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趙臨濤後來便留在了自家醫館,正兒八經地做起了大夫。

當然,他每天除了幫人看病,還能有時間去外面逛逛,于是無可避免地了解到了一些局勢問題。只是他一個海歸知識分子,再有思想,也抵不過每天給人看病開藥,行走在自己既定的人生軌跡上。

關禾大致可以從他的日常看出來,這個人很熱愛自己的職業,哪怕每天工作量很大,哪怕每天都很辛苦,他是樂在其中的。關禾想了想自己,當個醫生,每天除開工作,就是擔心自己的發際線上移,偶爾的假期都在家休養生息,享受早上被生物鐘叫醒後還有機會睡個回籠覺。關禾回味了一下,覺得自己頂多還是能夠苦中作樂的。

只是,關禾從趙臨濤平凡的日常裏,還是品出了他對當前□□勢的擔憂。關禾雖然高二會考以後就沒碰過歷史,但是這種街上随便找一個人就知道的歷史知識他還是清楚的。現在他這樣類似穿越的狀态,雖然改變不了什麽,但多少內心清醒。這時候已經是民國二十六年了,也就是1937年,這年七月七日,發生了盧溝橋事變。

雖然生活總有一些不如意,但日子還不是将就着過了。這樣的日子正常且單調,關禾就像看一場沒有一波三折的生活劇,還沒有爆米花消遣。

如果沒有後來的事的話,那他就真是無聊地觀看別人如何過自己的平凡的一生。很快他就不再無聊了。

這一帶小家小戶比較多,但也有一戶張姓的人家,算得上家大業大。據說祖輩上是經商的,這幾年跟着別人出海經營,賺了錢,把房子快修了成一條街了。張家人丁興旺,于是把一條街經營得井井有條。雖然現在的經濟并不怎麽景氣,張家家底厚,依然過得風生水起。

只是,這入冬的寒風一掃,還是把張家那位老爺掃出了凡塵。

老人家無論年輕時候多麽硬朗,九十歲高齡了,身體也就經不起折騰。膽戰心驚地熬過一個個冬天,今年提前入冬,老人家毫無防備地被風吹了個感冒,于是一病不起,彌留了幾日後,撒手人寰。張家一衆孝子要恭恭敬敬地把老爺送走,陣仗要搞得感天動地,出個殡幾乎驚動整個城的人,喜喪充分發揮了其作用,很好地活躍了老百姓被那壓抑的生活壓抑出來的喪氣。

作為附近的一個口碑極好的跳大神先生,徐飏眼饞張家的財大氣粗,推辭不過,被人請去做法事。

趙臨濤他家的醫館,雖然最後無力回天,但是沒有功勞有苦勞,也被請去圍觀哭喪作法。

于是,事情從這時開始變得有趣起來。

趙臨濤跟着小叔坐在張家人布置得白绫飄飄得靈堂裏,穿着黑色褂子,聽着堂裏一衆孝子已經開始哭得要死要活,無聊得想滾出去透透新鮮空氣。

然後,走了半天神的趙臨濤,興趣缺缺地看着請來的神棍按套路裝神弄鬼。

突然,他愣住了。

他看見早就懸浮在棺材板上已經模糊了的白色魂魄,在那人的誇張且毫無章法的動作下,竟然更加潔白純粹了。趙臨濤幾乎覺得是自己看久了眼花,他一臉震驚地看着那個其實對跳大神這一業務不怎麽熟練的人。于是他看見了那人手裏掉價的拂塵随着他的甩動,隐隐有着金光,淺淡得幾乎看不見,一圈一圈暈開,那一團魂魄就這樣慢慢洗去污垢,變得愈發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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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小叔發現了自家侄子表情詭異,死盯着棺材頂看,一會兒還看看那神棍,終于看不下去了,于是拍了拍趙臨濤的後背:“盯什麽呢?被鬼上身啦?”

趙臨濤被吓了一跳,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而在他的鏡片下,一雙眼突然明亮了起來。他這種眼神,一般只出現在對某事物非常好奇的時候,上一次幾乎是在學生時代發生的。

不出關禾的預料,趙臨濤很快就去找到了徐飏,他有滿肚子的好奇想要傾洩。于是他回家後,幾乎幹什麽都坐不住,沒一會兒功夫就跑門口探頭,看看算命先生的攤子上有人沒有。

不得不說,趙臨濤運氣還是很好的,他在晚飯後的一次探頭,驚喜地發現了目标。而徐飏并不是來擺攤的,而是順路來對面面館吃一碗陽春面的。

于是,徐飏在被這個半生不熟的年輕人拽住不讓走的時候,關禾幾乎可以感受到他化為實體的怨念。可偏偏趙臨濤像瞎了一樣,自動屏蔽了徐飏的萬千情緒。

可能是他眼裏有光吧。

“先生,我看到了……我看到你那把,那什麽,哦對拂塵,在發光,然後那個張家老爺的魂魄就變得純淨了,你是真的會……法術的對嗎?”趙臨濤口無遮攔,死拽着別人袖子,在面館門前大聲喧嘩,成功引來了路人看精神病一樣的目光。

徐飏心裏估計在罵娘,嘴上開始盡量給激動得語無倫次的小孩講道理:“你在說些什麽?什麽神啊鬼啊的,你眼花了吧,眼睛有毛病去對面好吧,去醫館治治,說不定有救呢……嘿,你放手,別拽我!”

“不是,我眼睛沒毛病,我就住在對面,你小時候還給了我一張平安符的,我看到了的,你別裝……”

趙臨濤終于從徐飏那宛如看弱智的眼神中,砸吧出了一些嘲諷的意味,自動噤聲了。

一時間場面十分的尴尬,趙臨濤拽着算命先生的長褂袖子,頗有一點小媳婦無理取鬧的意思。

“我就吃個面,小孩,你成全我吧。”徐飏幾乎要被他氣笑了。

趙臨濤後知後覺地松了手,又立馬跟上了那人腳步。

前面那人邊走邊嘀咕:“袖子都要給我拽斷了。這年頭的年輕人,怎麽都這麽急性子呢……”

關禾覺得,這人啊,有時候不要面子就是快樂,可以解決很多難事。

趙臨濤跟着人家坐下,眼巴巴地看着徐飏,等別人點好了面,想說又怕重演剛才的尴尬,于是繼續眼巴巴地看着人家。

徐飏受不了了,并且借着剛才的功夫,居然還真想起了自己隔壁有那麽一個小破孩,曾經到他攤子上玩過幾次,混了個面熟,徐飏不怎麽感慨地想:都長這麽大了。

于是他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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