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自剿滅山吹回閣後的第二日,幸村一早便獨自一人登上了風雅閣相依的丘陵。自是向着緋村的墓前去。到如今,那山頂之上矗立的,早已不僅有一塊碑了。自幸村将緋村下葬于一棵臨近邊緣的白楊下後,便叫人清掃出一大片空地,成了風雅閣的烈士墓園,但凡是為風雅閣而死且尚有全屍得其姓名者,皆被按照等級劃分了區域葬于此地。無屍或無名的,則被列在另外的地方。這樣一來,此處便圍上了杉欄,算是成了個陵園。
緋村的墓在最深處,依次按等級列下,自也是最高的一座。幸村心細,着人在每座石碑背後均寫上此人生平,注明殉職因果,井井有條,頗為周道。今幸村只帶了一壺酒,輕身躍到緋村墓邊,細心擦拭一圈,即不燒制錢也不焚香,只用一只瓊觞斟了一杯佳釀,便徑自靠着石碑坐下。
“師兄……我來看你了。”輕聲帶笑,道出一句,卻又禁了聲,抿口不語。似笑非笑。緋村的墓與其他人的相距較遠,周身又連着白楊打了一圈樁,是以體現其地位之特殊不可侵犯。“我帶了你最愛的酒,只可惜我喝不得,不能陪你了,卻也算作我敬你,好生接享。”說罷便将被酒倒入土中,混着山上雲氣與晨霧,夾雜着從泥中透了出來,泛出一股悠悠的冷香。幸村深吸了一口,雙手抱膝,又啓口:“前幾日我去了山吹……遇到了壇前輩的後人。那孩子……很恨我……卻也,很像我……”幸村将身子緊了緊,像是受了傷的孩子尋求着溫暖,又像是犯了錯的孩子顫顫認錯。“那樣的眼神……我很怕。盡管如今風雅已逐漸強盛,可我還是害怕有時候會做出錯誤的決定,甚至是正确的,更令我害怕。我居然會想到那麽狠辣的計策,我居然絲毫不留情地殺了那麽多人。從與壇前輩的那一戰開始,便再也停不下來了。王者之路,必須要經由鮮血鋪成,我知道想要登峰造極就必須如此,可那些鮮血有時會令我窒息。可是前日我連我自己都殺了,我……我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了。可是……蓮和亮尚還無法獨立主事,他們總是會等我回來。可我總有一天會再也不回來的。自從上次遇到千石以後身體一直都沒有緩過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尚有多少時日可活,但我不甘心,我不想放棄。今天又到春天了……還有幾年呢……”幸村微微苦笑,他的表情總是淡然平和的,無大怒無大喜,然又有誰知了他內心的疲憊與苦澀?他依着墓碑,安然合眸,就仿佛是依着最堅強的依靠。
“我認識了一個人……叫真田。他……人很好。很正直,也很較真。我……明白他的心思,卻一直逃避拒絕。其實我們才認識不久,交情也不算多。卻又一種隐然存在的默契。認識一個人有時不須很久吧……他乃官府中人,我為江湖之流,我們,本就是相對的立場。……其實我明白,這只是我自己的借口,我……沒有多少年了……沒有這個資格接受……而且,我明白,丸井他……我是我都不敢接受,明明想與其接近,卻要疏遠,見他的次數越多,發而越發冷漠。可我,本不想那樣……我……我要怎辦才好?”幸村垂下頭去,任濕潤的微風吹亂發絲,不再作聲,也無人理會。他也不指望有人回答,只靜靜坐着,似是要睡去了一般。過了片刻,複又擡起頭來氣了身“師兄,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說罷居然是頭也不回,徑直走了。或許他真是無情的,脆弱的時候依賴着那份依靠,等到恢複過來,便如此無情的離開,仿佛不曾依賴。又或許是他自己明白,無論如何,人不能為死人而活,已然亡故的人,更不可能改變什麽……他永遠,都是孤單的……
“閣主。”幸村一回到總閣,蓮二便擡腳跟進。
“何事?”
“不動峰門主桔吉平邀您于二月二十八前去聽雨樓赴宴,這是請帖。”
“哦?我先下無暇找他,他倒是自己先找上門來了。”幸村微微一笑,接過請帖。仿佛是聽了一件極為愉快的事。
然蓮二卻面色冷峻,“閣主,這必是一場鴻門宴席,屬下以為還是不去的好。”
“今日是幾日?”幸村好似沒有聽到,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表情未變絲毫。
“二月十七。”蓮二答道。
“還有十一天,來的及。”幸村自顧自算着時日,淡淡說道。不知在思量什麽。
“閣主當真要前去赴宴?”蓮二蹙眉問道。
“去,為何不去,我倒要看看不動峰有些什麽能人。如若不去,豈不是所虧甚大?”幸村柳眉輕挑,施然笑答。此時的二人皆無法想像,正因這一去,引發了日後那所有的悲劇……
“幸村公子,歡迎光臨寒舍,幸村公子肯賞臉來小店一座,在下不勝榮幸。您的房間在二樓,請随我來。”老板谄谄笑着迎合上來。江湖人在此出沒乃是常事,老板早知如何應對,但見這位公子溫文爾雅,眉宇間神色淡淡,既沒有俠士的血氣方剛,也沒有邪派之徒的殘忍暴戾,也無老道前輩的自以為是,卻是空靈深遠,自然也就看不明白有什麽情感。卻是出口便從少俠改成了公子。幸村只略一點頭,帶着佐伯和五六人進了房間。這幾日精心調養,幸村的身體已然恢複,卻還是不能讓丸井放心,硬是多遣了五六人來。
桔吉平人尚未到,老板便問幸村是否要請歌女前來獻上一曲,幸村婉言拒絕。老板無奈,又不敢懈怠了,便命小厮等在一旁侯着。幸村反倒半點不急,氣定神閑飲着茶水。佐伯站在一旁警惕的看着旁人。不動峰來者不善,又遲遲不路面,不知玩得什麽把戲。在場的任何人皆有刺客的嫌疑。事主倒是不急不躁,恍若與此無關,置身事外。
幸村這般閑庭信步,佐伯倒也不奇。他清楚幸村為人處世,越是緊要之時,便越是冷靜從容。佐伯作為潛風堂堂主,自也非随意氣躁不擅自制之輩,但倘若同幸村的冷靜相較,确是相去甚遠。有些人冷靜,是因為他們不怕死。而幸村絕非這種人。他是自信,自信到令人窒息的冷酷。其實幸村為人很霸道,敢想敢做,不光要得到還要全部,凡他所享有必能做到。而且更深處卻又是一種淵然的靜默,仿佛什麽都不在意,卻可以輕松取得全部。這正是他可怕之處!畢竟大部人,連想都不敢想,另有小部分人敢想卻不敢做。剩下敢想敢做的,也幾乎消亡殆盡,而且今日,恐是又要少了一位了。
正當佐伯感嘆之際,幸村卻蘸了一粒水珠屈指一彈,頓時水珠化為一層水氣,只見他拿出折扇輕叩桌面,在這水霧之中随口應着節拍吟了一首小詞“君叫所言知何似,海城風花更喧妍。依依相互未知從,卻把相思暖人間。”他眼中霧氣朦胧,紫光迷離,像是想起了什麽,嘴角卻是随意的笑意。這一拍一唱,倒真真應了那“風雅”二字。佐伯只覺窗外忘川之上漸漸凝起了一層薄薄的水氣,氤氲一片,仿佛真的下起了細雨一般,飄飄蒙蒙,愣是把人心纏繞住,透出隐約的傷感與無奈來。錦江春色,片刻之間,已然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朦胧之色,就仿佛是那海城的風與花,相向而依,不知互相傾戀,卻已将此情傳遞給了四方。不知是喜還是悲。
這是幸村卻突然悠然自得地笑了“這主人要是再不來,無怪我等不下去了。”說罷,雙眼含笑地看向站于一旁的小厮。
那小厮倒也坦然,随手摘了帽,露出自身面容,倒也清俊,額前紅發遮住一眼,笑道:“幸村閣主好耐性。”
“彼此彼此。”幸村輕笑,全然不防。
“你如何确定水中無毒?”一出此言,佐伯等人一齊變色。
幸村倒是全然不以為意,放下茶盞,動作輕柔,神色舒緩,淡笑道“若你下毒,又豈敢站在我身側?你既要收斂殺氣,自不能下毒,否則我飲茶之際,殺氣大盛,豈非自我暴露?如果你知我已注意到你,必然設防,若是有毒,又豈容你活到現在。因而無論如何,這毒,你都下不得。”
“說得好,風雅閣閣主,殺你果然不易。”來人向後一躍,垂下的紅發便飛揚而起,遮住的另一眼露出,竟有一道藍光射向幸村。
幸村随手拿起杯盞擲去,與那道藍光相碰,頓時只聽“叮”的一聲,茶盞落地,立刻摔碎。常人注以內力,必使得杯盞臨空破裂,而幸村所習武功至陰至柔,柔中帶韌,韌中帶剛,故而能讓那飛來的銀針刺穿插盞卻被封住,一同落地,最後碎裂。來人叫了一聲好,幸村拂袖起身,以劍鞘擋住來人襲來的劍。那劍倒是神奇,柔韌勝于溺海,挺直時有一個精巧的弧度,只一相觸,幸村另一手抽弦直彈弧心,反向扳回。來人的劍快的出奇,劍身微微一抖,又以一個不可置信的角度抖落出來,二人各自退開。
這一系列動作快得驚人,旁邊的人尚未反應已然結束。
“赤狐神尾,名不虛傳。不過不動峰難道就沒人了麽?讓你來此殺我?”幸村淡淡問道,眉宇之間盛氣淩人。
來人正是神尾,他發色暗紅,故稱為“赤。”他的劍一向以快著稱,故名為“赤狐。”加之他的九虹之劍天生有一個弧度,這別名字實在再恰當不過了。
神尾不再說話,他的武功并不高明,只因快而稱奇。第一招致命。而如今他不惜破敗名譽從假眼射出的毒針被幸村攔住,劍招也被幸村接下,便是再無機會。看了幸村一眼,便縱身躍出窗外。“你們等在這兒。”幸村只交待了一句,也縱身追去。
神尾輕功了得,落地無聲。在一幹人驚訝地注視下落于地上。不料正巧有一輛馬車向此處行來,神尾突然出現,自然驚動了馬匹。馬兒擡蹄嘶叫,失去了控制。車內有人怒問:“怎麽了?”探頭而出,竟是一個錦衣少年,生得俊俏,英氣勃發,這一探頭便讓那些窮苦人家上接來購置物品的少女紅了臉。見馬受了驚,正要向人去沖撞去,那車夫已摔在了地上。他卻仿佛在車內生了根,雙足落地,分毫不動,身形沉穩。少年一臉不耐,伸手欲要握住缰繩。卻不想缰繩滑落。此時神尾已躍上另一邊的屋檐,躲開了險些就要相撞的馬,正要回身去救。此刻幸村也縱身躍出,輕若驚鴻,見有馬受了驚,飛身而下,伸手在馬頭上輕輕一拍,也不見如何用力,那馬卻漸漸靜了下來。幸村複又拍拍馬兒,看它已經安靜下來。看向四周,市井哪裏見過此等人物,紛紛是愣了神呆了眼。幸村見神尾站在屋檐上,淡淡一笑,果然,猜對了。抽身而去,跟上神尾,留那市人感嘆不絕……
“少爺,少爺,您沒事兒吧?”馬車夫驚恐地爬起問向那車內的少年。
“沒事。”少年簡短地答了一句,目光仍停留在幸村離開之地……
後方立時有人策馬追來,靠到車旁小聲道:“屬下救駕來遲,請殿下責罰。”
“果然有人跟着我。我沒事。不用罰,難得出來,我可不想壞了興致。”
“多謝殿下開恩。”
“罷了,去幫我做件事,”
“殿下請講。”
“去查出剛才那個白衣人的身份,越快越好。”
幸村一路緊跟神尾到了一座宅院門前,神尾推開門恭敬地行禮“門主,幸村閣主到了。”又轉身對幸村作請勢“幸村閣主,請……”
“橘門主若是想換地方,請提早告知在下。不必如此麻煩。”幸村倒不驚訝,從容度入,對着院內的男子說道。
“臨時變更,添增不便,還望幸村閣主見諒。”橘桔平溫文爾雅地請幸村入座。親自斟上一盞茶水。幸村不動聲色,他們有兩個人,而自己只身一人,憑借自身的洞察力,周圍卻無他人,但若真要動起手了,兩人要對付自己,也足矣。但幸村相信,橘桔平如此大費周折,定是有要事相求。
“實不相瞞,在下有一事,想要請教。”果不其然,橘桔平開了口。
“哦?何事?”這正是幸村想不通的一環。
“在下有一小妹,名杏。那孩子傾慕觀月初,便跟着進了觀月莊幫他做事。可前陣子聽聞風雅滅了觀月莊,不知她的下落,所以……”
“在下并不認識江湖上的女子,若是風雅他人所殺,我也不得而知。不過風雅至今極少殺女眷,多是譴回。風雅閣的弟子決不會獨占女子,這一點我可擔保。”幸村耐心說道。
“聞說她作為卧底譴于夢香苑收集各方情報,為風雅的人所抓,這件事,閣下可知?”神尾焦急的追問。
“如此說來,我倒是見過。”幸村回憶道。
“當真?”神尾欣喜問道,随即又按住了腰間的佩劍。幸村自然發覺,淡定自若,微微一笑,想不到,居然加大了籌碼……
“我放了她。”幸村略一點頭繼續道:“我放了她,并勸其脫身江湖,重新做人,想不到竟然是令妹。”
“是麽……那樣,也好。”神尾喃喃道:“我也沒有資格留下她,走了,就走了吧……”
“即使如此,閣下便是橘桔平的恩人。”橘拱手作揖。
“沒什麽,運氣好而已……”幸村輕喃,想起了真田,微微搖頭。
“如此,若閣下看得起,我不動鋒上下将誓死效忠風雅閣。”
“這就是這杯茶的真正目的?”幸村輕笑舉杯。
“正是。”
“那我們便以茶代酒,此次為誓。”幸村擡手說道。這杯茶,可當真貴的緊。
“幸村閣主,也不适合這個江湖呢……”原來,那個女子,叫橘杏……
幸村淡然而笑,今日這杯茶,份量可真不輕。總算值得他赴這一宴。
當日夜晚,皇城內各處星移火動,在這茫茫黑暗中散發點點光芒,兵士在毫不松懈的守衛巡邏。月光照着琉璃磚瓦泛出淡淡青光。忽地一個一身黑色緊身夜行衣者悄無聲息地閃入月色之中。皇家聖地,何人竟如此大膽,敢絕然躍入?而令守衛毫無知覺,又是何等的能耐?這襲黑影對宮內的分布熟門熟路,轉眼已到了一座殿口,再一看去,居然是當今隐然已有太子之勢的二皇子的寝宮!莫不是前來行刺的刺客!?
而令人驚訝的是,這堂堂皇子的寝宮門口,竟是沒有侍衛,都在院外巡邏。
此人依在牆上以指輕叩窗門,連擊三聲,殿內立刻傳來慵懶而清冷的吩咐:“進來。”那黑衣客應聲推門而入,然眼前白光驟過,殺氣切面而來,黑衣人心下大駭,急驟側身,蹬門借力一翻落到室內。再看去,一支鹫翎金箭已插入門中。殺氣濃烈,力道卻不重。并未發出什麽聲響,恰到好處。尚來不及驚出一身冷汗,又是一個急退避過突然來襲的劍光,出手招架,竟然是一支短小僅及指長的匕首。這情勢更叫人懵了。到底是如何回事?這到底是誰行刺誰?
二十六招後見了分曉,無疑實力差距懸殊。頸上劍光粼粼,黑衣者再也不敢動半分。直到那短匕的主人收了武器一聲冷笑,方才立刻跪下。“屬下來遲,請殿下責罰。”
應着月光,只見屋內之人一身月華錦緞,雙瞳帶紅,炙熱的火光在那雙眼眸裏跳躍不泯。更顯目光炯炯。面容清俊,稚氣未脫,卻全身充滿乖戾之氣。有一種生來居高臨威之感。那眸中不斷傾瀉而出的傲氣,更是受不得任何忤逆。正是下午被驚了馬的切原。
切原收劍轉身落坐錦榻,不耐煩道:“每次都是這句話。罷了,我只問你,查到沒有?”
黑衣客一聽此言心下頓感寬慰,這二皇子向來乖張暴戾,他此番應命前去調查幸村,誤了二刻,本以為必死無疑。倘若剛才被一劍破頸也是正常。卻不料這位目中無人的殿下這次卻不在意這些,急急詢問。可真正是不尋常的很。
“回禀殿下,此人名幸村精市,乃為風雅閣閣主,在江湖之中頗有聲望。文學武道,膽略智謀,無一不精。可謂奇人。此人剛及弱冠,面貌清秀,人素以俊秀風雅稱之。前些時日剛與真田大人一同北上,橫渡洇江,破壩放水,直淹惡黨山吹總部。”
“真田?”切原自是認得這位樞密院樞密使之子,那不茍言笑死板嚴謹的人他也一向看不慣,此時又聽他與幸村有過合作,之前又有過登門拜訪,更是火大。“你派人緊盯風雅閣的動向,及時彙報。”
“是。”
“下去吧。”似乎是倦乏了,又似乎是急迫,切原速速遣走了他。
“真田弦一郎?有意思……幸村精市……”重複着這個名字,二皇子眸中亮出一絲決絕“你是我的!”
這幾日,風雅閣迎來了幾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不錯,不錯,果然不凡。”為首之人搖扇點頭,一身金絲墨錦,紫灰發絲随風而揚。劍眉星目,氣度不凡,傲然自顆淚痣光彩奪目,不是跡部是誰?
蓮二前來迎人,帶着他連同身後的忍足岳人三人進了會客堂,此刻聽到跡部感嘆,回頭客氣一笑,問:“到不知閣下所指為何?”
跡部落座,笑而不答,目光投向門口,似若有所思又似随口道了一句:“萬物齊備。”蓮二尋着那目光看去,只見一席白衣提劍拾階而上,靈動飄逸,清透淡靜。“人尤為最。”這後一句……蓮二莞爾一笑。走到門口,向着來人行禮:“閣主。”
“蓮二,有勞了。來人上茶,去請丸井醫師。”幸村朝閣中行禮弟子淡淡點頭,謝過蓮二,吩咐左右。蓮二聞言告退。
“幸村閣主,冒昧打擾,還請見諒。”跡部擡手抱拳。
“哪裏,公子跡部登門來訪,實屬風雅之幸。”幸村回禮,請衆人入座。
幸村與忍足四目相碰,二人皆是略有沉吟,終是只字未言,只一點頭,心照不宣。
“幸村閣主還能記得在下,才是跡部的榮幸。”
“公子跡部客氣了,幸村怎敢恃才傲物,有所不敬?公子跡部行事磊落,樂善好施。常有耳聞。”“況乎當年我二人剛下山便遇見此等人物,自當一生銘記,豈是能忘之事,可忘之人?”丸井走入堂內,抱拳行禮,笑問:“三位,別來無恙?”
這話雖只是客套,但在忍足聽來卻是另一番滋味,刺到傷處,不由怒目相視:“你!……”
“抱歉,這是丸井的職業習慣,并非有意為難,還望見諒。”丸井謙然行禮,一臉真誠。落座于位,又道:“幸村,難得三位前來,待飲茶歇息片刻,我們為三位帶路,觀賞一下如何?”和這些人坐在一起聊天,丸井畢竟還是沒有這份心情。
“這,三位若是願意,我自然奉陪。”幸村微笑點頭。
“求之不及。”
“再往裏去,便是我二人的住處。”幸村領着幾人到了風雅閣的深處。
“閣主……”丸井出言示警,畢竟只有一面之緣,還留下非常不愉快的記憶。幸村何由帶着他們進到自己的住處?風雅軒位置隐蔽,一般弟子都不知曉,外人更是不知。但如今這仨人意圖不明,身份又不簡單,倘若自我暴露,日後加害,豈不會措手不及?考慮及此,丸井喚了聲稱謂,提醒幸村。這些,他不可能不知……
幸村不以為意,伸手做“請”勢。
跡部擡頭仰看,凝神道:“字如昔人。”他所指的,正是幸村所手書的“風雅軒”三字。那還是兩年前某日幸村與緋村起筆揮毫,各題一匾所制。日後緋村為幸村所題的“風雅閣”三字,也是取自其中。往日真田見這幅匾時,只覺靈逸飄動的氣息後隐隐掩藏着如海般動心駭目的氣勢。而跡部這四字,才是點出了真谛:“字如昔人。”
“表面安靜淡然,實則濤瀾洶湧,風雲起色。想當初見一到幸村閣主,就是這種感覺。”跡部眼中帶笑,似是在回憶。
“不料才兩年過去,卻又發生了如此多的人情世故,可惜……”
“或許吧。只不過幸村認為,無論如何,如今的事态都不會改變,只是換一種更為平淡的過程罷了。”幸村淡淡應道。
“所以說,字如昔人。這匾額,如今的幸村閣主,是再寫不出了。”跡部輕搖紙扇,篤定感慨。
“哦?”幸村随口出聲,疑問得有些不明所以。
“如今的幸村閣主,沉着,冷靜,淡然,從容卻又傲氣,淩厲,果斷,自信。完全不似兩年前隐隐的期盼與熾熱,安靜與沉靜絕然不同,而希望與掌握,更是天壤之別。說起來,倒還真有些羨慕。”跡部仍是含笑,雙眼微朦,看來是想到了別的事情。
“所思所慮不同,幸村又怎敢與閣下相比。”幸村依舊淡淡。
跡部略帶驚訝地回頭看着幸村,紫色的凝眸裏是自信,是堅定,還有一絲,落寞與無奈。卻不知是悲憫誰。“不愧是幸村閣主。”其他三人不明其意,也不多言。忍足岳人面面相觑,丸井神色淡淡,徑自在前帶路,不念其他。
“幾位來的正巧,這院內的落櫻就在這幾日開花,早幾日晚幾日都看不成。”進了門中,衆人眼前立刻被那漫天的櫻花所占滿,丸井介紹道。
“聽聞落櫻是一種較為罕見的植物。”跡部自幼廣覽群書,對此也略知一二。“是幸村閣主喜歡麽?”
“是。”幸村輕微點頭。
“為什麽是落櫻?”
“因為他像我。”
“是什麽?”
“且自飄零。”
“原來如此……”跡部略一沉吟,忽地輕笑:“這個,就當是我報答幸村閣主了。”
幸村不言,與跡部相視一笑。忍足岳人不明所以。丸井眼簾微垂,看着幸村不語。他自然知曉,那真正的原因是——瞬舞芳華。
跡部行至庭前停下,合扇錘手,又擡扇指向門上匾額“這是緋村閣主的手筆吧。”“好淩厲的劍氣。”忍足不由感嘆。岳人尚小,看不分明,也被那氣勢怔住。
“清雅之名,血腥之意,灑脫之筆,肝膽之心。”跡部一字一度地說道,神情肅穆。又轉身道“緋村閣主一事,在下也有耳聞,着實可惜。可惜了一位英雄人物。”
“處于我們這樣的身份立場,再如何,也只能做枭雄了……”幸村輕輕說道。“師兄一生潇灑,最後還是敵不過人心。”聲音清婉舒柔,宛若詠嘆。
丸井微微蹙眉,幸村今日似是話多了,這位公子跡部,居然能令幸村如此深信不疑,吐露心聲?殊不知此刻的忍足岳人也是同一想法。
這二人僅見過兩面,怎能如此心有靈犀,逢若知己?
“短短兩年,竟從當初青澀少年轉變為沉靜的風雅閣閣主。進步神速啊。”由幸村親自送到門口上了車後,跡部不由感慨。“忍足,如今你可服?”
“心服口服。”忍足掀簾看着風雅閣越行越遠,出口承認。“你當初那番話,果真分毫不差。”
“那倒未必,他已經有些,超出了我的意料。”跡部意味深長的一笑,又敲手合扇道:“正事辦得如何?”
“已經準備妥當,今晚動手。”岳人答道。
“好,事成之後,等我清閑下來,要請幸村喝杯好茶。”跡部施然笑曰。這一笑,當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數不盡的華貴。
這些天真田又碰到了棘手的事。兩日前的夜晚海軍總督夏川大人居然遭人刺殺,身受重傷,于今日最終不治身亡。而兇手雖然及時拿下,卻立即自刎,身上沒有任何線索,根本查不出任何身份的證明。也就根本查不出幕後指使者。令他大為頭痛。
“真田大人……”門外一人匆忙趕來。
“何事如此急躁?”真田蹙眉,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惹他。
“兇手……兇手的身份查到了!”真田大喜,大步流星直向議事堂趕去。
原來兇手自刎前曾劃破自己的腳裸,因當時夜深天暗,看不分明,事後幾個捉拿的是為休息時想起,覺得可疑。便來查看,果見腳裸處有破碎的刺青圖案。又從他的兇器上取下滑過的小片肌膚,仔細拼接,居然找到了真相——帝江門。
“當真奇怪,夏川大人從不與江湖人打交道,為何帝江門要殺他?”
“我查了,帝江門是一個剛剛建立不久的小組織。至今尚未有過什麽動作,又何故前來刺殺海軍總督?而且全然不似私怨……”仁王與真田共同負責這一案件。此時拿過案牍說道:“倘若說有人假扮,那麽為了引起我們注意而有了這一幹動作倒也好解釋。可是,完全不必要阿。無論怎麽說,都說不同啊。”
“我出去一下。”真田低頭思索良久,仍舊是覺得腦中混亂無比,內心滾滾烈火席卷而過,又周而複始,不能平靜。理不出頭緒。他想到了幸村,總覺得,看到他,就能夠平靜下來。而且風雅在江湖中有一定地位,向他詢問帝江門的事情或許會得到比仁王所查找到的更多信息。于是他便當機立斷,動身去了風雅閣。
“……”仁王有些莫名地看向真田急切離去的背影。他這是要去哪兒?
幸村萬萬沒有想到真田此時會來找他,蓮二帶人進了主閣時他正在閱覽各堂報告,一擡頭見是真田不由透出些許訝然。
“突然來訪,還請見諒。”真田拱手作揖。
“真田大人?不知前來所為何事?”幸村收起紙筆請真田入座,心中暗道最近訪客還真不少。
“實不相瞞,在下前來,是想要……”待真田敘述完所苦之事,幸村微微側頭,放下手中茶盞道:“帝江門我也有所耳聞,不太清楚。蓮二,你負責資料收集整理,可有什麽情報?”
“回禀閣主,帝江門至今未嘗有過大動靜,故仍屬觀察階段。人數較少,規模小,卻有較高的紀律性。”
“照此說來,每個人身上都有隐蔽的刺青,這絕對不是一個剛建成的組織所能具有的紀律性與組織性。而且組織的內部紀律非常嚴明,這或許更像是一個有規模的門派或者教派……完全的服從,極強的統治心理。不像是江湖組織,畢竟就風雅而言,為示效忠,也不至于在每個人身上刺青……”
“那閣主的意思是……?”蓮二反問。
“只是稍作評論而已。真田大人,帝江門的總部及門主的情況我們還不清楚,但我會立刻着人手去查,一有消息我自會告知。”
“幸村閣主客氣了,在下冒昧打擾,改日定登門道謝。今日尚有要事,先告辭。”真田拱手作揖,轉身離去。幸村微愣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片刻不語,只定定看着,随後輕嘆一聲,又埋首處理事務。
“閣主,公子跡部送來的信函。”過了不久,為真田引路返回的蓮二遞上一封書信。
幸村打開一看,不由笑曰:“公子跡部好記性,倒真約我去品茶,想來近日沒什麽大事,後日一去倒未必不可。”
“閣主,就這麽信他?”蓮二疑惑。
“無妨,我二人所思所慮不同,交往無關利害,所以互相信任,又怎會不赴約?”幸村淡淡微笑,這樣的朋友,真是難得……
等到真田回到府內仁王正帶着一個大好消息等着他。
“你真是門神不成?你一走就有人來想動屍體,我們的侍衛被傷了兩個,我跟了上去,那人自然沒有察覺,再探下去,居然找到了指使者。我已經派人輪番盯梢,不怕丢了。相信很快便會找出根據地點。”仁王一雙鳳目微挑,玩弄着自己銀色束發,頗為自得。一向以欺詐師,白毛狐貍聞名的他不僅頭腦堪絕,武功也不弱。尤善輕功與龜息之術,自然就成了跟蹤的一等一的好手,這項本事可是誰也比不上他。即使是數一數二的高手,都難以察覺。(水:汗,各位不要扔東西說我亂混阿,這段找幕後主使的我實在編不出來了,就這樣快速的過去吧)
“此話當真?”真田将信将疑“也太容易了一些。”
“大概他們擔心我們查出什麽,又遲遲不見處理,便遣了人看看。好消滅證據。”仁王猜測道。雖不想說自己的勞苦無益,但更不能真的進了陷阱。
“先觀察幾日,若真是陷阱,我等以逸待勞,看他能把戲做到什麽時候。”真田下了定論,無論如何,不能讓他逃了。刺殺國家重臣,可先斬後奏。但是,他一定要弄清事情原委。這事,弄不好要牽扯到政治紛争。那麽幕後的黑手,又豈止一個江湖小組織那麽簡單?真正的雇傭者,到底是誰?他要殺人的動機又是什麽?真田隐隐覺得,這次的事,遠沒有如此簡單。
“你确定?”兩日後,待偵查人員回禀時,真田當場便将手中的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摔。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