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狗論嘲諷
這話一出,當場許多人就白了臉。
曹肅不開口則已,一旦開口,那就是要死人了。
他們望向楊瑛,見她神色如常,心裏更是緊了一緊。
就跟她過去的事一樣,對于欺淩弱者的強者她從來不會心存軟弱。或許,在她看來,礙眼的東西全部掃除了,反是對大昭有利。
陸翔的臉色變得蒼白,而劉勰的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
“自臣懂事起,便知知人命大于天。”
見天子不接話,曹肅便繼續道:“堂堂朝廷大臣竟是說出‘人命不值錢’的話來,這若傳出去,朝廷仁義何在?法度何在?臣民該如何想?陛下,有些害群之馬是留不得的。臣建議,還是将這害群之馬驅逐出朝堂比較好。”
陸翔身子哆嗦了起來,他連忙跪下,“陛下,臣,臣失言,請陛下降罪。”
“曹愛卿,陸愛卿也只是心疼火炮建造不易,一時失言,其本意并非如此。依朕看,罰俸三月以作警示便可了。”
“陛下聲明。”
曹肅躬身行禮,并未堅持*,也算給了天子面子。
劉勰松了口氣,但他知道,這并不是曹肅的妥協,而是他本就沒想将陸翔怎麽樣,只是給朝臣一個警示。如果他想,陸翔今天不但可能被罷官,還可能死。
想到自己堂堂天子竟受制于臣子,劉勰的心裏便冒出許多不甘。他已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了。雖然比起董谏等人,曹肅還算恪守臣子禮節,但是他不将自己放眼裏也是真的。
心頭湧起一陣疲憊。難道自己注定就要當這樣的天子嗎?他望向劉輩,想着他對自己說的話……
手不由自主地收緊。
皇叔真有那個本事逃出去嗎?但就算逃出去了,便能将曹肅消滅嗎?他能抵得過火炮?
不,不可能的。
這天下已無人是曹肅的對手。不然袁貞為何要聚集那多士卒來對付他?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是曹肅對手。那種東西,太毀天滅地了,根本不是人力可抵抗的。
楊瑛要将火炮全部拉去前線并不是因為袁貞有多厲害,而是她希望少死人。
或許……
就這樣當個安樂君王也不錯……
荒唐的念頭從腦海裏升起,越想就越上頭。
畢竟,曹肅是恪守臣子禮節的,對他的吃穿用度從未克扣,面上也很尊重自己。那麽,自己幹嘛還要折騰呢?天下臣民不都覺得自己來許昌後,日子越過越好了嗎?這大昭還是劉家的大昭,自己掌握了實權就一定能比曹楊兩人做得好嗎?
可如此……
會不會對不起祖宗?
不,不是我對不起祖宗,是前面的人将這江山搞壞了。我只是倒黴,正好接到了這爛攤子。
而且我已經努力在維持大昭不落入賊子手裏了,是了,我沒錯……
天子思緒混亂,一時間,朝堂陷入了沉靜。
他想了想,便問道:“今日朝會便到此結束吧,退朝。”
“退朝!”
堂上的閹人扯着尖尖的嗓子,宣布朝會結束。群臣列隊而出,到了門外,臉上的肅穆之色稍減,紛紛露出協議的表情。
講真,大朝會是很累的。這也是為什麽三天才一朝的原因。
朝堂上有朝堂上的禮儀,盡管朝會中也有能坐下的時候,但跪坐本就是一種很累的事,有時還不如站着呢。
朝會一散,諸臣也就松散了下來。一些上了年紀的大臣捶打着自己的腿,神色間滿是疲憊。
楊瑛與衛俊跟在曹肅身後,最後一個出來。這些本神情松散的大臣見了他們出來後,立刻又恭敬了起來。
當然,也有面帶不屑,視他們為敵人一般的人,比如被罰了三個月工資的陸翔。
曹肅呵呵笑着,道:“玉貞,你看啊,狗這東西就得拉出來時不時敲打下。不然就爬到你頭上,以為你就是個給它撿屎供飯的。”
“兄長言之有理。”
楊瑛道:“吃了幾天飽飯,這狗東西就忘了是誰給它飯吃的。當初在街上流浪時,不但沒得吃,還要被人打。可自打遇上善人收養後,便蹬鼻*子上眼,竟欺負起其他流浪的狗來……”
“要怎麽說畜生就是畜生呢?”
衛俊笑着道:“記打不記吃,得了些權勢比誰都嚣張。”
“雲儀,你這話就不對了。”
郭浃道:“狗哪裏會想那麽多?牲畜行事多憑本能。當了狗上狗,自是要欺壓其他狗的……”
“奉孝言之有理。”
曹安道:“越是權勢高,越要欺負其他流浪狗。”
“這是何道理?”
戲志一臉疑惑,“以前不都一起流浪嗎?”
“因為自己最落魄時被瞧見了啊。這要不把其他流浪狗給收拾了,被狗界知曉,豈不丢臉?”
“原來如此……”
戲志“煥然大悟”,“如此說來,倒可向報社投篇文章,就叫《狗論》。”
曹肅一陣大笑,而以陸翔為首的幾個大臣臉色鐵青,氣得那是直哆嗦。
楊瑛擡頭望了望天,“又要下雨了,還是別說狗了。這狗不聽話,好好教訓便是。這會兒,咱們還是先回家。大兄,我讓家裏準備了鹵味,咱們一起去喝點?”
“走着!”
一群人大搖大擺地上前,路過劉輩時,楊瑛停下腳步,道:“皇叔,有幸邀您過府飲一杯否?”
說着又看向他身後的關張兩兄弟,“兩位将軍一起?”
“哈,那好!”
劉輩未說話,張斐便是哈哈笑了起來,“玉貞妹子,你今□□堂上罵得可真痛快!這些人,哼!就不不把百姓當人!要俺老張說,直接拉出去,讓老張戳他幾個窟窿,看他還敢如此輕視百姓嗎?!”
“三弟!”
劉輩蹙眉,“不得無禮!”
“怎麽了?哥哥?”
張斐不解,“我這哪無禮了?玉貞說得對啊!一個死物哪裏能跟人命比?哦,感情不用他死,就說得這麽輕巧?”
張斐與關宇都是平民出生。張斐家雖有些錢,但到底沒社會地位。所以,對于楊瑛的話他那是感同身受得很。
而且,他跟着劉輩投奔以來,他發現楊瑛當真如傳說中那般,愛民如子,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改善百姓的生活。所以,盡管劉輩不怎麽跟楊瑛往來,但關張二兄弟跟楊瑛關系倒挺好的。
劉輩被自己弟弟噎得說不出話,只得道:“禍從口出,不是人人都是丞相這般的君子。”
說着便是朝陸翔等人的方向看了看。
張斐恍然大悟,而另一邊的關宇則是冷哼了一聲,“一群草菅人命的宵小之徒不足為懼!”
這下好了,劉輩本想拒絕,可自己兩個弟弟這般一說,不去倒顯得自己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野心了。
畢竟曹丞相将天下治理得這麽好,對陛下也是畢恭畢敬的,你劉皇叔這點面子都不給,不是有賊心是什麽?
想到這裏,心裏便是恨得牙癢癢,對曹肅越發警惕。
楊瑛這樣的二百五都能被他教得這麽厲害,他本人該多強了?這才幾年時間啊!諸侯聯盟那會兒,楊瑛還跟個白癡似的呢!
拱拱手,“聽說玉貞家裏的飯菜乃是*一絕,能受家宴款待,輩榮幸之至。”
楊瑛笑笑,道:“皇叔謬贊了,都是家常便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看着楊瑛等人離去,陸翔等人便有些焦急地道:“皇叔為何應邀了?不會也是想投靠曹肅吧?”
“他本與曹肅本就關系匪淺。”
有人開始挖陳年往事,“昔年諸侯聯盟時,曹肅對他幫扶不少。且關張二将與楊瑛關系匪淺,他即便不想去也得去。”
“如此說來,此人也是大忠似奸之人吶!”
“可不是?若心中無鬼,何須赴宴?依照我看,必也是想學天下諸侯,自立為王的。”
“他已是皇叔了,還在乎那些虛名嗎?”
“自己做主總比被人做主強……”
劉輩雖聽不見這些人的議論,但是他能想象到,自己走後,這些人話會說得有多難聽,并從此警惕自己。
朝堂剛剛吵過,自己就受邀赴宴,楊瑛這招可真夠狠的!
楊瑛可不管他怎麽想。她的想法很簡單,在全體百姓的利益前,你是龍也給我趴着。能為國家做貢獻最好,不能的話……
她也不介意用點陰招,将他給坑死。
帶着一群人往家而去,楊瑛的心情變得愉悅了起來。
本以為今日回不來,可沒想到幾句話一罵後,各種扯皮事就解決了。不但可以回家,還能回來做幾個小菜,陪女兒呢。
今日早上出門前,她拿了鹵味包,讓家裏廚子做了鹵味,還讓用硝石制了冰。這會兒回家,弄點鹵味,再弄幾個小菜,喝上一杯冰鎮的楊梅酒,那真是美滋滋呢!
到了家,女兒卻不在家,一問才知原來去了曹肅家。楊瑛哭笑不得,立刻派人去将丁氏等人接來一起用餐。
下廚燒了幾個家常小炒,菜剛剛上桌,丁氏便來了。衛萱看見楊瑛便撲了過來,“娘!”
“乖!”
楊瑛笑着将衛萱抱起,道:“今天打雷有沒有怕怕啊?”
“不怕!”
衛萱撅着小嘴,“膽小鬼怕,萱萱不怕。”
“真乖!”
楊瑛用額頭貼了她下,一旁的曹肅笑着道:“來,過來,讓大舅抱抱。”
“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
小機靈鬼挨個喊了一遍後,爬到曹肅身上,仰着頭道:“大舅舅,能不能讓爹娘陪陪萱萱?別人都有爹娘,就萱萱沒有……”
“渾孩子說什麽傻話呢?”
丁氏嗔道:“怎麽沒爹娘了?你阿爺阿娘不都在這兒嗎?下午跟你說的話忘記了?”
楊瑛輕輕側頭,抹去眼角的眼淚。能回家陪伴女兒的喜悅被女兒這幾句說的蕩然無存,只覺心酸。
孩子在父母需要陪伴的時候得不到陪伴,心情就很難受的。她雖然不是心理醫生,但也知道原生家庭氛圍對孩子成長的重要性。
素來吵鬧的張斐見了這一幕,不由感嘆,“玉貞小妹,你也是不易啊。”
關宇矜持地點頭,“為大家便要舍小家,玉貞,這些年,你真不容易。”
劉輩亦是有些動容。講*真,他雖有些小心思,但人品倒也真得沒那麽壞,還是有是非觀念的。
見楊瑛女兒如此說,便道:“你娘是為了無數個像你這樣的孩子有飯吃才不能回來陪你的。你餓過肚子嗎?”
衛萱搖頭,“大耳朵叔叔,我沒餓過肚子。”
“萱萱!”
楊瑛呵斥道:“不得無禮!”
“可,可叔叔的耳朵是很大。”
萱萱一臉不解,歪着腦袋道:“不但大,還很長。大伯母,這就是有福氣的人的耳朵嗎?”
耳朵大有福氣,是這個年代普遍的說法。所以,萱萱這般一問,本有些尴尬的場景頓時尴尬全無,都哈哈笑了起來。
“萱萱,這位是劉皇叔,就是天子的叔叔,那可不是有福之人嗎?”
曹肅笑着又沖劉輩道:“軒德,昔年別人笑你織席販履時,你巍然不動,神态自若,我便知你非池中物。這氣度當真擔得起皇家氣派四字。”
曹肅這話說得很真心。其實楊瑛也不明白,為何曹肅對劉輩如此欣賞,哪怕知道這人本來是他的宿敵。
劉輩笑笑,“丞相謬贊了,要說氣度,還是丞相好。”
“大耳朵叔叔是天子的叔叔?”
萱萱從曹肅身上爬了下來,邁着小短腿上前,“大伯母說,天子是天下最大,最厲害的人。你是叔叔,所以你比天子還要厲害嗎?那天子有爹娘陪着玩嗎?你有爹娘嗎?”
劉輩只覺氣血上湧,雖知童言無忌,四歲不滿的孩子能形容到這樣已是很天才了。但,但為啥他就覺得膈應呢?
莫名就會想起當年在城頭上與楊瑛的對話。這真不愧是娘倆,開口就有将人氣死的本事。問題,你還不能氣,因為這兩人問得都很真誠。
“天子是君,皇叔再大那也是臣。臣不可逾越君王,我怎會比天子大呢?”
他說這話時沒有看任何人,只看着萱萱。當所有人都知他意有所指。
“天子的父母都不在了,所以天子也沒有父母陪着玩。”
“不在了?”
萱萱歪着頭,問道:“是死了嗎?”
“得說薨。”
劉輩糾正着,又道:“你知道什麽是死嗎?”
萱萱搖頭又點頭,“不大清楚。就是不能吃飯,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了,對嗎?”
劉輩摸了摸萱萱的頭,道:“是的,世上有許多人正在死,你爹娘就是為了不讓人死,所以才不能一直陪着你的。”
萱萱眼裏露出一絲糾結,不過半晌後,她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嗯!雖然很難過,但萱萱不想看見別人不能動,所以我就原諒阿爺阿娘吧。”
說着便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奶糖,塞給劉輩道:“天子是最厲害的人,天子叔叔那一定更厲害。大耳朵叔叔,你也幫幫萱萱的爹娘好不好?天下有好多好多人,爹娘舅舅都幫不過來。娘總說,人多力量大,您也一起幫忙好嗎?萱萱請你吃奶糖。”
劉輩不知該如何回答。
講真,他是不甘心的。可是面對着衛*萱天真的眼神,他忽然覺得自己沒法騙一個孩子。
楊瑛笑了笑,打破了兩人的對話,“萱萱,劉皇叔一直在幫我們。不光他在幫我們,這兩個叔叔也在幫我們。好了,你快過來,別去煩兩個叔叔了。娘今天給你做了蝦仁蛋羹,快跟娘去洗手,洗完就該吃飯了。”
“蝦仁?!”
小家夥歡呼一聲,“我最喜歡吃蝦仁了。娘,快,洗手去!”
宴席開始,因着也不算是正式的宴會,所以上菜這些倒也随意。
系統獎勵得來的牛腱子肉、牛肚與雞爪、鴨鎖骨、雞心、鴨胗、豬腳、豬尾、豬耳一起鹵了,那味道叫一個絕。
劉輩吃了一塊,便疑惑道:“這是牛肉?”
“嗯。”
楊瑛道:“皇叔別誤會,非宰殺的。而是莊子上有頭牛摔死了,所以……”
我信你個邪!
劉輩真無語了。他真搞不明白,楊瑛做的事件件都很仁義,可為啥就愛鬼扯呢?這很不君子啊!
張斐哈哈直笑,“好哇!有口福了!大哥,二哥快吃,這牛肉可是等閑吃不到的啊!”
關宇也是點點頭,“玉貞小妹的手藝也好。我觀城裏的鹵味店家家都說得了玉貞真傳,可到底還是差了些。”
“也不是我做的。”
楊瑛笑着道:“我只是配好了料交給家裏的廚子,讓他們做。幾位要是喜歡,等會走時帶些料包回去,我将方子寫給你們,以後在家也能做來吃。”
“如此就多謝玉貞小妹了。”
關宇看來的确很喜歡這些鹵味,甚少接受人情的他竟是接受了,可見對鹵味很是偏愛。
一群人邊吃邊聊,說到國事時,曹肅便感嘆道:“以前總想着我若成了大臣便要如何如何……可如今我都是丞相了,想要做一點事,那也是不易啊。”
劉輩心中一動,便試探着道:“子慎此言何意?如今你與玉貞推行的新法都在一條條實施下去,我大昭之複興乃肉眼可見啊。”
曹肅搖頭,“不夠,還不夠。軒德啊,百姓苦啊。世人都說我曹子慎狼子野心,可我已貴為丞相,我還想要什麽呢?難道是要這江山?”
“子慎慎言!”
劉輩神色一變,“這等大逆不道之話不可說。”
“有甚不可說?”
曹肅不屑,“我曹肅就是敢說!曹肅所想不過是民富國強!這江山我要來做什麽?說我狼子野心?哈哈!”
他仰頭将酒幹盡,然後重重擲于案幾上,冷聲道:“若不是我曹肅,這天下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軒德兄,你可懂我意?”