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吃睡
盛州客棧裏,循清雙手被修易暖着,盤腿坐在鋪着軟軟的棉花褥子的塌上,腦中在想着下一步怎麽辦。徐運什麽都沒見過,唯一給出的線頭就是玉屏觀,可去了一趟玉屏觀,連個毛兒都沒見着。關鍵是耗子設的局,耗子想和盤托出嗎?可怎麽想怎麽有問題,但要是真的不去,這件事還老在他心頭盤旋,揮也揮不去。
于是過了一會兒,循清擡頭問道:“只能去耗子府上看看了吧?”
“不急。”修易用雙手慢慢搓着循清沒什麽熱度的手,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笑道:“拖到最後一日再去不遲。”
循清的眉頭擰在一起,輕聲說:“鴻門宴,我有點怕。”
“是怕顧不到我吧。”
修易擡起頭,見循清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循清雖沒說話,但他的目光裏,是顯而易見的擔憂。修易寬慰道:“別太擔心,我跟緊你。”
“我一定會護住你的。”
修易一怔,看着循清眼中無比的認真,一時間有些不知道接什麽好。
随後,他突然意識到,循清在寒山關着的這整一千年,大抵都是在自責吧,自責那時候沒護住謝老板,害得他早早結了陽壽還魂飛魄散。如果是這樣,好像很多事情就解釋得通了。循清一直十分沉迷布置結界,連趙嬸那裏都設了兩道;循清殺人的時候,從不留手,都是直接幹脆地一劍貫胸,是不是也怕留久了陡生變數?是不是每晚非要枕着他的胳膊,也是怕他消失?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麽回事,修易包住循清的雙手,用力握了握,也十分認真地說:“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似也覺得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了,循清微微舒展開了眉頭,自我寬慰道:“其實也沒事,即便出了事,我也救得了你。”
修易下意識地就想到了江緒安,他随即瞪大了雙眼,手上也加重了力氣:“我可不要你拿命救。”
循清假作吃驚,笑着問:“你還想要我的命?你想得美。”
修易奇道:“你那修複的術法,能做到什麽程度啊?”
“一般的都能治,但中毒的和先天的病症不行,已死的當然也救不活。像張晚秋那種,算作複原,且也需要別的物件兒輔助,比如那個镯子。”
修易慢慢點了點頭,又問:“這當真對你的身體沒有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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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清笑着說:“真的沒有,有法術就能用。”
“你說早先有人為此想要殺你,你何不把修煉方法寫本秘笈,給他們算了。”
循清無奈道:“我倒想,但不是那麽回事。咱不說這……”
循清本想岔過去算了,可他看修易一雙眼直直地盯着他等着他說下去。他轉念一想,照修易這性子,知道點什麽都非得想個透才算完,不告訴他,他得日思夜想,保不齊還要帶到夢裏去想。而且,對他倒也沒什麽好瞞的,說便說了吧。
于是他看着修易的眼睛,認真地解釋道:“其實不是修煉的事兒,是因為我有個寶貝,別人管它叫寒玉。有它在,我才能使這術法。”
在修易雙眼飽含的驚奇中,循清又繼續講道:“我是碰巧得了寒玉才化了形,因着有它,我的修為要比同期的白浮他們高些,實戰也厲害一些,畢竟能治傷嘛。”
“行了。”循清伸出食指,戳了戳修易的胳膊,笑着對上他的眼睛,溫聲道:“再睡一覺,下午都沒睡好。醒了去街上吃點東西,好不好?”
修易當然沒有半個不字,大手一攬,摟着循清的腰就躺下了,随手蓋了被子。等循清的身體被他和被窩焐熱了,再伴着循清均勻的呼吸聲,不知何時,他就也跟着睡着了。
等兩人自然睡醒,已是酉時過半。
循清右手給修易揉着,左手自己揉着眼睛,他又躺了半盞茶的功夫,才算完全清醒過來,然後轉頭去看修易,正對上一雙早就清醒了的炯炯有神的眼睛。
循清沒忍住,笑了笑。
見循清醒得差不多了,修易率先坐了起來,然後轉了個身,俯下身體,打算把循清抱起來。循清也十分配合地伸手繞上了修易的脖子。
可等真的繞上了,二人的臉頰靠得極近,近到從臉上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想起柴州客棧打獵那次,第二天早上,循清就是借着這個姿勢,親了修易一口。
循清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越想越好笑,笑得身體都跟着發抖。怪只怪他耳力太好,他方才湊得那樣近的時候,聽到修易咽了口口水。
修易自然知道他在笑什麽,也不惱,只理所當然地穿靴子。見循清一直笑,他甚至還跟着笑笑,做模做樣地說了句:“見笑了。”
二人來到街上,先後路過了賣各式鮮湯魚面的小攤,循清都不大感興趣。然後又分別見到了一連串兒吆喝着的小商販,賣的東西也一應俱全,有燒餅、蒸餅、灌湯包子、糍糕和各式粥飯點心。
循清先是光顧了一家燒餅,買了一個,還掰了一半給修易,然後邊走邊被一家吆喝着“杏仁茶”的小攤吸引了目光。循清一邊口裏嚼着燒餅,一邊聽小販介紹着,說這杏仁茶乃上好杏仁磨粉,滾水沖成,又加了包括玫瑰、桂花、花生、枸杞子等十餘種佐料在內的飲品,滋補養顏、延年益壽雲雲。循清瞧着是奶白色的,便生了嘗試的欲望。
“是提前做好的嗎?”循清問道。
那小販擔心循清是嫌棄不新鮮,忙道:“那肯定是啊,但客官您放心,絕對不是隔夜的,都是下午新做的。”
“不是,是我不想吃花生,要是準備好的就算了,給我來兩份吧。”
“啊,這個好說,佐料都是後加的,那給您多加點兒……”
修易順口接道:“玫瑰吧。”
小販一擡頭,見旁邊那位客沒有反駁,便應了下來:“好嘞。來您拿好,旁邊有座,我叫人給您收拾個桌?”
“有勞。”循清笑眯眯地往旁邊的桌椅走了過去。
剛坐下,循清便嘗了一口杏仁茶,滿意地點了點頭。修易便也跟着嘗了嘗,然後開口問:“還吃點什麽?灌湯包子?”
見循清笑着點頭,修易便接着問:“那兒有兩家,想吃哪家?”
循清眼中散着亮光,回答道:“都吃。”
于是,循清便端坐在長條凳上,看着修易慢慢走向街對面的包子鋪,先去了一家,點了包子,趁掌櫃撿着,又去了另一家,最後提着兩家的包子,身影逐漸變得高大,離他越來越近,最終在他眼前坐下了。
修易擡頭看了循清一眼,笑着問:“看什麽呢?”
“包子。”循清彎着眼睛接道。
修易一邊打開油紙包,一邊讓他分別嘗嘗。
循清小心地咬開包子口,輕輕吹了吹,然後悄悄趁人不注意施了法,這才上嘴去吮汁兒,然後像吃尋常包子一樣,一口入了肚。
“哪家好吃?”
循清睜大了雙眼,仿佛不可置信修易竟這樣問。然後他左右瞄了瞄,才拿筷子尖指了其中一個紙包。
修易被循清這細微的舉動逗笑了,然後配合地悄聲說道:“是趙記的。”
循清轉了轉眼睛,夾了個包子,悄悄施法吹涼,遞到修易嘴邊,然後說:“是不是跟趙婆婆有什麽親戚啊?”
一口咬下包子,修易笑了笑,回道:“你想她了?還是想杏仁豆腐了?”
“都想,都想。”循清心虛地重複了一遍。
“忙完了,先回去小住一陣,再回妖界?”
循清欣慰地點點頭,此提議正合他意。
兩個人邊閑聊,邊解決了兩屜灌湯包子、兩碗杏仁茶和一個燒餅。吃飽喝足,結了賬,正往客棧回時,二人察覺被一個人不遠不近地跟上了。
那人也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遠遠地跟着,每每循清回頭要找,那人便斂了氣息不知所蹤。于是循清索性不管他了,帶着修易就直接回了客棧。
如果只是想探他行程,看到他回客棧睡覺也該撤了;如果有事尋他,自會想辦法露面;如果是心懷不軌,總也要找機會動手的,等着便是了。
兩人回了房間,循清先順手設了結界,然後各自梳洗,上了榻。還不到睡覺的時候,兩人便脫了外衣躺在床上,修易搞了本志怪話本,照舊用慣用的姿勢,給循清講了。
循清起初還好好側躺在他腿上,可聽着修易的聲音,加上這不緊不慢的語氣,躺着躺着就有點昏昏欲睡。他便坐了起來,然後就開始邊掰着修易的手指頭邊聽,掰着掰着,又覺得乏味,便順着修易垂在肩頭的頭發絲編起了小辮兒。
循清編小辮兒的經驗十分有限,幾乎就是沒有。但他一千多年前,見鄰居小女孩兒互相編過,心裏也有那麽點印象。
修易今天講了個故事叫《咬鬼》,大致意思是:有一個老頭,夏日午睡時,見家裏進了一個穿喪服戴孝的女子,面容憔悴,約莫三十幾歲。他起初以為是鄰居入錯了門,可又覺不對,何人會穿喪服進別人家啊。于是起了疑心,但那女子已經朝他床上走來,他便裝睡,想看看有何事發生。那女子壓在他身上,好似有千鈞重,口呼救不得,手擡不得,腳動不得。那女子用鼻子在他身上嗅來嗅去,這老頭便想着,等她嗅到他嘴邊,他便咬她。随後果然嗅到了他頰邊,他張口便咬,于是咬住了那女子的顴骨,登時便出了好多血。那女子吃痛要跑,老頭咬得卻死。千鈞一發之際,老頭聽到老伴在院裏說話,他便大喊有鬼,這邊嘴一松,女子便跑了。老伴進來後,什麽都沒看見,但老頭枕邊确有好多的血。兩人低頭一聞,腥臭無比,老頭口中那腥臭味也久久不散,一直持續了好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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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鬼》——清·蒲松齡《聊齋志異》
想喝杏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