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廿六、川撥棹
——照遍滿寬清虛,放盡靈輝凜冽。
破陣統領對鸾天殿新任鎮殿使的委任很快下達,調派原玄天殿的副鎮殿使申屠出任此職,而弋痕夕,則正式前往熾天殿,任副鎮殿使。
臨行之前,弋痕夕到左師房裏,同他話別。
“老師,原諒徒兒不孝,未能繼續留在鸾天殿,傳承老師的心血。只是,我一日待在這裏,便一日想着您,想着……想着山鬼謠。我不能長久地沉淪下去,我的修為還差很遠,要想報仇,只有練好了本事,才能……與他一決生死。”
他簡單收拾了行囊,連同老師房裏那對裝有他和山鬼謠元炁的玉瓶一并帶了,來到熾天殿。鎮殿使霜天曉親自在門口迎候,弋痕夕遠遠地便望見那個身着棗色勁裝的高大身影,倒背着雙手,直立如松,顯得蔚為挺拔。
弋痕夕過去與熾天殿交集有限,和霜天曉也僅有過幾面之緣,聽人說,他幹練沉着,遇事波瀾不驚,穩若磐石,是位極有才幹的太極俠岚。
對方顯然也瞧見了弋痕夕,立即向他使勁揮手執意,三步并作兩步下了臺階,如一陣風似的奔至弋痕夕跟前,英俊的臉上綻出開朗笑容,“弋痕夕,你來啦!我在這裏等你好一會兒了,正尋思要不要到鸾天殿來接你,怕你物事多,一個人拿不過來。來來來,包裹給我,我幫你背!”
弋痕夕客氣道,“多謝霜天曉師兄,累你久候多時。”心下微覺詫異,幹練沉穩?波瀾不驚?穩若磐石?
冷不防霜天曉在他肩頭重重一拍,“你太見外了!叫我霜哥就成,師弟們都這麽叫,到了熾天殿,以後就是一家人啦。”
弋痕夕乍聽見“家”字,胸中一痛,挂在臉上的笑不由得有些勉強。
霜天曉察言觀色,懊悔自己一時嘴快,無意中戳到了對方痛處,心中不由歉然,臉上仍是做出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我已給你安排妥了住處,等放好了行李,我就帶你四處看看瞧瞧,咱們熾天殿的師兄弟可都等着聆聽副鎮殿使的教誨哪!”
弋痕夕聽他說得煞有介事,不禁莞爾,心道,這位師兄倒也風趣。
熾天殿內的景致與別處不同,因名字裏有一個“熾”字,雕梁石柱上均镌有各色火焰紋樣,假山樹叢旁随處可見一種紅花,牡丹不似牡丹,芍藥不似芍藥,每朵皆有碗口大小。此時已是隆冬,萬木枯敗,唯獨此花在滿目蕭瑟中臨風怒放,縱目遠眺,氣勢宛如赤焰燎原。
弋痕夕望着眼前盛景,贊道,“好美麗的花。”
霜天曉伸臂往周圍劃了個弧,侃侃而談道,“這是我們熾天殿特有的花,名喚‘奪焰’。尋常草木五行屬木,此花卻天生火性,五行屬火的俠岚在花前練功納炁,進益極快。因此咱們殿中最厲害的俠岚大多屬火,整個玖宮嶺五行屬火的高手,有半數都在熾天殿。”
霜天曉為人健談,一打開話匣子便是滔滔不絕,提及熾天殿種種時,眼神熱忱,幾乎放出光來,滿腔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弋痕夕望着身旁高大的青年,心道,同為鎮殿使,老師雖然性子較這位霜天曉師兄內斂含蓄,但只要一說到鸾天殿的大事小事,眼神也是這般湛然含光。唉,老師這一輩子都交給了鸾天殿,沒有人比他更看重那裏,我卻當了個沒出息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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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霜天曉又道,“對了,你認識玄天殿的天淨沙老師麽?他過去也是我們熾天殿的,我是他收的第一個學生。”
“原來霜哥是天淨沙老師的大弟子,”九大鎮殿使中,除了自己的老師,弋痕夕最為相熟的便是為人風趣讨喜,頗有江湖俠氣的天淨沙,他看向霜天曉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幾分親切之意,“難怪我總覺得你的性子有些熟悉,經你這樣一說,果然是深得天淨沙老師的真傳。”
霜天曉生平最崇敬自己的授業恩師,聽了弋痕夕這話,如遇知音,恨不得同他讨論三天三夜,話到嘴邊,想起他剛失去師父,若自己再老師長老師短,忒也不識趣,于是轉了話題道,“說起來,我自己也是五行屬火,師弟你是屬木吧?我們殿裏與你同屬性的俠岚不多,好容易來個太極高手,以後可得多向你讨教讨教。”
弋痕夕笑道,“熾天殿裏處處是‘火’,我這塊木頭稀裏糊塗地掉進了火坑,現在翻悔還來得及麽?”
霜天曉也撫掌大笑,“木生火,那還有什麽可說的?”
兩人談話之際,不覺已至為弋痕夕準備的房間門前。熾天殿的卧房不似鸾天殿那般幽踞底下,均是尋常院落,白牆黑瓦,“奪焰”紅花點綴其間,煞是好看。弋痕夕進了屋,見屋裏陳設素淨清雅,布局與自己在鸾天殿的房間相仿,窗戶朝南,陽光透過薄薄的窗戶紙灑滿整間房,令人覺得暖意融融。他來到窗前,輕輕推開木窗,見窗臺下面生着一大叢紅花,更覺喜歡。
他将行李放到桌上,這幾日以來,郁積心中的沉痛終于稍有減輕,頭一回感覺到片刻輕松,轉身向霜天曉致謝道,“多謝霜哥和衆師兄弟的美意,我還從未住過這麽好的屋子。”
霜天曉道,“咱們熾天殿裏都是自家兄弟,不興什麽勞什子的客氣話。你再這樣客套,等會兒見了那幫小子,我可不幫你了。”
弋痕夕不解其意,“嗯?”
霜天曉臉上露出一個神秘兮兮的笑容,“走,去練武場,這會兒他們都練着呢。”
熾天殿的練武場離住處不遠,出了長廊,拐個彎便到。弋痕夕尚未近場邊,便是一呆,但見場上俠岚個個光着膀子,捉對喂招,喊聲震天。
在鸾天殿時,左師向來注重儀表,倘若誰一時興起,上身脫得光溜溜地,那麽不必多說,自個兒馱着石墩子到一旁挨罰去,夏天站太陽底下,冬天站下風口,或跑躍或撐地,不罰滿兩個時辰不算罰。
因而此時弋痕夕見了眼前熱火朝天的一幕,委實吃驚不小,“這……”
霜天曉解釋道,“師弟有所不知,并非熾天殿內不講體統,只是我們屬火人衆,火炁蘊于內而發于外,迸炁之時,一個拿捏不好便會燃起火來,不是燒了自家衣裳,便是燒了同伴穿戴,是以幹脆在練功的時候,一律脫去上衣。”
弋痕夕尚未答話,場上俠岚們見了他和霜天曉二人,紛紛圍了上來,一個個滿頭大汗都顧不得擦,熱絡地向霜天曉招呼,這個叫“霜哥”,那個喊“霜哥怎麽才來”,場上喧鬧非凡。
霜天曉一揮手,又在弋痕夕肩上重重一拍,朗聲道,“大家來見過咱們新任副鎮殿使,太極俠岚弋痕夕師兄。”
衆人齊聲叫道,“弋痕夕師兄!”
弋痕夕才只十七歲,眼前倒有半數以上的俠岚比他年長,更有幾個花白胡子的,“師兄”叫得格外響亮,這份親熱勁兒委實令弋痕夕腦子裏暈暈乎乎,滿臉通紅,只恨自己五行不屬土,沒能學個土遁之法,一遁了之。
他定了定神,向衆人抱拳道,“承蒙各位師兄弟擡愛,叫我一聲師兄,實在愧不敢當。今後自當盡心着力,輔佐鎮殿使,與師兄弟們同進退,共患難,禍福與共。”他一向不善在人多的場合說話,方才幾句是他隔夜拟稿,預先背熟的,饒是如此,念詞時背後仍是直冒汗。
霜天曉沖他咧嘴一笑,又向衆俠岚問道,“大夥兒還有什麽要問弋痕夕師兄的嗎?”
衆人仿佛就等他這句話,立馬一擁而上,“弋痕夕師兄,我也五行屬木,你能指點下我的俠岚術‘風巽密雲’嗎?”
“弋痕夕師兄,你上回在太極俠岚選拔時,打贏金錯刀的那場比試太過瘾了,能不能跟咱們說說啊?”
“你們都別瞎吵吵,讓我說!弋痕夕師兄,你這麽厲害,身上有幾塊腱子肉啊?”
“弋痕夕師兄……”
弋痕夕總算明白霜天曉方才那句話的意思了,他事先全沒料到熾天殿的師兄弟們會這般熱情,全不似鸾天殿中七分親三分疏的禮節,雖然如此“錯愛”讓他有些應接不暇,但心中卻滿是感激的暖意。
想不到在失去一切後,自己仍能獲得如此可貴的情誼,老師的英魂,果然在庇護着我。
弋痕夕望着眼前鬧成一團的熾天殿衆俠岚,心中默默地想,老師,我會想念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