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遺孀

“怎麽了?”

瞧着循清眼睛裏是嚴肅的擔憂,修易把他往懷裏摟了摟,讓他順勢半躺在他胸前,然後說:“夢裏你離我忽遠忽近的,我抓不住你,也說不出話。啊,你懷裏還抱着只小白貓。”

循清又從暖和的懷抱中狐疑地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修易。

半晌,循清突然坐起來,張開右手朝着窗口。然後從他掌中散出來幾縷金線,往窗外去了。

“是我。但你不該夢到的。”循清看着修易解釋道:“耗子可能跟來了。”

二人起了床,一直跟到城外的一小片樹林,才看到了一身黑衣、糊了面的耗子仙君。

耗子仙君從高處的樹上輕飄飄地跳了下來,站在離循清和修易十步遠的地方,笑着說道:“好久不見啊,小蛇。”

“誰許你對他的夢動手腳的。”循清寒着臉看他,手已經按在了澄明上。

“咦,追了這麽遠,就為了這點小事?”耗子仙君隐藏在黑霧後面的臉似乎笑得很開心:“我讓他看看以前的你,不好麽?”

循清皺緊了眉頭,問:“你到底是什麽人,究竟想要什麽?”

對面的耗子仙君突然發笑:“我要的,你都能給嗎?”

說完也不等循清回答,便自顧自地說:“文婧那麽好用,你就把她殺了,還不告訴我,害我好找。她的位置,你來補?想你也不會來,但我可以加大籌碼啊。”

“循清,你想不想知道玉屏觀觀主是什麽人?想不想知道你們妖族是誰在跟我聯系?”耗子仙君毫不在意地朝着循清走了幾步:“朝着這裏往前,海岸邊無人境有個結界。我在那裏住三日,你挑個晚上來,我随時恭候。”

耗子仙君說完就走了,竄走的速度當真像個大黑耗子。

修易二人也只得重新回了客棧。回去以後,修易看着循清坐在他面前,認認真真施法将他全身都走了一遍,檢查了個遍才确認耗子沒做什麽別的。

“防不勝防啊,下回還是好好設個結界吧。”循清苦惱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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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易安撫地摸了摸循清的臉,道:“這耗子也未定想要什麽,我們正常查就是。”

循清胡亂地點了點頭,然後從懷裏拿出鬼差刑韞之前給他的鑲銀黑貝殼,與他通了信,問他在不在地府,一會兒他去一趟。

得了肯定的回答,循清便拉着修易去了。

刑韞辦事妥當,早在斷了與循清的通信之後,就趕來了入界口等候。因此等循清二人到的時候,刑韞已早早在此等着了。他引了循清往裏走,邊走邊問循清此行目的。

循清一邊打量着這地府的景象,一邊回答說去找徐運問幾句話。

二人被引入一個殿內,刑韞解釋道:“仙君莫急,已派人去帶了。那邊不大好入眼,便請您在此稍候。”

“刑大人不必客氣。徐運照過業鏡了麽?他如今身在何處?”

“我帶着去照的。他生前拐了許多小孩,要去獄裏受刑的。那邊的事我不大清楚,但知道去了那鋸子獄,他來生便會投個瘋子胎。”

循清緩緩點了點頭,又問道:“張晚秋的業鏡,有她成鬼之後的事情嗎?”

刑韞仔細回想了一會兒,便恭敬答道:“有,但她被什麽人擄走,擄去了哪裏,一概不知。鏡中一直一片黑暗,等她再次清醒,便已經到了譚宅。”

“我知道了。還有一事,地府先前丢了許多張晚秋這樣執念重的惡鬼,如今怎麽樣了?”

“這些年新訓了好些鬼差,已經幾乎沒有丢過了。”

不多時,徐運被帶到了。他成了鬼,先前失去的雙臂也重新回來了,依然很壯碩,只是不比那雙虎臂了。

徐運帶着手铐腳鐐,被迫跪在地上看循清。不過他已經麻木了,這段時間不知跪了多少回,逢人就跪,受刑也跪,一直在跪。他已成了鬼,面容上看不出憔悴,只是神情十分呆滞。不過見到循清,他還是微微驚訝了一下。

“我不記得他長什麽樣。”徐運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們不讓我問,也不讓我看。只跟我說好好活着,定期去玉屏觀取藥。旁的我一概不知,一張臉都沒看到過。”

“那每次你取藥,都是誰給你?”

“我就去偏門,像其他買符、買丹的人一樣,道童就會送給我。每次都不是同一個人,我就沒特意記過。”

“你吃的什麽藥,如何服用?”

徐運茫然地皺皺眉,答道:“就小白瓶兒裝的小藥丸,這東西給哪個郎中看也看不出名堂。那人叫我每三日一顆,疼的時候就再補一顆。我謊稱夜間疼痛難忍,因此每次都能多領一些。”

“疼過嗎?那你這多久去一次,能取回多少藥?”

“沒疼過。每個月去一次,一瓶裏也就十五顆。”

循清轉着眼睛算了算,道:“那你手中應該還有很多剩餘,你不會扔了吧?”

“我都好好收着了,打算等老了,就帶着家人隐居,不再上京求藥了。”

“他們有沒有叫你做過什麽?”

“從來沒有。”徐運又主動交代道:“但我自作主張,關照過怒城一個叫王垚的人。我見他與我一樣受過恩惠,都是服藥人,便有意保他。因此,許多次有人舉報他,我都攔下了。”

循清冷笑了一聲:“你這次交代得這麽老實,是有什麽求我的?”

徐運尴尬地笑了笑,微微仰起頭說完了還未說的話:“仙君若想要拿那藥,去我家拿便是。只有一事相求,我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和憬兒娘倆好好交代。”

瞧循清沒直言拒絕,他咧着嘴幹笑了一聲,粗聲說:“她們娘倆啥都不知道。但我也算早想到有這一天了。您去我家後院,水井旁有一排花圃,左數第二株蘭花下挖三尺,有一個箱子。裏面有剩的丹藥、一封和離書和一些銀錢,是幹淨錢。您幫我跟她說說,賣小孩的錢早十年前就在柴州赈災建房用了,這些都是後來做正經買賣賺的,讓她跟閨女放心花。”

循清點了下頭便起了身,路過徐運的時候,看他臉上還有猶豫之色。

最終他還是問道:“還有什麽想帶的話?只這一次機會了。”

徐運擡起頭看着循清,臉上又浮現出人的情緒,眼睛裏也有了些神采,眼眶發熱地說:“多謝您了。煩您與我夫人說,千萬別整那些來世續緣的東西,我來生得不了什麽好福報。還有就是……趁年輕,成親之前求娶她的人那麽多,盡早改嫁吧,甭給我守孝,一天都別守,沒用。”

循清點點頭,跟修易一起,在刑韞的引領下朝入口走了。他轉身以後,徐運還兀自朝着他磕了幾個頭才被帶走。

出了冥府,二人直奔柴州而去。循清在幽冥地界冷得難受,便幹脆免了飛行術去吹那雲端的冷風,畫了個陣就去了柴州徐知州府裏。

院內乍現的法陣給衙役們吓了一跳,忙叫徐知州親自來看。

循清二人一到,才發現這府內設了靈堂。此時這滿院子的人都愣愣地看着他倆。

徐知州明白事理,也到底念着那日循清對他的搭救,此時便走上前來,恭敬道:“二位仙人因何去而複返?”

循清看着徐知州,似是分辨他眼中真誠有幾分出自真心,随後答道:“我們剛見了你侄兒徐運,他托我們來與他遺孀帶幾句話。徐夫人現在何處?”

徐知州張了張嘴,來不及詳詢下邊兒的事,只叫了兩個衙役來到身前,囑咐他們趕快帶仙家去徐家。

循清也不欲多留,只道了句“打擾”,便跟着衙役去了。

徐家住在城郊一個獨門小院,周圍也沒有鄰居。循清來時,徐夫人正在院裏晾衣服。

“你……”徐夫人愣了愣,然後紅了眼眶。

但出乎修易意料的是,徐夫人并沒有撲上來大喊大叫,仿佛所有的尖叫都留在了那夜的長街上。

“進來吧。”徐夫人朝着二人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猶豫着問:“是鴻運在下邊有話說與我嗎?”

循清一愣,只得點了點頭。然後在徐夫人期待的神色中,将徐運的原話講了。

徐夫人呆呆地聽完了,卻沒顧上神傷,先把人帶到了後院花圃處。

循清施法一挖,果挖出了一個箱子。也果如徐運所說,其中有一個大瓷瓶,裏邊裝了許多他偷留下的丹藥。他把瓷瓶轉頭遞給修易,又将信遞給徐夫人,最後把銀錢放在小院桌上,把土填了回去。

徐夫人撐着辦完正事,看着這封已故丈夫親筆的和離書,眼淚終于奪眶而出。丈夫已死,她沒有再像長街那夜那般凄切,只細聲流着眼淚,将這張薄薄的紙攬在懷裏,揉在了胸口。

她只定了定神,便暫且收好了眼淚,然後頗有女主人樣子地說道:“多謝您肯來這一趟,我就不問他過得好不好了,指定在還債呢。您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我們之後就搬了。”

循清搖了搖頭,稍微退回去兩步,然後悄悄拉了拉修易的袖子。一邊嘴上又對徐夫人說:“留些盤纏與夫人吧,二十兩銀子不夠的。”

修易會意,拿了一個裝碎銀的錢袋和十錠一兩的銀子,一并放到了桌上,客氣地對徐夫人笑了笑:“面值太大顯眼,夫人路上小心。”

徐夫人沒有推辭,只面懷感激、心情複雜地側身行禮,然後道了聲謝,送走了循清和修易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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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惡貫滿盈,卻又拼命救了滿城百姓。算是改過自新嗎?改過自新,就可以被原諒嗎?還是說,罪孽犯下了,就一輩子犯下了,永無救贖之道?

以及,徐夫人和憬兒,也算受害者吧。至于徐夫人之後的事,會不會趁早改嫁;會不會終生不再嫁;還是現在堅定了的老來又變了。我也不知道。徐鴻運作為她的丈夫來說,是合格稱心的。她大概很愛丈夫,即便對過去的他一無所知,她還是深愛着徐鴻運。那封和離書,卻反而讓她更不能解脫,她相當長一段時間是不想改嫁的。不過也許,搬到新的地方,會認識新的人,也許,她也會看開,再過上一家人幸福的日子。但都是也許,況且人的想法,是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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