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少年心

——合下休傳音問,你有我,我無你分。

澡堂子的熱水池裏委實太過舒服,弋痕夕只覺得全身筋骨酸乏一道化開,暖烘烘地,須臾便入了夢,夢裏瞧見了許多孩提往事,他的包子被山鬼謠搶了去,經過一番英勇争鬥,終于将那只熱乎乎的肉包子奪了回來。

真是個好夢。弋痕夕清俊的眉宇舒展開來,嘴角還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只可惜他尚未品嘗到手中失而複得的美味,便被山鬼謠使勁晃醒,“水都涼了,回屋睡去。”

他努力睜大惺忪的睡眼,怒視山鬼謠,只覺得與之舊賬未了,又添新仇。

多年習武生涯,弋痕夕早已慣于早起,翌日清晨,不待隔壁之人再敲窗子,他便已利落起身,用雙層青布包好了茶罐,同山鬼謠一道去見老師。

鸾天殿的起居室造得如迷宮一樣蜿蜒曲折,山鬼謠與弋痕夕在此一住近十年,各處皆爛熟于心,便是摸黑行路也絕不會走岔了。最北端即是鎮殿使的房間,山鬼謠上前,輕輕叩響了房門。

随着由遠而近的輕捷腳步,門應聲而開,開門的是位面容端嚴的中年人,身材魁梧,着青袍勁裝,正是他們的授業恩師,鸾天殿的鎮殿使——左師。

二人立在門口,恭敬地向老師行禮問安。左師和顏悅色地說道,“進來說話。”又道,“你們回來得倒早。”

弋痕夕道,“老師,我們夜裏就回來了,就是——”他望了笑吟吟的山鬼謠一眼,續道,“就是時候太晚,不敢打擾您歇息,因此今早才過來見您。”

“不妨事,不妨事。”左師畢生藝業都只傳了這兩個徒兒,他膝下無出,平日向來疼愛他倆,名為師徒,實則情同父子。

弋痕夕又将抱在懷裏的茶罐呈給左師,展顏笑道,“這是我們在桃源鎮上給您挑的禮物。”

左師接過小罐瞧了瞧,慈目含笑,摸了摸弋痕夕的頭,溫言道,“真是好孩子。”

三人又說了些體己的話,山鬼謠便将自己同弋痕夕此行在桃源鎮的收獲一一向老師秉明。左師聽後,雙目凝神思索一陣,道,“看來,空桐、浩生,和那些失蹤的桃源鎮百姓,都是被秘密押解往昧谷了。”

山鬼謠點頭,“聽胄和柱紋話裏的意思,昧谷正在進行什麽試驗,往俠岚體內注入零力,以觀其與元炁的共存。”

“老師,您從前似乎同我們說起過,玄天殿的天淨沙老師多年前也曾被虜至昧谷,遭逢零力蝕體,死生一線,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以脫身。”

“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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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痕夕遲疑片刻,鼓起勇氣問道,“那……元炁與零力當真能共存麽?”

左師嘆道,“混沌之初,始蘊陰陽。零力為陰,元炁為陽。陰陽之力能否相合,實未可知。”

弋痕夕聽了,一時間陷入困疑沉思,“如若有誰當真身負陰陽合力,其力定然驚世駭俗。這樣的人,究竟算是俠岚,還是零?”

山鬼謠見他蹙眉不語,顯然是又想到了岔路上去,便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木痕,我來問你:你是俠岚,還是零。”

“我?我自然是俠岚。”

“為何?”

弋痕夕攤開左手,露出掌心之中一個五葉氣旋印記,道,“我有俠岚印啊。但凡俠岚,手上皆有此卦印為證。”

“那要是我用術法,把你這印記抹去了呢?”

弋痕夕想了想,決然道,“若是沒了這印記,我也還是俠岚。”

山鬼謠繼而發問,“這又是何故?”

“印記可奪,志不可奪。我有元炁加身,法術護體,心懷同袍之義,庇護世人天下,不是俠岚,又是什麽?”

山鬼謠笑道,“便是如你所言,俠岚印尚不能定奪一個人的身份,些許零力,又算得了什麽?”

弋痕夕心中登時豁然清明,投向山鬼謠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幾分感激。

山鬼謠恍若未見,自顧自地往下說道,“真正定人高下的,只有他的腦袋。若是有些人長年累月這麽木下去,那多半就當不了幾天俠岚了。”

“……你!”

左師見慣他兩個鬧,不禁莞爾失笑。弋痕夕先覺得不好意思,不再搭理山鬼謠,回轉過身對左師道,“老師,昧谷敢做如此大膽的嘗試,非但是妄想占盡陰陽造化,更是想奪我們俠岚之魂。事不宜遲,眼下是不是當立即派遣人手,突襲昧谷,把大夥兒都救出來?”

“茲事體大,不能妄為,我須與破陣統領、天淨沙老師詳加商議才行。更何況,”左師今日心情甚佳,故意逗自己這位耿直熱血的小徒弟,話語中難得帶了一絲風趣,“昧谷是大兇之地,強敵環伺,你這小小的兩儀俠岚,可有點不夠看哪。”

弋痕夕一張俊臉霎時漲得通紅,嗫嚅道,“徒兒自知天分有限,每日勤練苦修,不敢懈怠,可……可惜學藝不精,尚不能為鸾天殿和老師增光。”

左師見小徒弟認了真,微笑着搖了搖頭,出言安撫道,“老師不是這個意思,你平日裏起早摸黑,練功不辍,老師都看在眼裏,是以讓你養精蓄銳,準備下個月的選拔比試。”

弋痕夕還有些懵懂,“選什麽?”

山鬼謠在一旁聽得明白,恨鐵不成鋼地在他腦袋上拍了一記,“自然是兩儀升太極的選拔,還能是什麽。”

弋痕夕吓了一跳,連忙問道,“老師,是真的?”

左師颔首笑道,“我前日将你名字上報鈞天殿,統領已親自過目認可了。下月十五首輪比試,扶桑神樹将為你抽選出對手。”

弋痕夕登時緊張得手心裏直冒汗,腳底下跟紮了刺似的,立都立不穩了。他本能地朝山鬼謠投去求助一瞥,又轉向左師道,“可是,我升至兩儀俠岚才兩年多,只怕還欠火候。老師,我……”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俠岚的領悟永無止境,你不到十四歲便通過了四象升兩儀的俠岚選拔,已屬年輕一輩中的翹楚,怎麽長大反而妄自菲薄起來?”

弋痕夕羞愧不已地埋下頭。左師一向疼惜這個性子老實的徒兒,見他這般焦慮,便如同弋痕夕兒時那般,在他手背上輕拍了拍,一邊柔聲安慰道,“天分一說本屬玄虛,你不用發急,俠岚術的參悟絕非旦夕之功,只管定下心來,還如平常一般練功。心氣穩了,上場比試的時候自然就順順當當地。”

“徒兒一定用心,不會讓老師失望。”

“嗯。你練功參悟時,遇上任何難解之處,都可以來找我。或者,你們哥倆一道參詳,相互映證心得,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山鬼謠見左師目光轉向自己,便沖老師粲然一笑,順手勾了弋痕夕的肩膀,在他耳旁道,“我前年就是太極俠岚了,你若再不跑快一點,下次九殿議事,咱們就沒辦法站一塊兒了。”

左師又叮囑兩句,二人便辭別了老師,趕往練武場上早課。弋痕夕一路上憂心忡忡,獨自走在前頭,腦海中盡在想選拔之事,全然沒了晨起時的容光煥發。

山鬼謠看不過眼,道,“不就是幾場比試麽,至于愁成這樣?”

弋痕夕別過頭去,煩悶地說道,“你功力強出我許多,什麽比試都穩操勝券,自然篤定。”

“你同我比雖不濟事,不過跟其他殿那些草包比起來,還是綽綽有餘。好了,別皺着個眉頭,我昨晚不是答應給你陪練麽,今天就和你說說這取勝之道。”

“都這時候了還賣什麽關子,快說。”

山鬼謠也不藏私,便和他講了些比試時的臨場應變與把握時機的竅門,賽場上形勢瞬息立變,同級俠岚間的勝負更是一線之隔,決不能有半分遲疑。弋痕夕悟性原本不差,經山鬼謠一說便即通透。他當場拉了山鬼謠試驗,雖然仍舊屢戰屢敗,但心中已有明光。

弋痕夕輸到第二十場,練武場上已是空蕩蕩地,只餘他們兩個。山鬼謠嘆道,“想不到這陪練比自己練還辛苦,我都快不認得自己招式的名字了。”

弋痕夕知道他嘴上不樂意,其實對自己向來心軟得很,當即從地上躍起,喘着氣道,“我們再來打過。”

“元炁夠麽。”

“三四成吧。”

山鬼謠嗤笑道,“我看你是餓暈了頭,三四成元炁,我一招鬼塵珠下來,你只剩躲的份兒了。”他右手往上擡舉,口中緩念,“天乾炁鼎。”自虛無中召喚出一只銅綠色的巨鼎,漂浮在半空。

二人朝夕相處,彼此招式俱熟稔于心,弋痕夕知道山鬼謠這一招可不間斷地汲取對方元炁,着實厲害,眼見專門克木的雷震之鼎已出,他正欲用一招“月逐”閃身躲開,卻只覺一大股木屬性的元炁自頭頂灌入,散至體內各處,四肢百骸說不出地舒服,身上頓時又有了力氣。

“給你補補。”

“原來你這招俠岚術還能如此逆轉來用,”弋痕夕真心實意地贊嘆道,“了不起。”

“這也是我方才告訴你的,個人領悟的俠岚術有限,但每一招都能有無數種變招,端看你臨敵之際如何随機應變。”

弋痕夕點點頭,精神振奮道,“打完這一場,咱們就吃飯去!”

二人相對而立,正欲各自出招,忽聽得遠處有人呼喚,“山鬼謠——山鬼謠——!”回頭一看,竟是鈞天殿的素和,破陣統領身邊的親信俠岚,匆匆忙忙地向他們奔來。

弋痕夕主動招呼對方,關切地問道,“素和大哥,怎麽了?”

素和來到他二人跟前,拍了拍弋痕夕的肩,顧不得同他寒暄,只神情慌亂地說道,“山鬼謠,統領讓你眼下立即去鈞天殿一趟,有要事相商。”

山鬼謠問道,“出什麽事了。”

“陽天殿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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