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6:30,C市的清晨,霧萦萦的街上已經稀稀拉拉地有了人煙。
7:30,街頭有了點車水馬龍的樣子,樓下的早點鋪子已經開始噼裏啪啦地開炸第二鍋油條。
8:30,縱橫交錯的立交上,各路車子已經聚完首,各盡綿薄之力,堵成一條色彩斑斓的超長彩虹。
對面便民超市進貨的車子轟轟烈烈地開進巷子裏,擾了兩邊居民樓裏一衆昏睡者的清夢,樓裏“大爺”們的一天便從一聲罵街開始了。
這些城市大清早的喧嚣是斷然吵不醒徐飏的。昏暗的屋裏,窗簾的顏色被漸亮的光線暈淡,一線亮光自簾子縫隙無孔不入地透過,投到了筆記本電腦的金屬外殼上,正巧反射到沙發上躺着的人的臉上。
那人睡得正香,睫毛投下的陰影裏,隐約看出一圈青黑。
于是,在被手邊敲鑼打鼓地放着《萬物死》的手機吵醒後,徐飏一睜眼,便被那金屬外殼上的刺眼光亮晃瞎了狗眼。順帶着一爪子把吵嚷着的手機呼啦下去,砰的一聲砸地瓷磚上,屏幕上瞬間又多了一條蜿蜒曲折的裂縫。
被吵醒之後,徐飏撿起手機瞄了眼時間,有一瞬間的懵逼。
然後記憶逐漸回籠,記起昨晚上熬夜,熬着熬着,上下眼皮便開始如熱戀情人般難分難舍。
于是終于在一次相遇後得到了成全,再被分開時,徐飏就看到今日炫目的朝陽了。
昨晚上睡得意外,忘記改今天的鬧鐘了。說好今天進貨的。
在注定遲到半個小時的情況下,徐飏冷靜地起身洗了個漱,打理好衣冠,下樓買了兩根油條,一杯豆漿,邊啃邊晃晃悠悠地走到拐角處自家的小門店裏,還順路和對面火鍋店,在店門口潑洗菜水的張叔打了個招呼。活生生地把半個小時延長到了一個半小時。
這會兒他不慌不忙,走進店門,沒看一眼坐臺的小年輕,正要往裏走,卻被那小年輕叫住了。
“老板,你可來了,你再不來我真以為咱該關門大吉了。”年輕人從電腦前擡出頭來。露出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八百度的鏡片下是一雙失去活力的苦喪眼,此時正哀怨地看着來人。
這小年輕是一年半前來的,叫蔣思學。說是思學,也沒多愛學習,三流大學本科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又不想回農村老家,就來這窮鄉僻縣的小街巷口,混口飯吃。剛好徐飏想招個幫手,幫他照看着生意,保證該破店每天的經營時長,創造更多財富的可能。于是雙方一拍即合,蔣思學心動那每月兩千塊保底的工資,徐飏歡喜這小年輕的初來乍到。
徐飏腳步沒停,随口敷衍:“關什麽門?這不生意興隆着嗎?”
Advertisement
蔣思學:“老板,你現在網店下面被人刷了一堆的差評,還有舉報假貨的,我真以為咱坑蒙拐騙的日子到頭了呢。”
徐飏腳步一頓,轉頭奇道:“我們這種生意還有人舉報?那些玩意兒不是信者自靈的嗎?”難道真有人腦子有病一天相信靠幸運符,錦鯉那些東西就能保佑好運,一帆風順,萬事大吉?
徐飏真還沒想到有計較這個符啊咒啊有沒有用,是真是假的耿直人存在。
然而,還真有這樣的杠精。
蔣思學點開某寶頁面,打開網店下面評論區,于是徐飏看到了清一色的好評中,摻雜進一些不太優美的聲音。
用戶***:這什麽破爛福袋啊?到貨之後就帶在身邊了,屁用沒有還掉色,染紅了我的淺色外套,垃圾,差評!!!
用戶****:本來看着好評多就買了,結果這串紅珊瑚鏈子被男朋友說像塑料,氣死我了,保佑個鬼啊,分都分手了,嘤嘤嘤這家店太黑心了!
……
以下還有幾個類似的差評,徐飏看得嘴角抽搐,誰一天沒事幹把福袋揣兜裏,掉色就算了,哪個直男癌男朋友會因為女朋友一串鏈子像塑料就鬧分手啊?明顯是借口啊。再者,一串鏈子九塊九不包郵,還指望買到真珊瑚?
徐飏得出結論:這是故意潑髒水來了。
但他左思右想,沒覺得自己得罪過哪位仁兄,如此便沒放在心上。
“思學,你抽空把這些處理掉就行了,不知道是哪個閑得發慌來找茬幹的。”
蔣思學應了一聲,然後便低頭陷進了手機裏的游戲世界。他八百度的高倍鏡沒帶冤枉,不是學習造成的,而是一天沉迷豐富的精神世界造成的。
徐飏的常規路徑被掐斷了,于是索性就在店中間,順手打起了電話,約好了接貨時間。他在這說偏僻不偏僻說繁華不繁華的街口開忽悠人的小店,力主進最便宜的貨,賣最合理的價,收最高的利潤。批發價買進一批小物品,福袋,玻璃珠子,護身符一類,還有些算命玩的卡牌竹簽,附帶親自教學,說白了,是親自忽悠,你學會了,也迷迷糊糊地似信非信了。
為此徐飏還送了蔣思學一本《周易》和不知哪裏找的盜版佛經,搞得那年輕人有段時間張口閉口一段“一切皆為虛幻”,“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整個人散發着佛性的光芒,甚至多掉了好幾根頭發。蔣思學剛來應聘的那會兒,猶猶豫豫的,一方面覺得這店不靠譜,一方面覺得各方面堪憂但工資還行,最後被老板一張嘴勾引進來了,于是就随遇而安,且行且珍惜,打算在這佛到店倒閉。然而他低估了給這寒摻店鋪坐好班所需要的文化水平與職業素養,每當輪到他值班的時候,日銷售額陷入低谷,到老板當班的時候,就像招財貓光臨敝店,令敝店蓬荜生輝。
他開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這鱿魚遲遲不炒,留着過年嗎?然而老板好像并不在意這斷崖式的銷售差異,覺得有總比沒有好,開店總比關門好,搞得蔣思學徹底佛了,也就不管自己帶給破店的收入有沒有自己拿的工資高。
這時,“叮咚”,門口挂着的貓仔玩偶叫了一聲,“歡迎光臨。”
蔣思學擡頭瞟了一眼,看是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小姑娘,估摸二八年華,是隔壁四中的學生來這逛着玩。于是他吆喝了一聲:“小妹妹需要什麽,随便看看。”然後便低頭重新投入自己未完的游戲中。
小姑娘被空蕩蕩的前臺下面發出的聲音吓了一跳,走近幾步,才晃見一個毛撮撮的腦袋,正專注地看着手機,臉上映着五顏六色的光。
于是她放心大膽地走進了有些昏暗神秘的店鋪。這是徐飏故意營造的氛圍,意圖吸引顧客探索的興趣。
小姑娘在貨架旁徘徊不定,睜着一雙好奇寶寶的大眼睛,一會兒看看晶瑩剔透的玻璃小球,一會兒看看壘成堆的算命卡牌。但好像都沒有找到她想要的東西,于是正想轉身區另一個貨架。
然後,一擡頭看到了一個男人。
穿着普普通通的米色風衣,裏面套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褐青色毛衣,最常見的街頭款式,甚至有點過時,但抵不過這人眉眼長得不錯,是那種一看就讓人很舒服親切的那款,而且這五官湊一塊怎麽看怎麽順眼。
徐飏剛吃了午飯過來準備接貨,就撞見蔣思學自顧自地玩手機,不顧店裏小姑娘的不稱職行為,然後斷了他的網,自己走了過去。
在小姑娘還在愣神的時候,徐飏出聲了:“小妹想挑點什麽?需要幫忙嗎?”
她立刻回過神來,支支吾吾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描述。
“你是在附近上學的學生嗎?買禮物送同學老師還是自己用?”
“啊,就福袋……那種寫着祝福的話的福袋,送同學。”小姑娘終于回過神來。
順帶着感嘆這叔叔聲音真溫柔啊,讓人感覺在這深秋時節有輕風卷起紅葉拂過臉頰。
徐飏把她領到一個貨架,貨架上的一個籃子裏,擺着各式各樣的福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