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耗子
“什麽爐子,說清楚,我容你轉世。”
丹朱留着冷汗睜眼,見循清盯着她的雙眼一動不動。此刻她覺得,咽一口口水都會被劃破喉嚨。
她屏息稍退半步,在循清不耐煩的眼色中連忙開口:“有人抓了我們許多鬼,圈在一個煉丹爐一樣的容器裏。是個男人!他有需要的時候,便會挑選幾只出來辦事。”
“丹朱!你以為你說了便能偷生轉世?你犯了多少孽,你——”
循清不耐煩地擡手施法擊上文婧的喉嚨,她立刻垂頭吐了好大一口血,再張口嗓子卻發不出聲音來了。
丹朱再度剜了她一眼,鄙夷地轉回了目光,繼續說道:“你是來追查這些事的吧?前些日子有個鬼齡不到二十年的女鬼,生前凄慘,被活剝了面皮,名叫張晚秋,被放了出來,再也沒回來,想必是被你遇到了吧?”
記得倒清楚。
見循清不耐之色淡了幾分,丹朱便知道她猜對了,不敢耽擱,繼續補充道:“主人是個什麽人我們都沒見過,他也甚少與我們說話。我在世間躲躲藏藏三百年了,是十年前一個不慎才被抓進去的,那爐子裏面酷熱無比,堪比十八層煉獄,炙熱煎烤卻怎麽也不得解脫。對了,主人身邊還有個小孩兒。”
丹朱突然一頓,擡頭看向循清,目光中滿是希冀:“我與你知無不言,你可能成全我給我一個痛快?像茱萸那般?”
“爐子都熬了,卻不願受個幾年刑而後投胎?”
丹朱苦笑:“正是因為熬過,才不願再受罪。罷了,即便你不幫我,我也說與你聽,你若殺了他,我也算報了仇。左了這仇我自己報不成。”
丹朱神經兮兮地四下望了望,面帶猶豫。
“非仙佛不可入。”循清開口說道。
丹朱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說:“主人身邊有個小男孩兒,聽不出年歲,只一走路便響個不停,聲似鈴铛,聲音并不算很大。他有一次來爐邊,我還試圖哄他放我出去,他還真答應了。可惜他不曾得手,叫主人發現後将他打了個半死,再沒讓他靠近過我們。我對他有愧,卻連一句道歉都沒說出口過。你若見了他,煩請幫我說一句吧。”
循清搖了搖頭,回道:“道歉的事還是親自說為好。若你業鏡一關能過,興許我可為你謀個差事,在地府。幹夠了苦力,你便投胎去。”
丹朱微愣後,面上帶了些局促,低聲說道:“我害過許多人……也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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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地藏王菩薩人很好,我為你引薦,你且盡力一試吧。”
丹朱面上欣喜,有了點人樣兒。她用力點點頭,說:“成與不成,都在此多謝你了。”
循清擺擺手,示意她接着說。
“像文婧這樣的,主人還有很多。只是像她一般巴不得給主人舔靴子的,找不出第二個。主人将我們放出來,我們是逃不脫的。天涯海角他也總能把我們抓回去,而一旦被抓回去,就是無盡的煎熬,且永不起用。但只要我們乖乖辦事,出來了便不必回爐子了。只是,你也瞧見了,都是些要命的差事。你還想知道什麽?”
“在哪。”
循清話音才一落,他突然覺得哪裏不對。他憑直覺回身淩空一擊,卻正對上一只手掌。循清一愣,心道不妙。這人手中勁力大得駭人,讓循清竟一時分不開身。
但他卻直覺丹朱要沒。
情急之下他只得矮身避過這一掌,目光望向丹朱身邊,果然見她後心處虛空中浮現一柄長劍。
“躲!”循清朝着丹朱喊。
可丹朱哪裏如循清反應快,又被深入她心的主人吓麻了腦,這會兒只恐懼地睜大了雙眼。可越害怕便越感覺不出危險從哪裏來,直僵在了原地。
循清沉下一口氣,瞬息間再次矮身避了一掌,退到丹朱身旁,一掌将她拍進了修易和江緒安所處的結界中。
只可惜他過來時已錯了良機,丹朱是活了,那長劍卻重重劃過了他的小臂,一時間淅淅瀝瀝的鮮血流了一地。
這不過兩三個呼吸間的事,丹朱進了結界瞬間便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長期躲躲藏藏的她應變能力其實并不差的。她看了一眼戒備的修易和江緒安,立刻十指向內交叉,雙腕并攏,示意修易将她縛住。修易毫不猶豫施了法用了數個光圈牢牢鎖住了丹朱的雙手手腕。
丹朱擡頭看向循清,只見循清臉色陰沉,眼中是森然凜冽的殺意,只看得丹朱禁不住心生畏懼。又見循清左手扶着受了傷的右臂,鮮血透過衣袍溢滿了他的指縫,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循清卻一聲沒吭,面上也未露痛色。
見循清轉頭看了結界一眼,丹朱便立刻舉高雙腕,示意他放心。随後丹朱看到循清眼中的兇惡消失了一瞬,随後便轉過了頭。
順着他剛剛的視線一看,丹朱看到了站在一旁面色不善的修易。丹朱心下略微一轉便了然,她在人間混了三百年,旁的不會,察言觀色得屬一流。
站在循清正對面的,方才要滅口的,是一個以黑霧糊了臉的高大男子。在他身後還站着一個只有他一半高的孩童,同樣被黑霧糊了面。
“不過是個天天含沙吃土的小東西,也敢來礙我的事。”
那男子聲音低沉悅耳,口氣中卻連輕浮帶嘲諷,叫人好不高興。
“我當是哪個手眼通天的仙君,竟是個連臉都不敢露的慫包。陰溝裏的耗子爬上了天庭,本性難改,還是改不了見光就躲?你倆也真算蛇鼠一窩了。”
循清沉下臉,胳膊上疼痛難忍。也不知是個什麽劍,好在沒沾毒。明明是個仙君,卻不知為何甘願堕下來與惡靈為伍。連面都不敢露,想必還是個有頭有臉的神仙不成?分明是膽子不大、口氣不小。
那“耗子”仙君卻惱也不惱,只悠哉道:“嘁。伶牙俐齒的小東西。若來日落了我手,非要将你那兩顆小毒牙掰了給你做耳墜子。”
“叫我逮住,我便生割了你這張生也白生、不敢見人的皮。”
“小東西,你有那本事嗎?”那男子執劍便刺。
澄明與那劍撞上,立刻震耳地發出了“锵”的一聲。随即便是兵刃飛速相接的碰撞聲。
循清已右手執劍與那人迅速過了十幾招有餘,兩人分明不相上下。
那男人輕“咦”了一聲,卻發現地上血跡未幹,循清受傷的右臂竟不知何時痊愈了。
“原來如此。”那人撤了劍,退到門板邊,擡手兩下便解了文婧手上的金環。
“小長蟲。”耗子仙君頓了頓說:“我勸你趁早抽身,還能保住那兩顆小尖牙。”
循清不以為然地眯了眯眼:“快跑吧,小耗子。”
那人似是笑了一聲,帶着文婧便離了結界。
“去找找宋伩誠,小心點。”
循清先囑咐了一旁心急如焚的江緒安,便見修易率先一步出了結界,到了他身旁。循清便也由着他查看自己的手臂。
“疼吧?”修易皺着眉看他。
“疼。疼死了。”循清收了澄明,握住了修易的手。
修易只得将人納入懷中,緊緊地摟了摟,又安撫性地撫了撫循清的背。
“如何?”循清問修易。
“沒用。”修易緩緩搖搖頭。
二人之前約定好,見了攝魂,循清與敵人打鬥,修易便尋機會解了攝魂頸上的項圈。修易方才在結界中已悄悄念了咒施了法,可那孩童紋絲未動。
循清搖了搖頭,安慰道:“慢慢來吧。我們知道的太少了。”
擡手解了結界,循清對丹朱說:“沒事了,他也只是來探探虛實,不會再來了。”
瞧見丹朱懂事地縛了雙手,循清也一并給她解了,又照舊聯系了太白,請了鬼差來。
“在聞州漁城。但想必現下你去了,他們也該轉移了。”丹朱補充完了先前的話。
循清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鬼差來得神速,也不知地府是個什麽機制,竟這般效率。
“仙君。”來人又如上次,對循清拱拱手、垂下頭,行了禮。
“請大人幫忙引她去見一見地藏王菩薩,之後的事便看她造化了。”
“謹遵仙君吩咐。”
“上次也是你來,那名叫張晚秋的女鬼如何了?”
“回仙君,已帶她照了業鏡,她手幹淨,生前又凄慘,随時即可過橋投胎。照仙君吩咐,先給她安置了,又替她尋了兒子。據我所知,她已在同僚陪同下,去看兒子了。”
循清點點頭,道了聲有勞。那鬼差便再次行了個禮,帶着丹朱隐去了。
送走了丹朱,修易和循清便進了一屋子橫七豎八躺了好些個幹屍的主屋。這一屋子臭得要命,吃人肉喝人血的鬼總是惡臭無比,真不知是人血肉本就這般臭還是如何。
循清又随手揮了揮袖袍,星星點點的金光照亮了屋子。他又随手旋了陣風,散了這一屋子各種東西混雜的味道。眼瞧着屋裏除了幾具幹屍毫無看點,循清便又散了點法術,将那橫陳室內的幹屍化去了。
宋伩誠既不在這裏,便是在某一間廂房吧。
循清想着,擡腿便要出去,突然察覺屋裏有一絲血腥味,極淡。
但他既起了疑,再一聞便确定了。
轉頭看窗邊有個矮矮的立櫃,循清施法開了櫃子,只見一少女蜷縮其中,吓得面無人色,死死咬着嘴唇,下唇已被她咬破了。
那女子見循清只遠遠瞧她并不靠近,且這屋裏金光閃耀,那人又不似先前的厲鬼做派,她便大着膽子從櫃中出來了。
這時循清才見,她手中死死攥着一張符咒,想必是靠着它才藏了自身氣味,才在一屋子食人啖肉的厲鬼眼皮子底下茍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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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其實是我很喜歡你的小毒牙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