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虎臂
二人使了個術法,到了柴州城內一無人的角落,然後去了柴州知州府門前。那知州府門前便是一條街,攤販們正吆喝着最後一批客人。
門前有賣包子的、賣胡餅的、賣面的,循清掃了一圈,看見了一個小攤位,是個炸油條的。循清拉了拉修易的袖袍,指了指那家小攤位。
修易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別的攤位都是兩個人在忙活,有的還是三人,只有這個攤位上就攤主自己,他一心看着油鍋,也顧不上叫賣,顯得有些可憐。
攤位小,只有兩套桌椅,可依然坐不滿。循清和修易徑直走進攤位坐下,倒給攤主吓了一跳。攤主剛炸完一批油條,騰出空來朝着兩人走來。
他在胸腹前的圍裙上搓了搓手,擡頭問:“二位吃點什麽?只有油條、甜豆漿和自家腌的小鹹菜。”
這攤主面容憔悴,語氣滄桑,全無平常攤販的活氣兒,不知是不是什麽破産的農民、商人,可瞧着這雙手,就像是幹粗活的人。
“那就五根油條、兩碗豆漿、一碟兒鹹菜。”
聽了修易的話,攤主“哎”了一聲,轉手去準備了。基本都是現成的,很快也就端了上來。攤主又道了聲“慢用”,便又回了油鍋前。
循清二人早就餓了,都低頭專心吃飯,時不時說兩句話。左不過就是循清說,這豆漿還挺甜的。修易回一句,應是還用紗布濾過,确實好喝。兩人再随口誇一誇蘿蔔鹹菜腌得挺脆的、油條挺香的。
但兩人的餘光一直在瞄着別處,一個瞄着知州府門口,一個瞄着這油條攤主的神色。一頓飯下來也就一刻鐘不到,他們發現,知州府門前一直站着兩個官兵守門,此外再無人出入了。可油條攤主藏在耷拉的眼皮下的一對眼珠,不太在意街上行人,卻總是時不時瞟着那大門口。
結賬的時候,修易拿了一小塊碎銀。攤主愣了愣,便低頭慢慢找錢。
“老板,這城中可有什麽不太平?妖鬼鬧災、貪官惡隸之類的。”修易又拿出那把折扇,裝模作樣地扇了扇。
老板眼皮不擡,道:“沒有。”
“那這知州人怎麽樣?”
油條攤主終于擡起眼皮看了修易一眼,又快速瞄了一眼循清,額前溝壑更深了:“官家的事我們怎好說。不過知州是好人,這城裏別說匪寇,地痞流氓都沒有。”
修易眼珠轉了轉,笑着說:“那這可不容易,得養多少官吏巡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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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對了。早十幾年前,我們這兒要多亂有多亂,城裏惡棍橫行、城外落草的匪徒時不時來侵擾。當時新來的知州姓徐,徐大人想了個法子,除了額定的官吏,還招了不少民衛。不走上面的俸祿,從知州府裏發俸。沒有正經官吏俸祿多,但也比種地多些。民衛的差事就是巡城,凡是危害民生的地痞流氓,全抓去打板子。城裏治好了,徐大人又組織剿匪。徐大人油鹽不進,送禮的都進不去他的府門,這城還真就讓他這樣治好了。後來幾年裏,民富了,城裏官家的錢也就多了,徐大人墊付的私銀也就補上了。”
“您拿好。”油條攤主終于找好了錢,遞到修易的面前。
這時,修易和循清注意到,這男人的手心仿佛被火燒過,留了很難掩藏的疤。
修易擺擺手:“不必了,當跟您打探消息的酬謝吧。”
循清跟着修易一塊兒起身,狀似不經意地指了一下老板攤開的手心,裝模作樣地說:“若遇不平之事,可來城東客棧找我們,我們是上邊來的。”
假裝沒看到男人眼裏的一點點希冀和濃濃的防備,循清跟在修易後面離了攤位。
走出了幾步遠,修易才低聲問道:“你怎麽确定他有問題?”
“我不确定他跟我們查的事有沒有關系,但他這手看着像務農的,好端端來做什麽早餐?還專在官府對面。而且他也沒想好好賺錢,一不吆喝二不用心,都被旁邊攤擠兌成什麽樣了。你怎麽想?”
“我胡亂一猜,像是鄉下農民,遭了禍事,與官府有關,老婆孩子都沒了。”
“太經典的話本故事了,是不是?”
“可他又十分敬重這知州徐大人,應是官吏的事。”
“七成是民衛。”
“再多問問吧,要真有這樣的人,總不會只禍害他一人。”
循清認可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是循清簡單粗暴的馊主意:隐了身形去知州府裏一探究竟,看誰可疑就跟誰。
兩人悄聲進了府邸內,繞了一大圈才找到了知州徐大人。年近半百的徐大人正伏在案上看公文,他面相和善,眉宇間也盡是從容,似乎呈來的公文沒什麽煩心事。
修易探尋的目光搭上循清,循清便搖了搖頭。徐大人确實就是個普通人,渾身上下、從裏到外的零部件都受之父母。
之後二人又在他後院內轉了轉,看了一圈仆役丫鬟,據循清不會出錯的眼睛判斷:都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普通人。于是二人又到了堂前的府衙內,去看了看一幹衙役,不知該說幸與不幸,也都是普通人。
其實也可以繼續留在府中,耐心等待,府裏來來往往許多人,說不準哪天目标人物就出現了。可循清十分抗拒這種并沒萬全把握的法子,也不想躲躲藏藏盯梢,再加上之前答應了油條攤主的住址。于是種種原因之下,二人離了徐大人的府衙,抱着一邊休息一邊打探消息的念頭,去了城東那家客棧。
可事情仍然沒有發展。循清二人與掌櫃的打過招呼,若有人來循,便請他進屋等,可那油條攤主并沒有露面,非但沒來,連知州府門前的攤位都鎖上了。循清和修易白日裏去知州府裏蹲人,卻沒遇到一個可疑的,後來又在城中逛了逛,仍然一無所獲。
再之後,二人在客棧吃飯,聽小二講他一個當了民衛的親戚,透露說:每逢尾數為五的日子,民衛便在黃昏時分齊聚知州府,領十日的俸祿。得了這個消息,循清二人還特意趕了個“五”,去看了看民衛,還是沒有異常的人。
就在循清和修易都以為這城中一切正常,給王垚通風報信的只是受他恐吓、收他好處的普通人,而并非“異人”之時,事情終于有了突破。
那天晚上,循清本來都枕着修易的胳膊睡着了,突然聽到街道上有人聲,十分嘈雜的那種,還有火把的光和手持的油燈的光。
修易睜開眼,看見循清正若有所思地站在窗邊。
“去瞧瞧。”
修易點點頭,此時已穿好了靴子,跟着循清下了樓。
下了樓才發現,其實也不算三更半夜,已經大約是四更天了。客棧的門是開着的,想必是有值夜的夥計出門去看了。不大寬的街道上,三三兩兩地站了好些人。不用多費口舌去問,循清就從他們口中聽了個大概:知州府起火了,聽說是潑了好些油,火起得又快又猛,縱火犯還持柴刀行兇,知州大人生死未蔔。
兩人趁着夜色快步行至知州府前,果見一大片黑煙滾滾升起,顯然是剛撲滅了一場大火。修易上前去淩空使了法術,大門應聲而開。
開門的下一刻,無數雙眼睛朝門口看了過來。
而循清和修易眼中看到的是:一個男人拿着一把磨得發亮的柴刀,橫在了徐大人的脖子上,因為情緒激動,已經擦破了一層油皮。持刀男人對面站着的是蠢蠢欲動的一幹衙役,他身後站着的是知州府的家丁,前有刀後有棍,正在僵持。卻不想被修易給打斷了。
如果先反應過來的是衙役,便也罷了,可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持刀男人。他左手緊緊抓着徐大人的上臂,右手的刀貼得更緊了,直把徐大人吓得喘息都不敢使勁。
“都別動!讓我出去!”那男人一邊吼,一邊一步一步朝着大門口而來。
他一回頭,循清就發現了:此人正是消失了小半個月的油條攤主。
衙役前領頭的人大手一揮,聲音沉穩地下命令:“都別動。”
順着這聲音一看,此人未着官服,反倒一身布衣,像個普通百姓。可他有兩點不像凡常百姓:一是他身形魁梧,比在場的衙役們還要壯一號;二是他的雙臂非常粗壯,異于常人的粗壯。
循清開妖瞳迅速看了一眼他的雙臂,都是從虎妖身上換來的。察覺到循清的目光,那人看了循清一眼,露出幾分捉摸不清的神色,随即又一心放在徐大人身上。
趕着說,這會兒油條攤主已經挾持着徐大人退到了大門口。
循清識相地拉着修易退了幾步,讓開了門口,站到了府門的對面。還悄聲跟修易說:“那人的手,虎妖。”
等油條攤主架着徐大人到了府門外,街道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一個一個小火把舉得,照得這門前好像白天似的。而府門裏,一幹衙役都被擋在了裏頭,只有為首的那個男子站在了門口,沉靜地盯着油條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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