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第一公子阿姐是不願說麽?
蘇錦耳尖一紅,素來沉靜的雙眸不自然地瞥開,先是将手裏的發帶小心收進枕下的舊荷包之中。
這才肅然說道,“如今蘇某尚未功成名就,一身貧寒,怎敢多談風月,誤郎君一生。”
桑璃點頭,“潤元此話無錯,若為郎君考慮,咱們做妻主的,出人頭地總比家徒四壁要好。”
“只不過花期易逝,怕就怕等咱們功成名就,欽慕之人早已嫁做旁人夫,心有遺憾。”
蘇錦知她是怕自己多心,笑道,“你是桑家鎮鎮長之女,哪裏會家徒四壁,若是有心儀的,好好求娶便是。”
“話是說得沒錯,可惜我瞧上的郎君心中已經有了她人,哪像你,豔福不淺。”
伸手勾住蘇錦的肩頭,桑璃壓低聲嘿嘿一笑,“我說那天徐微怎麽敢指天發誓,原來是你在背後截了胡。昨來的宋公子,都跟你說了什麽啊?”
宋致在青山書院也算出了名的郎君,一來他姿容的确過盛,見之忘俗。這二來,卻與桑璃心儀的阿良有關。
兩月前,這兩位郎君可是為了争論誰與徐微更親近些,在書院門口鬧得不可開交。
誰成想,不過一月休學時日,這宋致竟然轉了心意,帶着香囊荷包送給了名不見經傳的蘇錦。
“桑璃,我與宋公子不過是舊識。”
蘇錦搖頭,推開她搭上來的手臂,昨日宋致的确來過,卻是來道謝的。
自慶郡王回絕了宋綿,他在宋府的日子也好過許多。不過,想起無意之中看見的那處傷口。
蘇錦心頭一寒,卻又不好問他。
那月白的腕上一片青紫,像是有人用皮鞭打過。偏宋致也是個狠性子,硬是什麽都沒說,只送了親手縫制的香囊、荷包,溫溫道了謝。
蘇錦倒希望他抱怨幾句,哭上一哭,總歸是他們宋府內亂,這樣她也能硬起心腸,裝作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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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只是笑着。
蘇錦阖上眼,空餘嘆息。
“好好的嘆什麽氣?”桑璃搗了蘇錦一胳膊肘,催道,“你剛剛想問的是什麽?”
她期期艾艾看着,蘇錦抿唇,只好複道,“我聽聞桑姑娘家中姐妹兄弟衆多?”
“不錯。我娘風流,娶了我爹之後,又擡了不少小侍進門,家中姐妹兄弟一堆,一同吃飯時,都得兩桌才能坐下。”桑璃不解,“潤元,你可別告訴我,你就只是問我這個?!”
“自然不是。”蘇錦搖頭,垂眸看向書本道,“我只是想問,你與家中兄弟如何相處?”
“啊?”桑璃蹙眉,舔了舔嘴唇道,“你就只問這個?”
“可是涉及了私隐?”蘇錦并非要為難桑璃,當即補道,“其實,我只是随口問問,沒什麽的。”
“私隐倒不至于。”桑璃有些失落地咂巴了兩下嘴,“我以為你會問我怎麽與小郎君眉來眼去呢。”
蘇錦搖頭,樂了,正欲揶揄她兩句。
咚咚——
房門被人敲響,尖細的聲音從外懦懦傳來,“蘇,蘇姑娘,我是梁儒。”
蘇錦挑眉,桑璃登時便心虛了幾分。
“潤元,是我叫她來的,最近我課業有所進步,就連教員都連連誇贊,是以梁儒便問了我,說也想跟你一同溫習。”
她稍稍後退了幾步,讪讪笑道,“我想着你教一個也是教,多一個人,也多一份錢銀不是。總歸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光靠你謄書,實在有些杯水車薪。”
桑璃這番話并非虛言,等兩月後公試一過,內舍生除了要在書院讀書之外,還要被随機分去京郊各個縣衙歷練三月。
以主簿的身份,協理衙內事務。等三月期一滿,所在地縣令便會親自寄一封簡評給書院,當做書生學以致用的輔證。
只不過青山書院的內舍生,多數都家世顯赫,又豈是那些京郊小小縣令可以為難的。
是以這簡評,贊美之詞溢于言表,早就失了原先的督促之意。
書院裏上一個家境貧寒的書生許昌,聽聞就是借了錢銀打點,這才得了縣令的一通好話。
其中狼狽辛酸,也頗讓人唏噓。
桑璃便是想到這點,才想到将梁儒也拉進來搭夥溫習。
蘇錦面薄氣傲,若是直接給她錢銀,只怕這友人也就做到了頭,還不如物盡其用,左右梁儒在書院也待了一年,還是個外舍生。
她揣摩着蘇錦的心思,試探道,“你若是不願,我這就與她說說。”
“罷了,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蘇錦嘆息,“只不過,梁儒并非文人之才,便是補習也無多大成效。”
“嗐,各人有各命。咱們只需盡人事聽天命即可。”桑璃聽她松口,起身往房門走去,“那我便請她進來了?”
“嗯。”蘇錦亦起身,前去相迎。
一番寒暄,桑璃瞥了眼還不是很熟的蘇錦與梁儒,問了蘇錦的意願,這才接着剛剛的話道,“我家中姐妹衆多,其中只一個弟弟。他最為黏我,我若在家讀書,他必定會陪在身側,像只貍奴,時不時便過來擾人清淨。不過嘛,我都瞧在他可愛的份上,既往不咎。”
蘇錦有些遲疑,“那他可會在你受傷時,傷心難過?”
“那是自然。”桑璃頗有些驕傲的揚了揚脖頸,“這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可不就是你對我好一點,我對你好一些。你來我往,一來二去,感情才會深厚麽?”
“別說是傷心掉眼淚,有次我貪杯醉得不省人事,小弟怕我一睡不起,愣是在房中陪了我半宿,最後自己困得受不了,反倒與我争起了被褥。”
“還有上次......”她越說越起勁,末了又不知怎麽說到了小郎君身上。
“我發現啊,越是這京都世家的郎君,性子反而越純真。”
桑璃一本正經地托腮,“我估摸着,大抵是因為家中教導嚴格,又不怎麽聽那些碎嘴子嚼舌根所致。”
細長的眼睫下,那一絲絲希冀随着桑璃的長篇大論逐漸消散,蘇錦彎起唇角,笑容苦澀。
果然,是她多想。
桑璃說了半日口渴,伸手給自己到了一杯溫茶,又替沉默的另外兩人也續了杯,這才疑惑道,“咦,你們怎麽都不說話?”
蘇錦笑了她幾句。
梁儒不知前因,是以只默默聽着。這會聽見桑璃發問,有心想說些什麽,總歸與蘇錦還不太熟,尤其蘇錦此人,不太愛笑,看起來嚴肅冷漠的很,也就越發不敢多說。
如今三人同桌,桑璃自是有什麽問什麽。
梁儒跟着聽了半晌,這才翻開書,與蘇錦怯怯指了上面的一句,“蘇姑娘,不知這句何解?”
蘇錦掃了一眼梁儒手指的地方,略一沉吟便細細與她說了起來。
三人共同溫習,倒也不覺疲累,待走廊裏有了響動,這才匆匆收拾了書本,跟着其餘人一同離開學舍。
因蘇錦下午還有騎射課業,與她們并不同路。
短短半個時辰,梁儒受益頗多。這會子望着蘇錦走遠的背影,忍不住長籲短嘆,直怪自己沒能早些認識她。
“行了行了,瞧瞧你這崇拜的模樣,我就說潤元為人随和吧。”桑璃拍了拍梁儒的肩頭,“現在認識也不晚。以後咱們三人在書院之中,那就是好姐妹了。”
梁儒眼睛一亮,喜道,“說得也是。不如明我做東,請蘇姑娘去館子裏吃喝一番,你覺得如何?”
“那倒不必。”桑璃搖頭,“潤元這人呀,比誰都要刻苦,吃喝玩樂的事情,想來她多半不會答應。”
“那就等她升為內舍生,咱們再一起慶祝。”梁儒略有遺憾,瞧見桑璃腰間的荷包,又道,“其實有一事我挺好奇,剛剛就想問你來着。”
她特意壓低了聲,“你那弟弟多大年歲?”
桑璃不解,“三歲啊。怎麽了?”
梁儒一愣,複笑道,“我就說麽,剛剛怎麽聽都怪怪的。我也有個同胞弟弟養在內院,如今早就避嫌,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面。”
“對了,你說,蘇姑娘問這個做什麽?”
桑璃搖頭,“不知道,估計就是随口一問吧。”
“喔。”
梁儒翻開書本,想了想,趕在教員進來之前,又低低八卦了一句,“聽說了嗎?明晚宮裏要行四雅盛會,你猜今年這京都第一公子之名,會花落誰家。”
“依我看啊,多半是柳太師家的柳茗公子。”桑璃以書遮臉,轉頭道,“早先不就是他在詩會中脫穎而出麽。放眼京都,還有哪位公子可以與之相比?”
梁儒道,“我可把剩餘的錢銀都押在他身上了。你呢,你選誰?”
“我?”桑璃搖頭,“這些世家公子,我都臉生的很。要是阿良也能參加就好了。”
梁儒悄悄啐了她一口,“快得了吧,你和徐微鬧成這樣,還追着他不放作甚。”
“你懂什麽!”桑璃挑眉,“心悅一人,必然要使盡渾身解數,哪裏能半途而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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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交替,又是新晨,今日休暇。
蘇錦一大早便去射場練習,有玉韘在手,果真比之前好了許多。
午時未過,文墨便來了書院相請。
能參與宮中四雅盛會的郎君,都是三品大員及以上的世家公子,不分嫡庶。
誰若能拔得頭籌,不僅可光耀門楣,若是得陛下與鳳君欣賞,直接與皇女定下親事也未為不可。
雖說是以郎君才情為主的盛會,但總歸是要攜眷入宮赴宴。
是以沈府之中,也都緊鑼密鼓的籌備了好幾日。
蘇錦萬不敢馬虎,仔細沐浴後又新換了一套衣裙,這才跟着文墨回了府。
踏進清淨廳,她挽起的發尾還有些濕,剛給沈夢與溫容行了禮。
豆豆眼的小厮從屏風後轉出。
他手裏托着一件華服,小心地跪在溫容面前禀道:“主夫,蘇姑娘的禮服拿回來了。”
“不過去了趟繡坊,怎得費了這麽久時日?”
溫容皺眉,順手接過衣裙細細檢查了一番,手指摸到在衣領後,忽得一頓,唇角彎彎,和善道,“潤元,你随文墨去客房換了衣裙過來,若是不合身,這會師公便替你改改。”
蘇錦亦不敢耽擱,換衣時瞧着衣領後的那一處小圓圈圈,唇邊泛起一抹哂笑。
剛剛師公說得明白,這衣裙是從繡坊拿的,看來這小圓圈圈,應是其中一位繡郎自己的标記。
與她猜測的,大相徑庭。
新做的衣裙光是觸感便知極為華貴,裙擺的滾邊還壓了銀色蓮花紋,稍稍走動,便會在泛出柔和的光彩。
也不知是誰給的尺寸,腰線收得極好。
文墨接連誇贊了幾句,便簇着她回到了廳裏。
蘇錦一進來,正對上一身月白外衫的沈原從屏風後走出,四目相對,卻是沈原先瞥開了眼。
溫容低低一笑,拉着他坐在自己身邊,道,“都說人靠衣裝,我們潤元這麽一穿,在京都裏也算排的上名的美娘子了。”
蘇錦哪裏被人這麽誇過,登時就紅了耳尖。
“你師公眼光獨到,他說得話錯不了。”沈夢笑道,“今日進宮,你莫要緊張,總歸晚上去的貴女也多,你且多多留意,看看可有志向相投之人。”
“是。”
悄悄看了眼乖順坐着的沈原,蘇錦忍不住在心中喟嘆。看來恩師,是當真要收她做義女了。
那點點旖旎心思若是再不收斂,只怕會愧對恩師一番栽培。
耳尖的紅意褪去,蘇錦坐直身子,細細聽着溫容說起宮中的禮儀規矩。
今日參宴,不興騎馬前往。
溫容就着沈夢的手上車,臨了還不忘瞥眼沈原與蘇錦同乘的那輛,轉頭與自家妻主笑道,“剛剛你可見原兒的眼神了麽?”
雖然只短短一瞬,那雙丹鳳眼中的驚豔卻不是作假的。
“如今就算原兒有意,也還需潤元開竅才行。”沈夢扶着溫容坐進車裏,輕道,“這孩子傲氣,若非功成名就,位列朱衣,大抵是不會娶夫的。”
“妻主莫要擔憂。如今你肯替她謀劃,遠比她一人前行要來得更快。”溫容握緊沈夢的手,笑道,“只要今次能讓她嶄露頭角,想必前路也不會太難。”
“話說的沒錯。可今夜前來赴宴的那些年輕貴女,又有哪個是繡花腦袋?”沈夢嘆氣,“只盼原兒莫要一時用氣,非得與那柳家公子一争高低才好。”
馬蹄噠噠,晃晃悠悠走在青石板上。
郎君如玉,脈脈眼波溫溫看向他面前正襟危坐的姑娘,唇邊笑意更深。
她腰間綴着的荷包,幾枝梅花傲然綻放,端的是無邊風骨。
“聽說宋公子去看你了?”清冷的聲線帶着些許不開心,悄悄往蘇錦身邊靠了靠,“你們不是退婚了麽?怎得他還纏着你不放?”
廣袖交疊,被他把玩在指尖,就連瞧過來的眼神都分外清澈,像是随意與自家阿姐閑聊一般。
蘇錦呼吸一窒,暗道自己意志不堅。
腔子裏的那顆不甚安分的心,早在他欺身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失了控。
像是被人來回抛起,上去的時候茫然不知所蹤,墜落的那一刻又會被緊緊攥住,不斷揉捏。
血氣洶湧,直撲面門。
除了那一雙黛眉與烏黑的眼珠,她幾乎整個人都泛着粉紅,從額頭到鼻尖,再到下巴。
順着那修長的頸線,一路往下,掩入交疊的衣領,叫人再也看不分明。
宛如被春風吹過的芙蓉,透着顫顫巍巍的淺粉深紅。
沈原頗為遺憾地垂眸,靠在她陡然僵直的肩頭,“阿姐是不願說麽?”
“說,說什麽?”蘇錦渾身都仿佛被泥塑了一般,動也不敢動,她抖得厲害。
放在膝上的手指,也被人順勢捏住,輕輕摩挲着,“阿姐,不願提宋公子,我們便不說,可是阿姐,你是不是冷?”
如墨的丹鳳眼透出幾分狡黠,微微揚起下巴,在她耳邊輕笑道,“不如,我替阿姐取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