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切原今日來小院看望幸村時,只見他坐于房外樹下石凳之上,看着一旁景色出神。依舊是清雅白衫,安寧透靜,無喜無怒,如出塵之蓮,潔淨無暇,竟無一絲污濁。舉手投足間盡是風華,微風輕拂,衣袂微動,當真是俊秀風雅。他的眉淡而細,宛若畫家暈上淡墨的輕輕一勾。那其間有一種寧靜,或說是從容,非無風無雨,而是以靜谧包含了一切。那是一種連切原自己甚至是他的父王都無法倫比的貴氣,傲而不狂不驕,淡而不卑不亢,雅而不做不奢。紫色長發披落于背,襯着蒼白臉頰,淡薄嘴唇。而那雙紫眸,卻是宛如大海,讓所有人一看便身陷其中。外表平靜內部濤瀾洶湧,帶着征服天下的霸氣,那是一種致命攝魂的吸引力,只一眼,便醉了……

第一次遇見他,在望海的街市。他乘坐的馬車忽被驚了馬,他手中缰繩脫落,險些翻車。那道翩影驚鴻自高空悠悠落下,只輕輕在馬頭上一拍,便使得馬兒靜了下來。第一眼,自己便被那張絕世面容所震撼,宛如中了無解毒藥,從此再也無法忘卻。而後不斷的調查跟蹤,發現他竟與真田交情不淺,莫名地恨上了真田。

第二次見他,是聞說他去的茶樓被真田圍殲亂黨,就跟了過去。聽他幫助重犯與真田為敵自己頗為高興,之前聽說真田與他聯手攻打山吹郁憤之極,當即下令圍攻好去救他,然又看到他同真田聯手作戰,居然是完美無瑕。惱怒不已,妒火驟然,一怒之下舉弓射向真田卻不料被他所擋,不知所措,倉皇離開。

第三次見他是自己因射傷他而滿心擔心愧疚,前去真田府探望,卻又站在門前立足不前,正躊躇之際,見他一人走出。想要相邀來此,被被拒絕。幸村那種禮數周全卻拒人千裏的漠然語氣深深刺痛了他。想要接近,想要解釋。倔性一起,擡手撒了迷魂散,搶擄來了這裏。

如今,看着園內安靜淡然實則翻雲覆雨的人物,內心尤為充實。這樣就好,什麽都不想,就只和他在一起。

幸村剛剛聯系過丸井,讓他放心。自己先下處境安全,傷也大體痊愈,只是尚還不好返回,切莫擔心。他與丸井自幼在山間長大,又有兩位奇能異士做師父,能夠與動物溝通,所以可用鳥兒傳遞信息。正因如此,當日切原驚馬,他只一點馬兒便安靜。他并未告訴丸井自己身在何處,他不希望丸井和真田在得知自己在切原府後做出錯事。那是他最不願看到的。

“在想什麽?”切原坐在一邊的石凳上,見他仰望碧落,随口問了。起初見他這般,心裏頗為緊張,怕他是在想着離開。到後來,便不甚在意了。那種眼神空漠而廖遠,或許真的只是出神雲游。

“只是在想,已是夏天了。”淡淡一嘆,倒沒有什麽感傷,只是靜靜的陳述。

“是啊。”夏天一過,就入秋了,夏祭就要到了。切原忽地想,自己還未嘗去參加過民間夏祭,只在皇家禦園林裏放過河燈。其實那湖是人工挖制而成,河燈根本漂不到忘川。他曾不經意間看到下人們在打撈回收他們放出的燈。依稀記得自己從小就希望去參加一次夏祭,走過街市穿梭于擁擠的人群。看河燈吃糖人……那時聽那些大臣人家的孩子興高采烈的說有多好玩,自己好不羨慕。在後來,年紀大了,便不再去想了。然而如今聽幸村這悠悠一聲,這心思便又忽地跳了出來。如果今年夏祭能和幸村一起去該多好。可又怕他就此離去。切原這般想着,內心便惆悵起來。到底只有十六歲,在幸村面前又全無掩飾。一想這些,也就苦到了臉上。好似在生着悶氣一般。

“夏祭?”幸村回頭輕聲問道。

“你不知夏祭?就算你不是立海人,風雅建成不也已有兩年?”切原詫異反問。

“我不知道……”幸村微微一怔,眼神微黯。看着一片翠竹繁花,低聲喃喃:“從未有人告訴過我。”他自十八歲下山直到如今弱冠,也有三年了。當初師兄在時,時日已過,來年未到,卻已經再也沒有機會聽到他的聲音。何況他并無少時記憶,剛下山時街市上的商品也幾乎樣樣不識。他從來沒想過這些,這三年拼殺之間血河泛濫,勾心鬥角,思謀劃策,就這般度過了……先是平定叛亂,而後重振旗鼓,更改體制,招納人才,養精蓄銳,壯大勢力,建立威信……從來沒有人和他說人文節日。丸井恐怕也不知道,而其他人,自也不會向他禀告這些。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沒有去過,若想知道,可以去問問撄乃,大多數下人夏祭都是休息的。我聽說還有個典故……”切原有些為難,因為他無法解釋。帝王之将同樣無法體會百姓的熱鬧歡慶的場面。他也偷偷出過幾次府上過街,方可稍作想象。

幸村看着切原靜默不語。帝王之家阿……禁锢了一切自由,切原,也沒有得到他應有的童年吧。自己确把他當作弟弟,倒也想帶着他去夏祭看一看。可到那時,自己早已離開這裏。畢竟,他不能一直留在這裏。

第二日幸村剛起,櫻乃便端了洗漱用具進了房間,站在一邊靜立不動。幸村習慣了自己打理,沒有要她動手。自上次切原來過後,倒真沒有怪罪她。還讓她一直在這院子裏服侍幸村。因而把幸村當作恩人,好生感激。加之幸村又為貴客,倒是讓旁的丫鬟們妒起她來,都後悔當初各個推托了。

“公子!公子!”門外忽地傳來一聲清悅女聲,一個水靈俏皮的丫鬟蹦了進來。

“朋香……”櫻乃見好姐妹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弱弱地叫了一聲。示意她太過大聲。這朋香為人機靈,乃切原身邊的大丫鬟。行事大方,膽兒也大,也就比一般的下人少了些兒個規矩。但也只有她能在切原身邊伺候着不被遷怒,可見其圓滑。且其人活潑可愛,人緣極好。同侍衛管家都很熟悉,因而消息多多。櫻乃被他人欺負那天她正巧被差了上街購置物品,回來聽了這事便奔了過來,好在切原尚未怪罪,倒是讓朋香見識了這位貴客。而她今日這麽早趕來,也不知是為了何事。

“朋香來了,有什麽事麽?”幸村見着大大咧咧的丫頭朝着自己鬼機靈地眨眼,笑着問了。

“公子,有位故人要見您呢。”朋香笑嘻嘻出了房,在其他二人疑惑的目光下拉着一位年輕人進了來。那年輕人身材俊挑,眉目清秀,一身青衣素裝,彬彬有禮。被朋香拉了進來有些羞赧,拱手道:“冒昧叨擾了。”再一擡頭,倒是喜上眉梢,脫口便道:“精市,當真是你!”櫻乃“啊”了一聲,還來不及反應,已被朋香拉出了門,留那二人細談。

幸村努力回想,卻不知眼前這位公子到底在何處見過。但見他稱呼自己極是親近,看來還是交情不淺。

“朋香,梶本怎麽會認識公子呢?”櫻乃睜大眼睛不解地問道。本以為會是什麽人,原來竟是二皇子太傅的義子梶本,也是朋香的情郎。

“我也沒料得。他說上次殿下帶回的人他看了一眼覺着像位故人,後來想起問了我,我二人一對姓名發現果真沒錯。便把他帶來了。”

“你這是貿然帶人進園子,不怕殿下生氣?”櫻乃擔心。

“殿下今個兒回宮裏去了。說時宮裏舉辦什麽劍術比賽,各家大人會武的公子們也都去了。明兒個人才回來呢。只可惜這熱鬧,咱是沒福氣沾光的。”朋香吐吐舌頭。

“劍術比賽?拿劍舞來舞去,怪吓人的。”櫻乃縮縮脖子。

“要是公子也拿劍舞着,你一定瞪大眼睛看着呆了,什麽吓不吓人的。”

“你……你別胡說……公子怎麽能和那些武夫比阿……”櫻乃紅了臉,跺着腳反駁。

“閣下是……”幸村久思無果,困惑地出聲提問。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梶本阿……我們一起……呃……在潇湘樓……”梶本小了聲音,低下臉去,畢竟不是什麽好地方。到了如今說到這些風月場所仍是尴尬。

“……?抱歉,在下實在記不起……”想來這位公子也不是江湖中人,那怎麽會……?幸村定定看着他,半響猶疑道:“敢問閣下……你我何時相識?”

“那時……我二人都七八年紀吧。”梶本擔心自己弄錯了人。但幸村的相貌與姓名毫無偏差,而那年發生的事,連他這旁觀者如今想來尚還心悸不已。如何能輕易忘記?

“七八歲?你曉我少時之事?”幸村驀地一怔,随後急急問道。

“那……倒也不大清楚……”

“實不相瞞,八歲前的事我一概不知,所以記不起故人,那時,到底發生過什麽?”幸村焦急詢問,也不顧是否是有人故意設計擇其啞穴加以欺騙。

“……”忘記?那也罷……那一晚實是慘不忍睹。如果再一次想起,恐會讓他難以承受。這麽多年來,腦中還時常會浮現出當初那個孩子那決絕的神色,還記得那淹沒一切人性的大雨。自己有幸被帶回後,一直在擔心他。後來父親差人去尋卻寥無音訊,對此傷心不已。他總覺得那個少年是因自己而死。總在想起他時心中泛起劇烈的痛楚。如今見他安在,且似乎并不拮據,又将前塵盡忘,終是欣慰多過失落。那麽,便不要再提了……

“也沒什麽。只是偶然碰到,相談甚歡。互道姓名罷了。第二日我随父離開,便沒了你的消息。”梶本随口想了個說辭。

“那,我父母的事,閣下可知?”幸村接口問道。

“這……在下當初并未過問。”梶本的确未有聽他提過。每每問他,總是避而不答。

“……抱歉,是我魯莽了”幸村靜默一會兒,平靜如初。

“無妨。”梶本愣愣答了句,想問他後來如何,又作了罷。能再次相見,已是萬分高興。至少他們都成功逃離。他為幸村感到高興,忘記了那段可怕的往事,那樣也好……

梶本走後幸村不免有些失落。但又随即釋然。本想知道雙親的消息,但如今這樣,也很好。有師父,有師兄,有丸井這樣一個無比重要的朋友,有切原這個個性乖張的弟弟,還有,真田……真田,永遠都是特別的存在。自從在夢香苑第一次相見,聽說他為老鸨留了銀子而覺着特殊。後來把自己當作女子羞澀慌張,一想到那幅遲鈍發窘的模樣就好笑。想到那日真田激動地對自己表明心意,那笑容就僵住了。自己,是愛他的吧。碰到切原後,在為他對自己的感情驚訝的同時也審視了自身的情感。心裏,終是放不下那人。其實他們也并未有過太多交集,便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吧。或許,是上天注定的劫數才對。真田,就是他幸村精市無法突破的障。因為它太溫柔,溫柔到深陷其中而不知,溫柔到恍然覺悟已經被緊緊纏繞,萬劫不複……幸村苦笑,即使是心裏認了,口中也不能承認。他與他,是不能在一起的。很可笑啊,這算是相愛嗎?不說沒有海誓山盟,沒有天荒地老蕩氣回腸。亦不是歡喜冤家,成日打打鬧鬧濃情蜜意。也并非一見鐘情,轟轟烈烈。也不如日久生情,平淡溫馨。缜密如他也還未料到,這,便就是他們一生的結伴。便是如同他手中輕舞的細弦,繞成十丈紅塵的軟绫,注定的,糾纏不清,支離破碎,藕斷絲連……

還是算了吧,還不起的。最多,還有五年而已。……他只怕,這五年,自己會支撐不住……真的,無以回報。

但聽及切原說起夏祭,卻忽然想,若能同真田共同坐在江邊,聽他講着古老傳說,是多麽美好……還是不要期望了,那種幸福,他一個僅剩五年生命的人,怎能用別人長久的痛苦換得自私的幸福。這一生已染了太多的血。更不該,再加重一道罪孽。但倘若,讓他重新選擇,他依舊會毫不猶豫選擇服下淩冰,他終是一身傲骨覆雲雨的人,錯只錯在,在這茫茫人海中,不該遇見他……

一天未見切原,幸村也沒多問。第二日上午卻見切原氣沖沖地沖進了院裏,将佩劍重重往玉石桌上一按,坐下不語。不知再生什麽悶氣。幸村莫名地從亭中走出于切原身旁坐下,輕聲問道:“怎麽了?”

切原不甘而失落地看着幸村,咕哝了幾聲。幸村柳眉微颦,沒有聽清“什麽?”不過見他這副極不甘心而又憤怒異常的樣子,看來真是氣得不輕,也不知有誰能有如此本事。

“我輸給他了!比劍,我輸給了真田!”簡短地回答,帶着太多的不情願。畢竟還是少年,又出身皇家,極為要強,自然不甘。切原偷偷瞟向幸村,想看他有何反應。一來看他聽到真田名字後有何回應,二來自己着實不願将失敗告知與他。但這件事卻又郁結于胸,煩悶惱火不已,只想找他一吐為快。只有幸村,能讓他平靜。

“這沒什麽,你還小麽。”幸村輕聲說道。似乎是安慰,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随意而帶了些許敷衍。

“我最讨厭別人說我小,別把我當作小孩子!”切原對幸村這句話極為不滿。“年紀小又如何?難道就要因此一直輸給他?比劍也是,人也是?”切原的視線緊逼幸村。

幸村愣了半響才明白切原說的人是指自己。淡淡笑笑,反問:“那你要如何是好?”

“幸村,若是你同他比劍,會贏嗎?”切原側頭道。

“……我二人招式風格迥異,內力性質幾近相反,但倘若二人全力以赴,真真較量一場,當是我勝。”幸村微微一思量,道出結果。若是別人,不是自信無比便是吹噓非實。但幸村說此話時神色淡淡,既無得意之色也無虛假之神。那是強者天生的傲氣與淡然,無所糾結,無所掩埋。

“那幸村,請你教我劍術吧。”切原低頭回味幸村的話,驀地略帶興奮與期盼道。

“……為何?”幸村微微蹙眉。看着目光熾烈急切的少年。那在墨瞳深處又有跳躍的暗火,漸漸蔓延。

“我要打敗真田!”堅定不移的回答,有些咬牙切齒。

“打敗真田,就那麽重要?”幸村有些疑惑有些好笑的看着這個莫名較真的少年,深色依舊淡淡,眼中卻朦胧了一層清霜。

“當然!要證明我比他強,我比他更有資格得到你的愛,我更能保護你!”仿佛是一世的諾言,少年虔誠地許下誓言,眼眸明亮而堅定。

“……”幸村靜靜看着面色微紅雙瞳發亮的切原,終是一嘆,沒再說什麽。那拜師一事,也是不置可否。幸村精市,不是個需要被人成日保護的人。難道在他眼中,自己就是需要被保護的嗎?他根本不了解自己與真田之間的種種羁絆。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簡單。若是想要保護自己,那就不是要比真田強,而是,勝過他才可以。何況,幸村很少想過守護,更多時候,是毀滅……那才是他,那個風雅閣閣主,那個被人怒罵嗜血魔鬼的人,那個被人寧用生命為代價效忠的人,那個被屬下稱之為傳奇的人。那個世人所稱俊秀風雅的風雅閣閣主。從來不允許自己的軟弱與無力。幸村支者額頭想,我真是退步了。當初,若非擔心切原對真田不利,自己早已離開了。不,該是說,根本不會留下。但如今得知那憎恨的源泉居然是自己,卻又踯躅了。他本不是能忍受寄人籬下之人,連真田府上他也不願久留,何況這裏?怕是這幾日自己一直懶散,仿佛成了退居山野的隐士,讓他忘了真正的自己,又或者,他從不了解,那麽這感情,又從何說起?

幸村沒有料到,下午在此會見到一位貴人。

聽聞切原自輸了比賽後大發雷霆,不願在宮中多有逗留,又跑回了府內找他那位門客。滄旭帝本擔心府內有要鬧出些雞犬不寧的事來,卻是風平浪靜,甚是好奇,便想前來見見這位貴客,也好安慰安慰切原。雖然是稱二皇子,但那其實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不過為悼念先帝順位排下的。這兒子可是王位的繼承人,自然對他無比上心。

随着切原的引見進入內院,一眼便看到那一抹白色背影,安靜出塵,沒由來心頭一悸。一種熟稔之感飄然而過,抓不住頭緒,卻多了份好奇。

“幸村。”切原上前喚了他,輕輕轉身,眼前一亮,果然是個人物!滄旭帝眼神微緊,低低驚呼,好像!居然生得如此相像!莫非他是……

“幸村,我父王來了。父王,這便是幸村。”切原看不出父王眼中的驚疑與殺氣,為二人引薦。

幸村略一欠身,不行大禮。淡淡道:“皇上。”無恭敬之語,無谄媚之詞,無叩拜之行。卻叫人怪罪不起。凝神審視片刻,滄旭帝緊繃的臉色忽而轉笑,道:“客人自何處來?”手已然在鑲金華袖內緊握。微微發抖,唇上倒是不怒反笑,眼中卻是寒霜漫步。如此的像!無論是長相,奇異的發色,淡然高傲的性格,都與先後如此相像!

幸村如何不知,卻也無甚反應。依舊淡靜如出。心中卻是疑惑,這位帝王為何這般看着自己問這樣的問題?而又為何,面對這樣的眼神,便毫不知覺地頂逆過去?

“風雅閣。”切原代幸村答了,不解發問“父王,您問這做甚?”

“随便問問罷了,你且放心,即使你的客人,朕便不會為難。”随後遣去了切原。諧幸村入座閑談。遣退了下人。幸村微微蹙眉,察覺出對方的不善。

“你到此究竟有何目的?”滄旭帝的聲音威嚴無比,壓人胸魄。

“陛下像是誤會了,幸村是被殿下用藥粉”請“來的,并非懷有目的接近殿下。”幸村稍稍松口氣,原是怕人切原不利。

“哦?”滄旭帝微一挑眉,他本不想來?不可能,如果是他,怎麽會不來向他尋仇?難道不是他?可者面容,這氣質,這魅人的紫發紫眸……真的只是認錯了人?

察覺出對方的驚詫與猶疑,面露兇光,幸存也自然而然地凝神。

“朕問你,你父母何人?”死死盯住眼前絕世容顏,不放過一絲一毫閃爍動搖的神情。如果是,那麽無論如何定要鏟除。若不是……此人,定要由自己享有……然而,卻失望了。

“不知。”輕聲回答,模棱兩可的結局。再無言語。

“不知?”

“幸村沒有少時記憶,所以不知。”淡然一笑,重又開口解釋。

“……”怪異地看了一眼,滄旭帝心內思量,原是不記得了。這也使不得。他在一天,自己便一日不得安寧。更不用說成日身處自己的愛子身邊。即使是當初僥幸逃走的,如今也要斬草除根!

突然拔劍,犀利的劍峰直刺而去,幸村下意識向後飄掠,方停下滄旭帝的劍光已然跟上,步步緊逼,招招致命。幸村不敢貿然出手,只得躲閃,只向後退了兩丈。再無退路,滄旭帝的劍轉眼已逼至眼前,旋身錯開又一迂回,二指一夾,注入內力,将長劍寸寸沒入手中。直至對方收力,張開手,掉落片片碎裂。竟在一瞬之間,夾斷了襲來的劍。稍穩身形,幸村咳嗽不已,這并非自己擅用的招式,他的內力善巧善虛,如此硬拼耗費了太多氣力,加之對方也是劍術高手,方才那險境下的被動拆招讓他頗為吃力。怕是又微微泛振傷了肺腑。“咳咳……陛下?”擡頭卻見對方眼神中殺氣濃郁,不由一窒。

“好功夫!”滄旭帝看着微微咳嗽的幸村,冷聲贊嘆。擲劍于地,甩袖而去。

“父王!”切原聽了下人禀告急忙趕來,擔心地問向幸村“沒事吧?”

“咳咳……沒事,方才與陛下切磋武藝,實力不濟,稍稍氣叉了罷了。幸村盡力放平呼吸,淡淡解釋。心卻沉了下去。那樣執著而強烈的殺欲,不可言喻的瘋狂……此地真是留不得了,那種意圖毀滅自己連骨灰都要啃食的眼神,為何如此熟悉?為何看到那人的眼神,心中便了憤怒難以磨滅的憤恨與悲怆?

“抱歉,我未和父王提及你的傷尚未痊愈……”是夜,切原仍念着下午滄旭帝的突襲,向幸村道歉。

“不礙事,陛下也是關心你。”幸村靠着軟枕,微微笑着道。其實也并未受什麽傷,卻緊張無比。 硬是要自己早早躺上床休息。真休息了,話又多了起來,絮叨個不停。

“那你會因此厭我麽?”切原小心翼翼問着,盯着他,帶着少年的天真與熱切。幸村有些自責,明明不該是這樣的。眼前的少年如何學會了這般低聲下氣地說話?何時開始不再有那些孤僻與乖戾,總是小心緊張地看着自己。這樣一頭充滿野性的小獸,何時就被磨去了傲氣?真的不能留下了,總不能毀了這個少年阿。他自身本就是氣傲之人,見不得別人堕落,現下便就開始無比內疚起來。

“不會。陛下使陛下,你是你。”幸村搖頭。雖說對于滄旭帝即不舒服的感覺,但對這位二皇子,卻有一份天生的親切,真心地把他當作是自己的弟弟。

“那你,還是會留在我身邊的喽?”幾乎已經使用了肯定語氣的問句,卻沒有多大氣力,仿佛是一種自我安慰。

“……”幸村無法給出回答。現在他必須走,而且最好今晚就走,這個地方,真的容不下他。本來也是要走的,一直拖到如今,一是怕牽累了櫻乃朋香她們,二也不想讓自己視作弟弟的切原痛恨自己加害真田。三是對于自己無法回應的感情,有一些歉意與憐憫。但如今,也不單是如今,面對這個問題,他從來都無法回答出一個“是”來。原來尚不覺得,如今這個問題就變得如此晃眼。

無聲的回答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失望與委屈。奮力壓住幸村的雙肩,怒火與失落在赤瞳中蔓延“你還是想走對不對?你明明答應過留下來。你是不是還在想着別人?”

“不是這樣,你不明白麽?陛下不容我,陛下要我走,我如何能不走,何況我留下也是害你,白白讓他人為你添一份擔心。”幸村試圖掙開,卻無濟于事。

“很好的理由。如若父王那裏有我去解決,你會留下麽?你的心就真的在這裏麽?沒有吧?從來沒有過!”切原邪佞笑着,複又大聲一吼,幾乎把自己的眼淚也震了出來。他其實是清楚的,不管自己在如何努力,在他眼中自己永遠只是個孩子。永遠無法得到愛情。他會溫柔會安靜會微笑會雲淡風輕,但他的疼痛他的深情永不屬于他。即使他不愛任何人,他也不會回應自己的感情。更可況,真田,那個男人,那個面無表情輕輕松松戰勝了自己的男人……且在他心裏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那是永恒的烙印,即便是心碎,也無法抹去……

可是,他堂堂立海二皇子,怎會輕言放棄?本是居高臨下的承諾不會動他,其實還不是卑微的乞求他的留下。孰不知那時他眼中閃過的,是嘲弄抑或是悲憫?當作是毫無知覺,安慰自己,只要結果是自己想要達成的便好。他不貪婪,因為不敢,怕亵渎了他。所以小心真誠地待他,從來沒有過分的舉動。也試圖讓自己相信着,這般淡靜的生活,會讓他忘卻,讓它可以毫無怨言的一直留下。卻無論如何受不了如今這幅一反平日淡漠而猶疑躲避的神情。

幸村在此時不可竭止地想到了真田。說不上什麽原因。心思一恍惚,便是滿眼都是他的影像。透過少年瘋狂絕望的面孔,望入那一雙沉毅嚴肅的墨瞳。傷口被壓住,疼痛不覺。身體被不斷的搖動,胸口很悶,一股腥甜犯上,被生生咽了下去。幸村一雙眼依舊直直看着床頂。精致的镂空雕花浮雲萦繞,毫無意義的精美。笑容就那麽無聲地蔓延開來。自己都不知在笑些什麽。

“你在想他!你還在想他!不許想他!”切原怒火大盛,伸手用力捏住它的下颚搬過臉讓他面對自己,雙眼布滿血絲,漸漸變為赤紅一片,充滿了不顧一切的瘋狂和侵略意味。

幸村閉上眼,無法面對那張邪佞狂戾的面孔。那是地域的紅蓮劫火,直上九天,足以令人灰飛煙滅!

“你看着我!看着我!”切原一手按着他的手臂一手扣住他的頸項。幸村吃痛,柳眉微顫。又被切原拎起衣領,一下一下拎起扔下撞擊床板,帶動了傷處,疼出一聲冷汗。睜開雙眼,卻仍舊是淡然看向着猙獰面孔,微微失神。仿佛是渙散了意識,就那麽空茫地睜着,在看着那一汪魅紫,又露出了那麽些悲憐與歉意。

“不準用這種眼神看我!!不準!不準同情我!”切原深受刺激,心一點點的抽痛,慢慢的被揪起,慢慢的擰,最終無法忍受,無法呼吸。淚水滴下,也是滿帶絕望與愛意的炙熱味道。跨上床,整個人支撐着覆在幸村之上,因怒氣與傷心而通紅的臉孔懵地變大,充斥了眼前的整個空間。切原的胸口因激烈的情緒上下不斷起伏,粗口喘着氣,封住幸村的穴道。在對方驚恐地目光下胡亂而瘋狂地扯開他的衣衫,露出如初雪般無暇蒼白的肌膚,凸現而勻稱的鎖骨下墨青色的血管蜿蜒而散,宛若瓷器上的精美綴紋。身體一下子暴露于空氣,盡管被點住了穴道,仍然輕微一抖。幸村的眼中開始透出不可致信與恐懼,瞳口徒然擴大,身體振顫着,想要向後蜷縮卻無法動彈。

切原支起身喘氣道:“我說過,知道你願意,決不動你。可你也應了我不再想他。你違了約,你騙了我!”說罷,一口咬上幸村左肩鎖骨。幸村吃痛,剝頸微微後仰,顯出優美的曲線,下巴微擡。無形中給了切原更大的欲望。幸村一聲不出的靜靜躺着,仿佛一只精致絕美的木偶,毫無感覺,任人擺布,即使能動他也不知要幹些什麽“真田……”思緒一片空白,僅剩的兩個字,也開始渙散……

切原埋首肆意地吮吸着流出的鮮血,用舌頭輕輕舔舐,感受着身下的人微微發抖,務必敏感的身體,輕輕地接觸肌膚變開始了微微的顫栗。幸村的血比一般人低上幾度,這于怒火中燒,內心狂躁的切原仿佛是一味寧心劑,使得人自心中重生出一片冰涼,切原很享受這冰涼之感,給與全身無與倫比的清涼舒寧。不自覺貪戀着這殷紅液體。

幸村依舊怔怔地看着床頂,血肉撕裂,牙齒啃齧的疼痛都逐漸麻木無覺,切願滾燙的舌來回滑動,仿佛在肌膚上燃起一簇簇火焰,止不住地顫栗,心髒劇烈地跳動,仿佛就要沖出胸腔。而身體卻越來越僵,越來越冷……仿佛一具逐漸僵硬的屍體。似乎随着血液的流出,有什麽東西在返回自己的身體裏,靈魂越發輕盈,似乎要脫出身體,神志開始渙散。浮空中有什麽源源流入腦中,零碎回蕩,難以融合。卻不斷湧入,身體好似要被抽空了,又好似要被什麽東西擠滿爆裂,似乎是因為有了足夠的空間,那些蜂擁而至的東西漸漸清晰起來,宛如一把利劍直直刺穿心髒,劃開胸膛,最後釘入牆中。欲罷不能……這些,居然是失落的記憶!

幸村猛地沖開了穴道,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推開了切原,彈起身來,傷口的血汩汩而流,侵染了衣襟被褥,幸村的雙瞳渙散,靠着床欄蜷縮着瑟瑟發抖。不只是驚恐還是厭惡,失聲道:“不要碰我!”還未待切原反應,卻低頭吐出血來。且是連着吐了多口,仿佛血液倒流一般,地上頓時一灘血水,豔烈得驚心動魄。切原這才跳起,瘋了般跌跌撞撞沖出房外尋大夫。幸村模模糊糊看了一眼慌張的切原,倒了下去。

等老禦醫匆匆趕到時,切原身上也已染了一身血紅。觸目驚心。雖然封住要穴嘗試止血,仍然無濟于事。

看到肩上的齒痕,老太醫心下一驚“這……”頓時忘了身份,再看切原懷中之人驚為天人的容顏,直愣愣看着切原。不知要說些什麽。本身太子如何他是管不得的,但此情此景确也着實叫人吃驚。

“這什麽這,快快救人!”切原等了半響才見了人來,又見來的人什麽都不做,光是傻愣着發呆,心下更氣。聲音不自覺打了,而後又察覺不妥,收了聲響。用眼神狠狠瞪他。是以警告。切原叫人尋了太醫來,卻也不敢伸張讓旁人知曉。因此老太醫急急趕來,也沒有驚動了他人。這老太醫是滄旭帝親自指派給切原的,醫術自然有的一說。當下被驚醒,收斂心神,細心探脈,布針止血,一氣呵成。寫了幾副藥方,卻皺眉停筆。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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