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暗懷疑此人身份,只是尚不敢萬分确定。

“呵呵,年輕人,好缜密的心思。也罷,告訴你也無妨,我同濟世,浦風也是好友,不過後來浦風早年隐居青源山,化名做了青源,濟世也少有行蹤露世,相見的機會較少,但交情可是不減。他們二人嫌棄這世俗吵鬧煩躁,我卻樂的生活于市井,觀察那些我所認定必成大事者。那顆淩冰,說來,也是我當時搜尋到交給浦風的。我早對他後收的小弟子興趣十足,便遷居此處,替那二人注視着他們的弟子。”

丸井恍然,重又作揖道:“莫非前輩就是六角真人?”

“呵呵,老朽早已還俗,這個名號,實不敢當。”老人擺手笑道。

丸井躬身拜下“晚輩可在此遇上前輩,真是三生有幸。”

濟世聖手,浦風劍尊,六角真人這三人曾是江湖上叱咤風雲的傳奇人物。濟世司醫術,浦風以劍術聞名,六角真人卻最是神秘。據說他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天文地理八卦陰陽無一不通,通靈幻術更是了得。近乎是半人半仙般的人物。

但是否真有此人,卻一直未見定論。一是因為這些傳言把他形容的太過神秘太過萬能,使得人們懷疑。二是因為傳說他居無定所,喜愛隐匿于市井之間,與世無争。但為人仗義豪爽,若見有難,定然出手相助。但他的手法太快,招式飄忽,使人懷疑虛實真假。因而見過其真面目的人,或許也只有濟世,浦風二人。丸井曾聽二位老人提及過此人,所以知道确有其人。

“不用客氣,你先和我說說,幸村是怎麽會倒在那裏的?”老人扶他起身,随後問道。

丸井便将事情經過從頭至尾簡略對六角講述了一遍。

六角微微蹙眉:“當初我給他施與着催眠之術,已是下得極死極重,但他仍是回想起來……看來這刺激非同小可。且讓我探一探。”說罷便将左手中指抵上幸村眉心,閉目瞑神。丸井不敢作聲,擔憂地看着二人。

半柱香過後,六角收手沉思“浦風的弟子我自不能袖手不救,但……”見他面露難色,丸井心中又是一空。連六角真人都沒有辦法?臉色死白,小心翼翼地問道:“前輩……?”

“惟今之計,只有更進一步逼上。”六角下了決心。

“請前輩賜教。”丸井困惑不解。

“以老朽所見,其實他的記憶還未完全恢複清晰,既然無法釋懷,便激出這一部分記憶,進行最深度的刺激,或能有救。就全憑他個人意志。據我所看,是可以撐過的。但還須你多加撫慰安定,倘若在我刺激之下淩冰的副作用發作,可是會功虧一篑。”

丸井點頭應下,又猶豫片刻,輕聲問道:“前輩……可知幸村身世?”

六角見他神色小心而肅然,微覺詫異。搖手道:“并不知曉。我先前看過他的記憶,被催眠的記憶除了刺激之下驚醒的一段外還是封住的。”

丸井應了一聲,又緊跟上問道:“那前輩方才所見……”

“罪過,罪過……”老人微微一頓,搖首捋須太息。“真是罪過。”

見六角閉口不言,丸井更添憂心,卻不再多問。

“本應先調理好身子,再醫心病,但時間緊迫,不能在等到他下一次醒來。多辛苦你一些了。”

“無妨,只要能救他,什麽都行。更何況,真正痛苦的,是他……”

六角看着丸井無悔的雙眸,拍拍他的頭,輕聲太息。“癡兒啊……”

待丸井打理好一切,收拾停當,六角即燃上異香,坐于榻旁,閉目提氣運功。待真氣在體內運行十二周天,緩慢吐納,周身竟隐隐泛出一層青色光華。丸井看得驚奇,也不知是道術還是武功。若能将其二者完美融合,自然是道家集大成者。六角聲名遠揚,為一時傳奇,做到如此本也不足為奇,但初識此道之人,自然不解其中玄機。

只見六角将左手手掌撫上幸村額頭,口中無聲地念動,在丸井看來,竟仿那淡淡清輝慢慢進入幸村腦中。未幾見幸村雙眉微颦,微微掙動,欲要醒來,卻又被束縛了身,無法清醒,額上布滿一層細汗,似乎極為痛苦。丸井見了此狀,正要上前施以安撫,卻被六角擡手制止,只得止步。

只這一停頓間,卻見幸村驀地睜開雙瞳,緊繃着身體猛地彈起,死死盯着六角。丸井一見他的眼神便知不對。那是清、冷、峻、狠、凝、絕集于一體的深幽與顫栗。面對再度醒來,半醒半瘋的他,本有千言要訴,到頭來卻是只字不語。

因為來不及。

來不及,因為在他僅擁有以上印象時,幸村已然出手。而當他感覺到情況有變時,幸村已向六角攻了七招。七招都被一一化解,卻是七招每一招都把六角逼退了半步。然後他急退!

——他身後只有牆,如何能急退?

——因為在他退之前,已出手對着丸井淩空拍出一掌,丸井下意識地側身讓過,再回頭時,房內早已沒了那白色身影。只留一道微風拂過側臉,衣袂輕飛。六角緊步跟上,也迅速掠過。丸井不敢懈怠,點地追上前去。

丸井追至時,六角方将幸村截下。幸村一言不發,一味出招,竟是十成中有九成兼攻,只一分就自保的打法。淩冰一旦觸發,會使痛覺極大減輕,同時肌體能力與迅捷度則更上一層。二人腳步飄忽,于黑夜中聽聲辯位赤手相搏,竟是不相上下。畢竟幸村屆時體弱,六角不敢妄用內力,卻在二人對招同時設下隐陣将二人圍在方圓三丈的圈內。幸村此時神志不清又不通道家法術,自然無法發覺。盡管腳下移動不斷,卻未離過那隐性中存在的圈中。只是見對方久拿不下,眼中冰藍更盛,恨意更深,全力拼上。

六角身形一頓,翻身跳開一段距離,沉聲低斥:“看清楚了,你可知我是誰?”此時仍處三更,未及質明,可視範圍僅有周身一步,其實根本識不清人。便是習武之人練成精湛內力,能夠辨認器物,也并不能識清他人相貌。饒是幸村平日怕光喜暗,此時又怎能定心分辨?自是想也不想反手欲拔發上長簪,才覺自己長發未束,亦不見長簪蹤跡。驀地心裏一空,恍惚而無措起來,一時停了片刻,四顧張望,似要尋找。然而茫茫夜幕之下,那裏看得見?“不應該的……怎麽會……應該在的阿……在的阿。”便就将立角抛忘了,徑自喃喃低語,愈顯恐懼起來。竟是霎時從兇狠轉成了茫然。

六角悄無聲息地掠出陣外,丸井慢慢向着幸村走去,從後緊緊擁住慌張自語輕輕顫抖着的幸村:“精市,不用找了,都過去了。”

“不!不!我要殺了他!我應該殺了他!”幸村兀自喃喃,欲要轉身繼續尋找。

“精市!”丸井更加用力地抱緊他“他已經死了!已經被你殺了!”

用力扭動反抗的身體漸漸安靜下來“對……我已經把他殺了,發簪也不見了……”

“……”丸井輕輕吐出一口氣,不知是太息還是舒氣“精市,都過去了,我們忘掉它,好不好?”

“忘掉……”幸村低頭怔怔重複,忽地又激動起來:“不,不,我殺了人了,怎麽辦,他死了,可是我……我該怎麽辦,我好髒,好髒好髒……全都是血,紅的,都是紅的……我還把木簪弄丢了,我該怎麽辦……”丸井抱着他安靜地聽着他無措的自問,說着說着,忽然感覺到手指上濺到了一滴冰涼液體。

那是雨後的深夜,無風,無月。只有漆黑陰暗。二人在這無法感知他物的天地間,連彼此都無法看清,僅僅聽聞着彼此的呼吸。荒落無人的寂道上,唯有他二人。丸井立刻感觸到,那不斷下落的浸骨冷澀,并不是複又自九天落下的天雨,而是懷中之人的淚水。

在這靜默無人的天地之間,他抱着他,傾盡一生愛戀。而他,正躲過月華,躲過清霜,無聲的落淚……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那是情人之間低喃的語氣,極盡寵溺與輕柔“那些都早已過去,都忘了吧。我知道你沒有瘋,所以,精市,回來吧。”

“回……來……?”幸村擡頭看像深沉的夜空,執拗地看着,似乎想要将天看穿一般。深沉的夜空的什麽都沒有,只有濃郁得化不開的墨色,掩蓋了一切炫麗斑斓,也隐匿了一切罪惡邪佞。

“回來吧,做那個堅強自信的幸村精市吧。無論如何,我都會陪着你,支持你,保護你。”丸井閉眼深吸一口氣,把頭埋進魅藍的長發間,低聲道:“我喜歡你啊精市。喜歡了十年。那麽久……那麽久,怎麽可以把我忘掉。你,怎麽能把我忘掉。哪怕是,哪怕是作為一個一如既往的同伴也好啊。你怎麽能忘了這一切……你怎麽這麽狠心,害怕了傷心了就瘋了,我怎麽辦,我要怎麽辦呢?”這是埋葬在他內心太久太久的秘密,久到幾乎已經脆弱到失去了揭開的勇氣。丸井擡起頭,咬緊下唇,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複又開口:“哪怕,哪怕你愛着別人也好,只要還能如往日一般作為你的同伴也好。求求你,回來吧。救你自己,救我,救風雅。還有……還有真田大人,他也在等你。”丸井有些絕望的閉上眼睛,到最後,不得不搬出這個名字,作為最後喚醒他的砝碼。也許自己更加希望,這番話,他一個字都不要聽進。

“真田……真田……”似乎想起了什麽,無神而執拗地重複着這個名字,幸村重新安靜下來。

“精市?”丸井驚喜于他的反應,也顧不得失落心痛。

“真田……真田……不,不要逼我。我不能,真的不能……我還不起……”幸村痛苦地捂住雙耳頻頻搖頭,身體不可自制的劇烈顫抖着。

“精市!”丸井蹙眉低喝“為什麽你總是一味的拒絕別人。不要這麽自私,為什麽只因為你的怯懦而連同對方的幸福也一同毀滅?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這麽自私,你何嘗為別人想過?你是瘋子,是個只知道逃離從來不會面對一直在逼迫別人卻又空以為這樣就能結束一切的瘋子。難道一定要別人為你生生痛徹心肺,至死方休?不要有什麽顧忌,沒有人會在乎你曾經遇到過什麽,人們只會看到現在的你,而如今的你是真實毫不矯情的你,又有什麽好怕的?若你怕承擔不起,償還不了,大不了,等到那時,我也殺了他,叫他去陪你,算作我欠了他!”

幸村完全怔住,想是萬萬沒有想到丸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半響才輕聲喃喃:“不要。”

“什麽?”丸井沒有聽清,輕聲問他。

“不要殺他!”幸村目光突亮,殺氣暴漲,回身劈手而下,卻已不見人影。原是六角發覺情況有異急急攜了他退下。幸村那淩厲一掌劈至,身後竟只剩下六角的那只雪狐。

“糟糕!”六角脫口呼出,卻已來不及上前。

但雪狐安然無恙。他六角那一聲“糟糕”呼出的同時,幸村突然頓住了手。

那雪狐也不覺害怕,仍親昵地蹲坐在他面前,搖尾相迎。幸村的手便生生頓在他的額上,真可謂“千鈞一發。”但幸村驀然住手,反而身受其害,振及肺腑。好在此時內力不強,也不嚴重。一人一狐對峙片刻,幸村忽地全身一洩,低身抱住雪狐,輕聲道:“原來是你。”那雪狐竟也熱切相迎,舔着他的臉頰。

“想不到,竟又能碰上你。”幸村趴在雪狐身上,輕聲低語:“那麽,在帶我找一次家,好麽?文太他們,還在等我……”

雪狐溫順地讓他趴着,也不再動。幸村精神一松弛,便也覺不支,安心趴在雪狐身上閉上雙眼,沉心安睡。

六角與丸井雙雙上前,卻見那雪狐圍着幸村安靜地趴下,似是感情極為深厚。不禁大奇。“想不到他們倒是故交。”立角奇道。丸井抱起幸村,擡頭問道:“前輩,如此看來,他……”

“大抵是好了。想不到這次最後還是霜雪搶了風頭。待我回去再細作一探。但你既解了他心魔,他又未全然失去神志,再稍作調息,便可痊愈。”

“前輩大恩大德,丸井無以為報。”丸井由衷感激。

“呵呵,老夫不過略盡薄力罷了。你若真要報答,我如今缺少傳人,倘若你不避忌拜第二個師父,不若和我學得幾招,如何?”六角自然看出他對幸村的心思,念及丸井又天姿卓絕,又目睹他為治愈幸村如此犧牲,便想幫他完成心願。

“前輩願不避忌相授,晚輩感激不盡。”丸井喜道。若能學得六角一二本領,那麽自己保護幸村,也就更有力量。

六角搖首輕笑,捋須看他。側頭輕聲道:“真像,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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