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行路難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陽天殿?”山鬼謠嘴角微揚,面露嘲諷之意,“陽天殿有事,找我這個鸾天殿的做什麽。”
素和正色道,“這回可不是同你開玩笑,左師老師也在鈞天殿,你去了便知分曉。”
弋痕夕知道山鬼謠自小便與陽天殿不對付,低聲勸說道,“統領找你,想必真有急事,你別推搪了,去吧。”
山鬼謠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你還接着練麽?”
“再練一會兒就回。”
“那老地方等我。”
“成。”
玖宮嶺共有九殿,暗合九天之數,成天殿在東,熾天殿在北,皞天殿在西,玄天殿在南,另有朱天、陽天、幽天、鸾天諸殿各鎮東北、西北、西南、東南四方,鈞天殿居中,為議事之殿,由俠岚統領破陣親任鎮殿使。
尋常俠岚除了接領任務,平日裏甚少會到鈞天殿來。山鬼謠心中暗自思忖,莫非是陽天殿攤上了什麽棘手任務,是以向老師求援?可俠岚執行任務,向來講究接應,或二三人,或五六人,沒有我孤身行動的道理。待會兒少不得和統領、老師他們說說,讓木痕同我一道才好。
他兀自琢磨着,腳下絲毫不慢,須臾已至鈞天殿前。
殿門半開着,從殿外石階上隐約能望見一道清癯的背影,身量不高,頭發灰白,正是統帥玖宮嶺八百俠岚的最高統領破陣,随立在他身旁的是左師,兩人似乎正商議着什麽。
山鬼謠推門進入大殿,向統領與老師規矩地行了禮。
破陣轉過身來望着他,向來慈祥的面容覆了悲恸凝重之色,手中似乎緊握着什麽物事。
統領和老師俱不發話,山鬼謠一時也不敢貿然出聲,腦海裏生出種種猜想。
破陣示意他走近些,随後攤開了手心,但見數枚銅牒安靜地躺在他掌中,隐隐有元炁流動。此物對任何俠岚而言都再熟悉不過,名喚俠岚牒,牒上綴有五行紋樣,與主人秉性相合,至死不離其身。
Advertisement
統領手中怎會有如此多的俠岚牒,這都屬何人所有?看起來,果真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山鬼謠心中想着,試探地問道,“統領,這是……”
“前幾日,陽天殿鎮殿使夜陽老師帶隊追蹤一群‘重零’,不想在離昧谷不遠的迷霧石陣中了零的重兵埋伏,全軍覆沒。”破陣的語調中充滿哀緬,攤開的右手複又握緊,“海東青帶回了他們的俠岚牒。”
山鬼謠拜師頭一天,左師便與他講了玖宮嶺與昧谷之間千年未熄的戰火,他學藝近十載,業已與零有過無數次死生相搏。然而突聞這等巨變,他心底仍是掀起驚濤駭浪,再沒了往日裏老神在在的安然。
此時他全然忘了從前和陽天殿那些少年俠岚的意氣之争,忘了方才自己還說他們同鸾天殿有什麽相幹,心中充滿無盡恨意與沉痛,只想發足奔赴昧谷,大殺四方,為逝去同伴們報仇雪恨。
山鬼謠站在原地久久無聲,雙眉緊鎖。左師看破了徒兒的心思,在他肩頭上拍了拍,語氣鄭重道,“陽天殿此回元氣大傷,殿中再無太極俠岚鎮守。因此統領與我商量,想指派你為陽天殿的鎮殿使。召你前來,便是想問問你自己的意向:山鬼謠,你可願擔此重任?”
左師的一席話大大出乎山鬼謠的意料,他猛地擡頭望着老師,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
此時破陣也走上前來,道,“你沒有聽錯,這個想法,我已深思熟慮過,絕非草率之舉。山鬼謠,你是我們玖宮嶺最年輕的太極俠岚,天賦、才華、能力,都是我生平所僅見。鎮殿使一職,我固然可以擢升陽天殿內的兩儀俠岚,然而以我之見,你尚有無盡的潛能,若能接下這副擔子,于你,于陽天殿,皆是上上之選。”
山鬼謠目光堅毅,沉聲道,“臨危受命,不敢有違。”
破陣大感安慰,又道,“如今陽天殿內人心惶惶,若再生變故,教夜陽老師與其他犧牲的俠岚地下如何安息。我會盡快公布對你的委任,拟定上任時日。”
“但憑統領吩咐。”
左師亦贊賞地向自己的得意弟子點了點頭,面露嘉許道,“你先回鸾天殿待命,等我回來,将鎮殿使諸般要務一一與你細說。”
山鬼謠肅然應了,領命而去,一路上猶在回想方才鈞天殿中之談。他自嘲地想,早上還笑木痕為了太極俠岚選拔一事心神不安,這才一會兒工夫,不安的便換成自己了。
玖宮嶺內九大鎮殿使,無一不是太極俠岚中的佼佼者,德才兼備、衆望所歸,統領此次破格提拔年紀輕輕的自己,又是任職于“人生地不熟”的陽天殿,這副擔子,可着實不好挑啊。罷了,先到老地方與木痕會合了再說。
所謂“老地方”,是指鸾天殿的地宮。其入口在左師房內,經由一條非元炁不能開啓的秘道,直通往深邃地下。多年前山鬼謠為左師打掃房間時,無意中發現此處。地宮中別有洞天,上有天然石鐘,下有清溪潺潺,幽深靜雅,正是修身養性、調皮搗蛋之地,深得他喜愛。
摸清地形後,他便帶了弋痕夕一同前來,這裏漸漸成了他二人的小天地。左師每每離宮時,山鬼謠就從老師房內順手牽羊幾本術書雜記,琢磨些簡易實用的俠岚術,與弋痕夕分享。
弋痕夕果然在地宮等他。“怎麽才來?我給你帶了香菇筍丁餡兒的包子,還有兩個小地瓜,暖在那邊的布包裏,自己吃去。”
“沒有肉包了?”
“沒了。”
“我看是最後一籠都讓你給吃了吧。”
“老鬼,你不要得寸進尺啊。”
山鬼謠輕笑一聲,坐到石桌邊上慢慢地吃。
弋痕夕也搬了張石凳過來,挨着他坐,“統領和老師叫你去做什麽?”
“鎮殿使。”
“什麽?!”
山鬼謠便将原委一五一十地說給弋痕夕聽了。當說到陽天殿衆俠岚殒命一節時,弋痕夕同他一樣心痛難當,一拳憤怒地砸在石桌上,山鬼謠胳膊肘邊的小地瓜險些滾落下去。
待聽說山鬼謠便是陽天殿的下一任鎮殿使,又着實令弋痕夕大吃一驚,繼而不勝歡喜,熠亮的眼眸中放出光華來,幾乎是一躍而起,“陽天殿鎮殿使?大謠,可真有你的!原本咱們玖宮嶺裏最年輕的鎮殿使——熾天殿的霜天曉老師也已過而立之年。二十歲不到就擔任鎮殿使,這回你可算給我們鸾天殿大大地長臉了。”
“哪有那麽風光,這個座兒可不是什麽肥缺,”山鬼謠嘆了口氣,“這塊骨頭,難啃得很。”
弋痕夕自打與山鬼謠結識以來,一直對他十分服氣。這位僅僅比自己年長三歲的同伴,似乎天生是練功習武的苗子,他二人雖是同一天拜入師門,然而山鬼謠的才能、見識,沒多久便已遠高出侪輩。在自己看來已是山窮水盡的絕境,只消他三言兩語的點撥,立時便柳暗花明。再棘手難辦的事,對他而言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不論何時何地,山鬼謠在他眼裏始終是那副神采飛揚,自信驕傲的模樣,從未向誰低過頭、服過軟,這麽多年來,弋痕夕還是頭一回見對方露出這般一籌莫展的神情。
他推了推山鬼謠的肩,有意說些不相幹的話分他的心,“這麽說,以後你就要搬到陽天殿去住,再也不回鸾天殿了?”
山鬼謠看也不看他一眼,“搬什麽搬,在那兒放個鋪蓋就成了,我房間還得給我留着。”
弋痕夕故意同他擡杠,“當了鎮殿使就能這麽霸道麽,憑什麽你一個人住兩間啊,說不準過兩天就有新的師兄弟來我們鸾天殿,要住我隔壁呢?”
山鬼謠終于轉過頭來,盯着弋痕夕,一字一頓地說道,“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