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舊荷包到底是個溫柔的人

到底是個溫柔的人。

便是生氣,也沒惡言相向。想來約定每月只要五十文,也是考慮到她家境貧寒的緣故。

蘇錦略一思索,輕聲補充道,“沈公子無需擔心蘇某生計。”

“早前宋公子替蘇某介紹了一份在辭海書局抄書的活,若是做得好,每月也可得二兩紋銀。”

她不似有些女子好面,清高不入俗塵。說不得錢銀銅臭,碰不得柴米油鹽。

蘇錦神色坦然,認真與他算道,“除去日常花銷,蘇某每月可以攢出一兩銀子交給公子,這樣的話,便無需百年之久。”

她信心滿滿,只要五年就能還清的話還未出口,就瞧見郎君如玉的面上不悅至極。

“......宋致?”沈原挑眉,“娘安排你在外院讀書,就是要你抛去雜念,免為生計奔波浪費時日。”

“況且辭海書局的掌櫃出了名的刻薄,做得好與不好,全是她一人說了算,到時候你費心抄了書,又拿不到錢銀,這浪費的時日,他宋致負得了責?”

沈原說得直白。

蘇錦一怔,“此事宋公子也是一片好意,若蘇某當真受騙,哪裏能遷怒旁人。”

“好意?”沈原冷哼,“你還真當他是好人好心?他推我下水之時,可從未手軟。”

“沈公子是不是對宋公子有所誤會?”蘇錦小心斟酌道,“他亦是被小厮推搡,混亂之下才......”

混沌的思緒被冷風吹了個激靈,黛眉緊蹙,忽得沉默了下來。

“怎麽不往下說?”沈原面頰鼓鼓,斜睨了過來,“不繼續護着你的宋公子了?”

郎君眼裏似有星河,嗔怒皆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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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心口一窒,想得卻是另一碼事。

那日宋致匆匆而來,低言五皇女恐對沈原不利。

她雖疑惑,卻也不敢大意。且這事只宋致知曉,不辯真假,是以她并未貿然告知沈府。

碼頭之上,幾人推搡。如今細想,卻有些蹊跷,那日她所站的位置,雖是在沈原斜前方,卻是離宋致更近。

依她原先設想,就算宋致迫于無奈被小厮推出,有她在前面擋着,怎麽也不該牽連到稍遠的沈原才對。

可到頭來,宋致還是扯了沈原。

湖水寒涼,饒是她一個女子都燒了整日整夜。

要不是她時刻注意,眼疾手快。哪裏還有現在生着悶氣,好似想咬人洩憤的翩翩郎君。

蘇錦蹙眉,宋致此人。

說他好心,推搡之意又非作假,可要是說他作惡,卻也免了沈原落水之禍。

她摸不清宋致的意圖,動機未明之前,又不能過于武斷。

見她不說話,沈原攏在袖裏的長指緊緊攥起,半晌才認命道,“罷了,不說他了。那日混亂,或許只是我錯覺。”

他心裏煩躁,又不能當真欺上去,咬醒糊塗之人。

擡腳欲走,卻又被人軟軟捉住衣袖。

蘇錦從軟枕下掏出随身帶着的荷包,竹青的錦緞,上面繡着平安二字。針腳細密,因佩戴有些年頭,略略毛糙。

沈原低沉的面色,随着她不斷放進掌心的銅板,越發愉悅。

含星納辰的丹鳳眼尾尖上挑,明明其中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卻還死命地繃着臉。

五十文錢雖說不重,卻也一掌難拿。沈原小心地拿帕子包好,一回眸才發現蘇錦的荷包癟了許多,被過堂小風一吹,就輕飄飄的揚起。

他眼中的笑意驟然僵住。

沈原知曉蘇錦貧寒,卻沒想到已然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也怪不得她會接抄書的活。

心尖宛如被人拿了生鏽的小刀,一點點磨着,鈍鈍生疼。

沈原悔得腸子都青了,丹鳳眼裏全是懊惱,“那你呢?”

“沈公子不必憂心,恩師照顧頗多,蘇某又無想買之物,倒也夠用。”

她說得溫和,沈原越發難過。他不過是想靠這錢銀上的約定,能有個借口與她多說說話。

哪裏真的是要她吃苦,為生計憂慮。

松石綠的衣袖一撇,沈原極快地将手帕重新塞回蘇錦懷中,背過身不自在道,“這第一個月的,你無需給我。總歸我也......咳,咬了你。”

“嗳?”不等她說話,那抹身影如風,一溜煙便沒了蹤跡。

蘇錦明白,他言語反複,大抵是瞧她着實無趣,才沒了興致。

懷裏的手帕小包裹混着他慣有的白木香,悠悠散于鼻尖,與風一同裹在蘇錦身邊。

房裏一時靜了下來,唯有耳邊的轟鳴聲漸漸清晰,她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暗道自己果然又燒昏了腦袋。

不然,怎麽會連被他捉弄,也覺得開心。

後勁之大,更是讓人面紅耳赤,恨不能躲進被裏,藏起砰砰亂跳的心。

不過,他連作弄人也會算錯了賬,蘇錦溫柔地勾起唇角,還當真是個傻乎乎的小郎君。

沈原出來的時候,淮安守在門口已經有好一會了。

房裏的聲音雖不太真切,卻也大致聽到自家公子張口就問蘇姑娘要了紋銀六十兩。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沈原身後,心裏止不住的同情蘇錦。

總歸都是昨夜裏惹得禍。

他還記得,楊大夫下第一針時,蘇姑娘疼醒後可憐巴巴哭喊着拉住公子叫爹的模樣。

後來更是要躲進公子懷裏,要不是楊大夫手快又追了幾針,紮暈了蘇姑娘。

淮安小臉一紅,不得不說。

她朝公子撲過去的情形可當真比話本上寫得還要刺激。

面色酡紅的姑娘鬓發四散,衣領微敞。與那風流韻事裏的女子描寫,并無二致。

要不是淮南舍身擋在公子面前先接住了她,想來蘇姑娘必然會緊緊抱住公子不撒手。

這也無怪乎公子會面色難看,誰叫蘇姑娘暈是暈了,手指卻死死攥住了公子的手腕,怎麽也掰不開。

最後只得委屈公子合衣睡在蘇姑娘身側。

淮南守了前半宿,眼睛尚且熬得通紅。

是以這後半宿,淮安連眼都沒敢合,一直巴巴盯着床幔裏的動靜。

生怕蘇姑娘病中孟浪,唐突了公子。

眼下公子問蘇姑娘要六十兩,分明就是怨她昨夜太過折騰,直到天将明才松了手。

況且,他可是清楚瞧見,那用來訛人的牙印,正是公子自己在臨出門前,偷偷咬的。

可惜他淮安一向是個忠仆,這等事絕不能告訴蘇姑娘,免得公子下不了臺。

但六十兩于尋常人家又不是一筆小數目。

公子自小錦衣玉食,定然不會知曉這些。若要以此折騰蘇姑娘,也着實有些過了。

小心地沏了杯茶端到沈原手邊,豆豆眼的小厮打了許久的腹稿,這才開口求情道,“公子,總歸蘇姑娘也替您落了水,不如您就消消氣,饒了蘇姑娘昨失智時的冒犯。”

“我生氣?”沈原一愣。

淮安稍稍點頭,大着膽道,“公子,這每月五十文錢,要蘇姑娘還一百年,您還不是氣她昨夜無禮?”

“況且公子也不缺錢銀,定下這百年之約。”淮安頓了頓,暗道,可不就是欺蘇姑娘家貧無依麽。

可他又不敢直說,只好拍着馬屁道,“想來也只是出出氣罷了,并非真心要她還錢。”

“你說這是百年之約?”如墨的丹鳳眼一亮,長指托腮,眉間盡是風流。

淮安不明所以,又不敢多答,顫巍巍點了點頭。

“你都能想到。”沈原眉眼彎彎,春日明媚,也難抵他一身芳華,清冷的聲線微低,帶着難掩的笑意,“她應該也能明白的吧。”

“啊?”懵了神的淮安,更加迷糊。趁着沈原心情好,忙又禀道,“昨公子叫小的去查的事,小的已經打探清楚了。”

沈原吹了吹杯盞裏漂浮打旋的茶葉,示意他繼續。

淮安舔了舔嘴唇,頗有些八卦道,“前些日子黏住徐微的宋姓郎君,正是宋致宋公子。”

“果真是他。”沈原涼涼一笑,“看來是嫌徐微花心,這才尋回了蘇錦這。”

“公子,可要将此事告訴蘇姑娘?”淮安低問。

沈原搖頭,蘇錦性子細膩,從不以惡度人,尤其現在宋致又鐵了心地示好。此時說多錯多,倒不如等書院重新開學,由那些知曉前因後果的書生娘子親自說與她聽。

“淮安。”伸手示意豆豆眼的小厮走近,沈原壓低了聲,“今日若見了宋致,不必通禀,只說蘇姑娘還睡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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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日頭毒辣,饒是街道兩旁桃柳交映,也沒能留下絲毫清涼。

不長的巷道,宋致撐傘走得極慢。

往日高高束起的發絲也半散于腦後,桃花眼裏通紅,微微風來,吹起遮面的半落發絲,隐約還能見到幾道淺淡的紅印。

他人沒什麽生機,就連敲在木門的力道都甚是微弱。

開門的淮安耳尖,不等宋致說明來意,滿臉堆笑,“原來是宋公子?可不巧,蘇姑娘還睡着,要不您明再來?”

“我只瞧她一眼。”宋致低聲,“絕不會吵着她。”

“那也不行。”淮安搖頭道,“昨楊大夫替蘇姑娘紮完針,特意囑咐了要她好生歇着,便是我們公子,也不敢進去打擾。”

“您呀,還是明日再來的好。”

他這一番話滴水不漏,宋致微頓,只得從袖裏掏出一枚新做的荷包遞過去,竹青的錦緞上,針腳密實地勾了平安二字,“那勞煩你,把這個帶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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