁若無人說起了悄悄話,臉上還帶着笑!毓秀惱了,現了形。說是現形,卻還是如譚宴平所言,一團與人等高的黑氣罷了。

那黑氣來到循清修易床前,隐約露出兩個慘綠色的光點,像是一對眼睛,與半靠在床邊的修易對視。只見修易面上帶笑,左手環着面無表情的循清,渾不在意地盯着那對綠眼睛。

“好好的姑娘家,藏頭露尾地做什麽?”修易說着,“你有何訴求,說來。”

毓秀又是一聲冷笑。這一聲讓循清皺起了眉,這人,不是,這鬼怎麽回事?除了冷笑不會別的了?

循清坐直了身體,看向那團黑氣:“折騰了半月,還不夠嗎?非要形神俱滅才算完?”

那黑氣一聽形神俱滅,頓時膨脹了許多,沖着循清面門就襲來。

循清對修易搖了搖頭,示意他好生坐着,便飛身下床與黑氣過了幾招。

淩空打了幾掌,循清甚至沒有拔劍,黑氣便已然節節敗退。

這時也是不巧,那譚宴平和譚夫人聽着有動靜,已經醒了,自以為十分不顯眼地把窗戶紙戳了個洞,偷偷往外看。

那黑氣立即分了一半向譚宴平襲去,砰的一聲房門大開。

譚宴平和譚夫人雙雙跌坐在地,那黑氣卻仿佛被門檻擋住,沖也沖不進去。瞧着黑氣确實進不來,譚宴平才緩過神來,扶着譚夫人站了起來。

那黑氣一見此情景,大受刺激。瘋了一般撞着循清事先設的結界。

循清只冷眼看着,隔空兩掌便将兩團黑氣都打散了。黑氣散了,惡鬼才算終于顯了形。只是讓循清頭疼的是,這毓秀也不知是有多不想見人,一身黑衣還戴了鬥笠垂着紗。

毓秀猛地一回頭看向循清,她思忖着讨不到便宜,當即要逃。

“毓秀!別跑了!”循清喊道。

本也沒抱希望她會回頭,但毓秀的腳卻好像釘住了。她僵硬地回頭看向循清,慢慢轉過了身體。

循清無奈,只得好聲說道:“你好歹說說話。有什麽執念說出來,我好為你解決。”

毓秀仍然不肯開口,只是突然看向屋裏的譚宴平。只這一轉頭就吓得譚宴平渾身一抖。她果然不死心,再度竄了過去,使了渾身的力氣試圖破結界。

循清抱着手看她徒勞施法,也不去攔。

此時陰風拂過,吹起了毓秀的面紗。隔着無形的結界,譚氏夫婦與毓秀來了個六目相對。

“啊!!!”只聽譚夫人發出了一聲尖叫,跌坐在地,一轉頭幹嘔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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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好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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