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舊事前程

熟悉的天橋熟悉的攤,熟悉的夥計小茶館。

暑熱未過,算命先生的頭發還是簪得那般高、那般光溜。

只是兩人頭頂多了個草棚,連着旁邊的茶攤。想必是那天故事講得好,給茶攤也連帶着多賣了許多吊茶水錢,攤主便幹脆給兩人也支了棚子,想着喝茶、聽書加算命一攤解決。

攤主人來人往記不清,說書的卻遠遠地一眼就認出了大貴人修易。

“哎呀修公子!”

修易二人剛站定在攤位前,說書的便驚喜地叫道。

瞧着攤位上已坐了不少茶客,在聽說書的講故事,修易便擺了擺手,笑道:

“先生接着講,我倆從當間兒開聽也成。”

不用說書的示意,茶攤攤主一看修易便想了起來,再一看他旁邊還跟了個氣質不凡的公子,忙有眼色地招呼修易過去坐。許是循清面相太幹淨,穿的又是白衣,攤主給看了個整個攤位最好的藤桌藤椅,将桌椅抹了又抹,又給上了壺涼茶。

修易忍不住腹诽,難道他看着就不貴氣?怎得上次自己只能拿袖子抹個長條板凳放倒了坐?但他一轉頭看循清,腦中立刻一連串的明眸皓齒超凡脫俗天上有地上無,神仙。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修易便對攤主的差別對待理解了幾分。

在修易短時間內心境迅速變化的時候,循清只理所當然地落了座,還不忘對攤主點頭表示感謝,随即一門心思都放在了說的書上。

那日蛇妖的故事賣了不少錢,說書的晚間收攤以後,立刻努力回想早年聽過的蛇妖故事,甚至還向親戚寫了封信,求那與他拐了三十八彎隔了好幾輩親戚的故事,還不忘在信裏封了點銅板。銅板雖小,作用卻大。說書的又多了點新故事。也不知是不是那日以後口口相傳,來聽這蛇妖故事的人還多了起來,說書的每天喜滋滋地講,甚至都想着要給那蛇妖立個牌位好好供起來。

“剛說到那蛇妖與我那親戚成了親,這裏不得不講,頭些日子我與家中通信,得了他倆的名姓。我那親戚姓謝,但叫個什麽名兒衆說紛纭,便不提了。那蛇妖來人間,化名薛清。”

“你叫過薛清?”修易湊到循清耳邊問。

循清笑了一聲,也小聲回道:“我沒有,就叫循清。只是人間沒姓循的,想必是年代久遠,傳錯了吧。”

“這謝老板與薛清的小日子,那叫一個蜜裏調油。據人說啊,謝老板喜歡薛清到什麽樣子?有一天薛清說想吃蟹,謝老板連酒樓生意都不做了,親自去盛州挑了最肥的,連夜趕回來,第二天給薛清做了全蟹宴。直叫人取笑,人都說,別說吃個盛州蟹,便是薛清要喝那蟾宮裏的瓊漿,謝老板也要打副天梯去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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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清在一旁聽着,皺了皺眉頭,小聲跟修易說:“誰要喝那玩意兒,當然要吃烤玉兔了。”

修易大驚失色,卻又忍不住要笑:“就沒見過你這麽愛吃兔子的。”

“我可沒折騰他去給我買蟹。我想吃什麽,施法變來就是,哪至于讓他連夜去趕路。”

“但你要說了,想必他也願意去。”

“這你怎知?”

“你要說了,我就去。”

循清擡頭對上修易的眼睛,卻見他神情認真得不得了。

移開目光,循清神色如常補充道:“但全蟹宴是真的。有天他說蟹的時節到了,就給我做了。具體的菜名兒我當時就沒記住,只記得蟹生、酒蟹和醉蟹都還不錯。但我本身不是很愛吃蟹,桌上朋友都說蠻好吃。”

修易聽了,無奈地笑了笑。循清啊,又沒回應他。

之後便聽那說書的講了許多循清當年的事。盡是些私下相處的小事,本不該流傳出來,因此也不過九假一真罷了。只不過事雖假,情意卻真,其中許多事,循清聽了也能陷入遙遠又美好的回憶。還未聽完,循清懷中的通靈鏡就亮了,正事為重,二人留了散碎銀兩與攤主,稱家中有事,便提早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循清問修易:“你注意那個算命的沒有?我瞧他身上有仙氣。怕不是哪家仙君下凡歷劫。”

“上次來,他算了我的命,也不知算到了什麽,大概看出我的身份來了。仙氣我未曾瞧出,但想你不會看錯。我倒沒想到,還有這事兒。”

“那說書的說不好也是。只是我沒分清是他身上帶的,還是染了旁人的。”

修易點點頭,此時二人已行至無人處,便施了術法回了家,一步到位,回了修易的小屋。

“仙君好啊。”循清拿出通靈鏡,又擺出一副笑臉。

“循公好。”太白也笑了笑,捋了一把白胡子便切入正題:“那項圈的主人尋到了,它原是兜率宮老君拿來套守宮神獸避羣的。避羣初生,性頑劣,老君便弄了個項圈,靠着它馴服了那神獸。自那以後,這項圈便壓了箱底。幾百年前,兜率宮遭了賊,丢了許多東西,但老君嘛,最多的便是仙丹,想這項圈便是那會兒一并遺失的,老君只顧心疼仙丹,便沒在意這項圈。”

“那項圈有何作用?”

“我正要說呢,循公勿急。那項圈通體都是銀的,也就半個小指那般粗細,光滑且亮可映人,後方是個活扣,活扣兩端墜了兩條細銀鏈,尾端綴着兩個銀鈴,鈴上刻有‘兜’、‘率’二字。兜率宮小童所言,避羣挂着項圈時,兩條銀鏈便會垂到頸下,銀鈴也會随着它走路作響。這項圈老君鍛造之時便施了法,不會化作別的形狀,請循公留心。這項圈可随主人心意變化大小,可縮至女子手腕大小,若主人有心下殺手,立刻便能扭斷神獸的脖子。那項圈綴着的銀鈴也有大用處,可起平心靜氣、清心定神之效,若以此鈴對上攝魂,便有奇效。”

“這怕是不妙。依譚宴平所言,只怕這項圈早已落入敵人之手。”

“焉知非福啊循公。由此便可知對方非但不能控制攝魂,且也畏懼于它。循公且聽,我将解項圈的咒語說與你,運氣好的話,循公可借攝魂之力扭轉局勢。”

太白說完便斷了通信。至于下一步該如何做,要去哪,全無頭緒。

“怎麽辦?可還要去京城?”修易問。

循清先是點點頭,又慢慢搖了搖,說道:“在你這兒待幾天也不錯。”

這時,突然來了敲門聲。

二人對視一眼,修易去開了門。正見趙鳳蘭端着一盤糕點在門口,修易忙招呼她進來。

瞧着兩人在屋,趙鳳蘭眉開眼笑地說:“我還怕你們沒回家呢,我倆忙着幹活,都沒注意你們回來。快來嘗嘗。”

四四方方的一小塊,循清捏起一塊放進嘴裏,軟糯香甜,口感綿密。

“叫皂兒糕。近幾年來城中賣得可好,有時候還做皂兒水賣呢。”趙鳳蘭極喜歡看循清吃東西,東西好不好吃,他喜不喜歡,全寫在臉上。

“好吃!”循清看着趙鳳蘭笑道:“婆婆手可真巧。”

“哎哎,喜歡便好。你們忙,婆婆晚上做好吃的啊。”

循清應着,随手又吃了一塊皂兒糕。修易便送了趙鳳蘭出門。

“我總覺着自從見了你,趙嬸都不怎麽搭理我了。”修易回屋坐到桌邊,對循清說道。

“你嘗嘗。”循清拿了一塊皂兒糕遞到修易嘴邊。

修易就着循清的手指将糕點吃進嘴裏,贊道:“是挺好吃。”

不一會兒,兩人便吃掉了小半盤。

“你有沒有覺得一件事奇怪。”修易遞了一方手帕給循清擦手,說道:“張晚秋都被害了要二十年了。怎麽才化鬼?”

循清點點頭,回道:“照理說,到了頭七,也該找上門了。沒理由拖個二十年才現身的,這樣的事聞所未聞。你覺得是如何?”

“豢養惡鬼妖獸的那夥人,還在?你說張晚秋會不會就是被人抓走收了?不知出于什麽目的,隔了二十年,才給放了出來。”

循清略微沉吟,答道:“有這個可能。這麽說,那跟偷攝魂的可能是同一夥人。挺會挑啊,攝魂身上能切的地方可多,光耳朵就能切出六只。我猜,抓了攝魂的人發現控制不住它以後,便打起了項圈的主意。他想要項圈,哪裏需要譚宴平答應?想必他早就偷走了,然後帶着攝魂來譚家,估計是要看看攝魂的本事。”

修易贊同地點點頭。

循清皺着眉,他總感覺忘了點什麽,卻又實在想不起來。

“接下來怎麽說?”

“去滿月觀舊址看看?雖然過了這許多年,但反正也沒頭緒,去看看也無妨。”

于是修易和循清就在這卞州城東的宅子裏,偷了三天的閑。

趙鳳蘭夫婦每日早晨出門賣早點,上午回來的時候正能趕上循清晨起梳洗完畢。自從頭一天晚起,讓趙鳳蘭夫婦直到中午才吃上早飯,循清便不好意思久睡了。油條和甜豆漿是循清的最愛,再吃兩口趙鳳蘭親手腌的脆爽小蘿蔔絲,循清便能高興一早上。有時候趙鳳蘭也還會煮兩個雞蛋,發現循清也很喜歡。

有一天循清見趙伯早上吃一碗素面,說叫“煎白腸”。循清實在好奇,趙鳳蘭便笑着給循清盛了一小碗的一小半。循清不解,怎得就給這些?待他吃了一口,整個五官都皺巴到了一起,可給趙鳳蘭夫婦笑壞了。然後循清才知,這是豬的腸肚做的,趙叔倒愛吃,他循清是無福消受了。

趙嬸廚藝了得,只是不知循清愛吃什麽,又想在二人離城之前好好做幾頓飯,便去問了修易。修易其實也知之甚少,但回憶起譚家那頓飯,便報上了蔥爆牛柳和蓮蓬豆腐。趙鳳蘭照着做了,循清果然食欲大開。當然她也沒忘了那道雪凍杏仁豆腐,果然讓循清贊不絕口。

等循清和修易要走了的那天傍晚,趙鳳蘭十分感傷,眼圈都紅了,弄得循清十分無措。修易便開口勸慰,說二人只要閑着便會常回來的。還不由分說留了散碎的一百兩銀子,叫老兩口對自己好一點,千萬別想着給他省錢。趙鳳蘭還欲多說,便被循清一句真的拿她當親婆婆把心口砸得稀軟,于是她揉着眼睛好好收下了。

等循清和修易終于出了大門,二人便察覺被什麽東西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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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據說,一開始的煎白腸腥臊無比,經孫思邈改良後,才成了一部分人喜愛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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