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小澄,這是你陸望臣哥哥,快,叫哥哥。”
許爸的聲音不知從哪個時空傳來,許澄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十六歲的陸望臣就站在自己面前。
十六歲的陸望臣個頭已經接近一米八,而十三歲的他還只有一米五出頭,需要拼命仰起頭才能對上陸望臣的視線。
許澄仰頭看陸望臣,但陸望臣并不理睬他,只插着口袋不耐煩地把眼神放到別處。
終于許澄覺得脖子有點累了,就委屈地往爸爸的方向看去,許爸沒察覺到小孩的小心思,自顧自說着:“望臣跟你一個學校,以後爸爸可以順路接你回家。”
許澄只知道爸爸前兩天終于找到份靠譜的新工作,媽媽昨晚還特地多加幾個葷菜慶祝,當時用爸爸的話說就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
簡單來說就是城裏的有錢人專門為小孩在縣城買了棟別墅,雇了保安管家保姆司機一群人只圍着小孩轉,而許爸就是那個專門接送小孩上學的司機,車由雇主提供,只要開開車,每個月掙的是以前的好幾倍。
當時見許爸笑得嘴角咧到後腦勺,許澄今天才發現爸爸口中的“小孩”竟然足足比他高了一個頭。
昨晚許爸在飯桌上宣布了又一個好消息,說他已經得到雇主——也就是那個小孩父親的同意,以後能順路接許澄一起上學放學。
許爸告訴他,那個小孩今年才轉學到他們學校,現在就讀高一年級。許澄心想,這個“小孩”可比他大了整整三個年級,怎麽還能稱作小孩呢。
“你已經初一了,按道理來說已經是大孩子了。”許爸語重心長對他說,“要懂事了。”
許澄捧着飯碗,小心翼翼地點點頭,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哪裏不懂事。
很快他就知道爸爸說的懂事是什麽意思了。跟陸望臣見的第一面,陸望臣就沒拿正眼瞧過他,跟他并排坐在後座也只是閉目養神。
上車的時候,許澄的書包是自己背的,而陸望臣的書包是許爸拎的。
陸望臣在後座閉目養神時,許澄偷偷拿餘光瞄他,才終于看清他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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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茍言笑的一張臉卻是五官俊逸,輪廓分明,晚霞的餘晖穿過透明的車窗,照亮他一頭烏黑亮澤的短發,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間,然後順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停在緊繃着的唇角邊上。
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被他寬闊的肩膀撐得很有型,寬松耷拉的校服在他身上如剪裁過一般合身。
有錢人家的小孩似乎都有一種不同于其他小孩的氣質。許澄低頭看了眼自己,他的校服已是男生型號裏的最小號,但穿在身上還是累贅,衣服下擺幾乎蓋住他的屁股,如果不特地把袖口挽起來,他的手就縮在了長長的袖子裏。他才是那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許澄本是偷看,見陸望臣阖着眼似是睡着了,不知不覺就開始明目張膽地打量起他來了。就在他盯着陸望臣的腕表,研究上面亮晶晶的東西是塑料還是玻璃時,陸望臣突然動了一下,許澄一愣,擡起頭來對上了陸望臣一雙犀利的長眸,冷目灼灼看得他脊背一涼。
陸望臣薄唇輕啓,卻沒有聲音出來,只有個口型。唇瓣一開一合間,許澄看懂了他的唇語,臉頓時灼熱地燒了起來。
陸望臣說的分明是:
“好看嗎?”
好看嗎?指什麽?腕表還是臉?
都挺好看的,許澄心想,臉蛋肉眼可見地漲紅了,卻見陸望臣嘴角一抹笑已肆意蔓延開來,眼裏滿是挑釁的笑意。
“小陸,前面拐個彎就是叔叔家了,叔叔先讓小澄下車回家再送你回去。”
許爸的聲音傳到後座來,許澄如釋重負,車剛停下,他就跟兔子一樣往下跳,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
跑到一半書包拉鏈開了,試卷嘩啦啦洋洋灑灑飛了出來,許澄聞聲回頭,卻一眼看見車裏的陸望臣,不知何時已将車窗放下,正往他這個方向看。
暖橘色的夕陽下,兩人的視線穿過漫天的卷子碰撞在一起,陸望臣眸子波光潋滟,許澄的心狂跳,很快他看見陸望臣的嘴唇又上下碰了一下。
笨。
罵他笨呢。許澄不敢再看陸望臣,忙蹲下來撿卷子,白色的卷子被夕陽染得金黃。太美了,許澄心想,這夕陽太美了,不然他的心怎麽會跳得這麽快。
從這以後,許澄在車上都規規矩矩看車窗外的風景了,眼睛再也不敢四處亂瞟。
陸望臣不愛講話,許爸就安安靜靜開車,跟許澄有話也是回家說。
許爸說陸家原本在A市有大企業,去年碰上金融危機,企業破産倒閉,夫婦兩口子迫不得已出國另謀商機,把孩子留在老家。
原來陸望臣爸媽也是春城人。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許爸感嘆道,有錢人破産還有錢買別墅呢。
許媽端着一鍋雞湯從廚房出來,說:“小澄今天必須吃肉了,不能光喝湯不吃肉。”
許澄抓着筷子搖頭說:“我喝兩碗湯不吃肉可以嗎?”
“雞的洗澡水有什麽好喝的,肉才有營養,我那天看到那小陸,人家才比你大三歲,得有一米八了吧。”許媽把湯放下,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哼。”許澄小聲抗議,“大了我足足三歲呢。”
當他還在餐桌上跟最後一根雞腿較勁時,江達已經上了門來,坐在客廳裏等着他了。
“小江今天這麽早就過來了?吃過了嗎?”許媽從廚房探出個腦袋問。
“阿姨我吃過了。”江達乖巧回答。
“許澄你看你吃飯慢吞吞的,人家江達都在這等你半天了。”許媽的聲音從廚房傳出。
江達跟許澄住同一個小區,小學的時候是同班同學,初中考到不同的學校去了,但兩人仍保持着互相串門的友好關系。
許澄終于啃完雞腿,放下碗筷跟江達就要走,許媽從廚房小跑出來,手裏還拎着一個透明的小袋子。
“诶這個你帶回去,今天阿姨上街買多了。”許媽把小袋子往江達手裏塞。
“謝謝阿姨。”江達看都沒看就大方收下。
出了門,江達才把袋子舉到眼前,盯着小袋子裏軟軟糯糯的白色糕點看,問:“這是啥?”
“桔紅糕。”許澄回答。
在身邊人都飛速竄個頭的時候,許澄江達兩人的身高仍頑強地保持着小升初的水準,一對難兄難弟甚至比班上許多女生要矮,因此哪怕已經不在一個學校,他們仍惺惺相惜着。
周五晚上,許澄總會到江達家去,因為江達家有小霸王游戲機,遲了點沒過去江達就會主動上門來找。
江達爸媽經常在工廠上夜班,許澄每次去江達家難得才能見上他們一次。
在所有游戲卡中,兩個人玩的最多的是“星際戰鬥”,直接原因是他們喜歡,根本原因是除了這張卡,其他現存的游戲都不好玩。
許澄暗示江達再多買幾張卡,江達想了想問:“你有錢麽?”
許澄小臉兒有點紅,他覺得自己好像提了一個很無理的要求,于是就沒再提了。
終于這次,在江達憋紅了臉把游戲卡芯反複吹了幾十遍電視屏幕上仍是一團馬賽克的時候,江達只能宣布他們最後一張能玩的游戲卡也徹底報廢了。
“诶你上次不是說,跟你一起上學的那個人是有錢人家小孩嗎?”江達突然看他。
“啊…”許澄不明就裏,“倒…倒也不是小孩…”
“他家游戲卡肯定有一堆。”江達突然摸起了下巴。
每次江達摸下巴的時候總能出些馊主意。
許澄說:“他家不一定有小霸王…”
“不!沒有一個男人能拒絕小霸王!特別是一個有錢的男人!”江達目光堅定。
許澄知道,江達做夢都想成為一個有錢的十三歲的“男人”。
按江達的說法,這事非常簡單,只要許澄下周一跟陸望臣一起去學校時,多嘴問他一句有沒有游戲卡,就萬事大吉了。
“他家住別墅,肯定不在乎這一張兩張的游戲卡!”江達信誓旦旦說。
許澄非常為難。因為他還從來沒有主動開口跟陸望臣說過話,哪怕他們已經同乘一輛車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唯有第一次見面時,陸望臣用唇語嘲笑了他,如果那也算交流的話。
周一的時候,許澄睡遲了,被許爸拖着從被窩裏起來,兩人從家裏出發去到別墅區,遠遠地就看到陸望臣已經在別墅區大門口等着了。
車比往常晚到了五分鐘,陸望臣的臉色有些難看,許澄趴在車窗上,看到許爸下車一邊給陸望臣開門,一邊點頭哈腰道歉。
陸望臣上車後,把門砰一下甩上,許澄被吓了一跳,立馬就端正坐好了。
他偷偷瞄一眼陸望臣,心裏打起了退堂鼓,覺得今天肯定是不能跟他提游戲卡的事了。
到學校後,兩人分道揚镳,陸望臣往操場左邊的高中部走去,許澄走向右邊的初中部。
走出兩步,許澄沒忍住回過頭,小聲地喊了陸望臣的名字。
人聲嘈雜,他以為陸望臣該沒聽到的,結果陸望臣還是轉過了身來,一臉疑惑地看向他。
許澄硬着頭皮朝他走了兩步,指甲幾乎要摳破書包帶子,低着頭,聲音幾不可聞:“你家有小霸王的游戲卡嗎?”
“什麽?”陸望臣走近他,把身子傾了過來,幾乎是彎下了腰。
許澄感覺陸望臣的呼吸就在耳邊,混雜着自己砰砰直響的心跳聲,在這寬闊的校門口,人群中,他卻覺得自己被裹挾在狹小密閉的空間裏。
“你有…游戲卡嗎?”許澄又低聲重複了一遍。
“今天早上你爸接我遲了五分鐘,你現在還想問我借游戲卡,請問我是欠你們的嗎?”
陸望臣的聲音輕飄飄在耳邊響起。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陸望臣說這麽多話。陸望臣已經變聲,嗓音比他要低沉有磁性許多。
許澄愣了一下,想起早上爸爸跟陸望臣點頭哈腰的模樣,眼睛突然有點酸酸的。
等他看見陸望臣的眼神變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很快他被陸望臣拎到旁邊教學樓角落,高他一頭的陸望臣輕易就把他堵在角落,但說出的話卻充滿了無奈:“弟弟我服了你,就一張游戲卡的事你不至于要哭吧?”
許澄想解釋,忙用手背抹眼睛,不料眼淚卻越抹越多。
“別哭了。”陸望臣往旁邊看了幾眼,語氣越發不耐煩,“不知道還以為我怎麽你了。”
“我…我沒哭!”許澄小聲啜泣着。
早讀的鈴聲很快響了,許澄還在牆角抹眼淚,最後陸望臣只好說:“游戲卡你找個時間跟我回家挑,要幾張随便拿。”
鬼使神差似的,許澄的眼淚忽地就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